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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喝了几口糖粥,脸颊上的红『潮』渐渐地褪去了,鼓起勇气说:“我想过了,我还不想放弃。”
“不想放弃?”他有意又问了一遍,眼神专注,“可是你昨天说……再也不想做医师了。”
星意抿了抿唇,小声问:“我昨晚是不是……很可笑?”
叶楷正莞尔,并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稚气的坚持:“我已经想明白了,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放弃。学医是为了救人,我没有救到人,大概是我学得还不好。”
他“哦”了一声,眼神中绽开了赞赏的笑意,仿佛这句话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继续说:“昨天的事,我不能让李先生帮我担着责任。如果家属有不满,那也该我去向他们解释。我今天还是要去普济堂。”
叶楷正一直没说话,只是夹了个小笼包放在星意的餐盘里,又看了她一眼。星意并不擅长掩饰,她一直低着头,努力地吃早餐,大概是因为紧张。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十分能体谅她的心情。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头一次带兵打仗,没有守住长官交代给他的高地,带人退了回来。老爹丢给他一句话:“必须拿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在战场上见到死人。老爹派给他的侍卫班里炸死了好几个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的残肢在自己眼前飞过,那种恐惧难以言说。
可是能怎么办?他还是得冲上去,这一次不冲,大概自己就要背负着“没种”“战败”的阴影,直到下一次。
或者直接……放弃?
他当然没办法放弃。
他只能咬牙,带着人继续冲上去。
星意也是一样。她必须面对这个事故,只有解决了,才能继续做医师。
“其实我是有点害怕……”她自言自语,“可是再害怕,也还是要去吧。”
叶楷正点了点头:“吃完我陪你去。”
星意愕然,抬头看他。
那次他将高地夺回来了,可是直到后来,他才晓得那次老爹并不是放任着让他去拼。他加派了两个营将敌军的援兵都拖住了,确保了在那一天,儿子能拿下那个高地。
如今想起来,他还是挺感激老爹的。老爹放手让自己去做了,却又不动声『色』地替他承担好了最不利的结局。他很庆幸,自己跨过这一步的时候,老爹在旁边看着,并没有无动于衷。
现下他要做的,也只是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星意,他对她有信心,她能走过去。
——但不论有什么事,他都会适时地扶一把。
两个人到了普济堂外的街口下了车。星意往四周看了看,有些担心:“二哥,你和我单独去没关系吗?”
叶楷正今天穿了便装,便是时下流行的青年打扮,还戴了顶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他便从帽檐下望着她:“没关系,肖诚安排好了。”他看她警惕地四下寻找便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被你瞧出来?”
星意有些讷讷地收回了视线。
“一会儿你怎么介绍我?如果你同事问起的话。”
“二哥啊。”星意坦『荡』『荡』地说。
“……可要是有人认出我的话,也不好解释。”叶楷正沉声说,“毕竟大家都知道我只有一个妹妹。”
星意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同事们都很忙,可能没人会问起你。”
叶楷正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两个人肩并肩走到了普济堂门口,星意脚步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其实一路过来,她还是焦虑紧张,可有他在逗自己说话,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许多。
他们还没进门,就碰到相熟的护工换班出门,一见到她就打招呼说:“小廖医师,今天怎么过来了,不上课吗?”
“我来看看……李医师在吗?”
“他昨晚没回去呢,你去瞧瞧。”
李医师果然是在办公室里,普济堂不过租借了一幢前后两出的小楼,医师的办公室也十分拥挤,当值的医师往往将椅子一搭,将就睡一晚。李医师睡了小半宿,这会儿刚起来,见到星意,打着哈欠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那位老太太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星意鼓起勇气,“她的儿子和儿媳还在吗?”
“打发他们回去了。”李医师看了女学生一眼,“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事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你的责任。老太太本来就被耽误病情了,昨天那支血清就算顺利注『射』进去,也不晓得后边能不能挺过来。”
“可断针的事故……”星意咬了牙说,“我是有责任的。”
李医师是博和第一届毕业生,在博和医院工作,普济堂是他和几个同门一起创立的,虽然磕磕绊绊地经营,但也坚持几年了。这几年里,陆续有实习生来工作,只有少数能坚持。廖星意一开始被学校推荐过来,他觉得小姑娘外表娇滴滴的,并不看好。没想到这段时间她起早『摸』黑,只要是休息时间都会过来,给她干的活再琐碎再辛苦她都踏踏实实做完了。
她虽然是低年级,可是在校的基本功学得扎实,谦虚好学,所以医院里的前辈大都喜欢她。李医师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将来从医的志向与热情,便越发和颜悦『色』地劝说:“我同你说过了,如果你有责任,那么我也有责任。说到底,是咱们人手不够。要是有足够多的护工,也不至于让旁人帮忙按着老太太。”
“老太太的家属,没什么表态吗?”叶楷正一直沉默地听着,忽然『插』口问了句。
“他们倒是没说什么,昨晚跟他们说医院可以负责老太太的后事,他们便回去了。”李医师这才注意到星意身边的年轻男人,笑着问,“这位是……你哥哥?”
叶楷正正打算应一声,忽然听到星意说:“不是。他是我……”她顿了顿,用很寻常的语气说,“我未婚夫,他姓叶。”
“哦,哦。”李医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去同他握手,“没听说小廖定亲了呀?”
他的手伸了半天,年轻人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赶紧伸手同他握了握。李医师敏感地察觉到年轻人掌心的老茧,笑说:“叶先生是军人?”
叶楷正的眼神便凌厉了些,李医师被他看一眼,莫名地怵了怵:“我是看叶先生的掌心老茧位置,是练枪练出来的吧?”
叶楷正点了点头:“李医师真是明察秋毫。”
“哈哈,做惯了医师,一下子就能感觉到。”他转过头对星意说,“你今天还有课吧?赶紧回学校。这件事你不要再担心。我这边已经处理好了。”
星意抿了抿唇,还是不放弃地说:“李先生,他家有住址吗?我想去拜访一下。”
李医师看了这个女学生一眼,叹了口气,去找病历:“好吧。”他又回头看了叶楷正一眼,笑着说,“小廖这孩子,还是太实诚。”
叶楷正含笑点了点头。
李医师找了地址出来,抄给了星意:“你若是非要去了才安心,那便去下吧。”
星意拿了那张纸,小心叠起来放在手袋里,转头问叶楷正:“二哥,我想去……看看。”
他自然是没有二话地说了句“好”。
两人向李医师道别,沿着走廊出门。叶楷正看着她秀丽的侧脸轮廓,又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克制许久,唇角的笑还是勾了起来:“刚才那样说,不会不方便吗?”
“是你说怕有人认出你。”星意愕然,“有不妥吗?”
“没有。很妥当。”他压低了声音,“如果,我说如果……我们早些成亲,你觉得如何?”
他瞧着她慢慢蹙起眉,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等了许久,才听她说:“可是校规不允许……”
叶楷正仿佛猜到她会这样说,立刻解释:“什么校规?我早让人去查了,别说没有这条校规;若是真的有,我便拆了博和,问问王有伦是要校规还是要学校。”
“二哥!”星意哭笑不得,站定了看他,“我现下没心情同你说这些。”
他只好撇撇嘴,低声说:“好,那处理了这件事咱们再谈。”
两人还没出门口,忽听普济堂外边嘈杂声音大作,哭声、敲锣声一时间喧嚣闹腾,再走出两步,便看到漫天的白纸,有数人穿了丧服,哭喊着要抬一具棺木进门。
星意一眼瞧见其中的一男一女便是昨日老太太的儿子、儿媳,此时跪在普济堂门前,大声哭喊着“庸医害人”。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顿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楷正往前跨了半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星意越过他宽整的肩膀,看到门口拥上来很多人,大约都是看热闹的。亲属们的哭喊声也越来越大,“庸医害人”四个字,仿佛是飞刀,一下又一下『插』到了她的脑海里。
李医师匆忙赶到了门口:“你们怎么回事?来闹事吗?”
披麻戴孝的男人大声哭号:“我娘活生生地送进来,被你们治死了!”女人更是连滚带爬地抱住了李医师的腿,含糊不清地大哭起来。李医师哪见过这样的架势,有些慌了:“你们先起来,昨晚不是跟你们解释得很清楚了吗?老太太的病情本来就已经很严重了——”
“那个小姑娘呢?”男人抹着眼泪,却气势汹汹地大喊,“你让她出来!是她害了我娘!她打针的时候把半截针头『插』进去了。”
周围围观的民众不明所以,议论纷纷起来。
“你们要讲道理!”李医师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那位医师再三叮嘱你们按住病人,你们自己放手了!这能怪谁?”
只可惜,李医师再怎么辩解,声音也被哭丧的人群掩盖了。星意看着他徒劳地站在门口解释,热血一点点地涌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叶楷正身后闪身出来,向门口跑去。叶楷正怎么也没想到星意竟然自己跑了过去,伸手去拉她,却又拉了个空,只能微微苦笑着跟了上去。
星意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男人便撇下了李医师,一把抓住了她,大声哭喊:“就是她!她杀了我娘!”
李医师奋力想挡在星意前边:“她是我的学生!她在给你母亲治疗,你不能这样颠倒黑白!”可惜他的力气哪有那对夫妻大,轻而易举地就被拨开在一边。
女人大喊说:“学生?!你们怎么能随便让学生给我婆婆注『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住星意的袖子,“大家看一看,就是这家医院害死人了!她不是医师!是她把针头断在我婆婆背上!”
第32章 风雨如晦(10)()
星意原本是靠着一股勇气跑出来的,却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怔怔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嘈杂的声音几乎将自己淹没了。
“放开她!”一道冷冷的声音『插』进来,不高,却带着威压,竟然惊得那个女人松开了手。等她看到对方不过是一个年轻人,正要故态复萌,忽然听到人群外传来脚步声,一群警察吹着哨子、挥舞着警棍赶过来,大声说:“出了什么事?”
因为畏惧警棍,哭丧的人群便停止了哭闹,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警察队长皱着眉听完了,指了指那对夫妻:“跟我们去趟警局,有什么事在那里说。别打扰人家医院经营。”
那对夫妻互望了一眼,有些畏缩恐惧,站着不肯动。男人大吼起来:“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和医院勾结起来?我不去!我要在这里讨个公道!”他指着星意,大声说,“就是她!是她把一截子针『插』在我娘背上!你们怎么不抓她?”
那人这样一说,周遭的民众竟然纷纷附和:“就是啊!治死了人,你们不把庸医带走!还要带走他们,算什么警察!”
哭喊声、唢呐声、指责声……渐渐汇在一起,仿佛是巨大的浪『潮』,几乎要将星意吞噬了。她只有强迫自己站着,才能不退缩半步,可是难以避免地,手脚一点点开始冰凉。
微微恍惚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她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反手牢牢握紧了,仿佛汲取了勇气,她往前跨了一步,对那对夫妻说:“断针的事故是我『操』作的。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警局,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承担。”
哭喊停了一瞬,男人旋即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听听!她承认了!我要去告你!你害死了人!”
“如果真的是普济堂的责任,我们愿意负责!”李医师终于挤了进来,大声说,“我们并不怕你去告!”
双方僵持不下,又有一队警察赶了过来,为首的长官让人直接驱散了围观的人。他一挥手,也不管家属们的哭闹,就让手下将他们架着去警局了。适才还鸡飞狗跳的普济堂门口立刻安静下来,长官恭恭敬敬地走到叶楷正面前,小声说:“督军,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叶楷正的帽檐依然压得很低,“嗯”了一声,牵了星意的手要走。星意却站在原地没动,他侧目看她一眼:“怎么了?”
“我要去警局。”星意鼓起勇气说,“这件事……还没有完。”
叶楷正自然是可以用强硬手段解决这件事,可是唯有对着星意,也只能柔软地劝说:“他们是无理取闹,你非要回应吗?”
她点了点头:“我不怕调查,我也想知道一个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手摘下了帽子:“好,我陪你去警局。”
“二哥,你不要『插』手了。”星意虽然还在微微发抖,可是头脑已经冷静下来,“我和李医师一起去就可以了。”
他凝视她半晌,微微笑了笑:“好,那你自己去。我不『插』手。”他转而对李医师说,“李先生,专业上的事我不懂,烦请你多照看了。”
李医师微微张开嘴:“你……你是叶楷正?”回头想一想,刚才一见面,星意也并没有什么隐瞒的,坦坦『荡』『荡』说了“姓叶”,不由有些发蒙。
叶楷正没在意旁人的表情,低声对星意说:“警局那边问完话,我让人去接你。”
天气还是很冷,以至于周围这样喧闹,他都只是有些担心他的小姑娘是不是穿得太少,去一趟警局回来会不会生病。可她站得笔直,摇了摇头,用他熟悉的那种、带了小小倔强的冷静语气说:“不用去接我了,我还要回趟学校。”
叶楷正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有二哥在。”
等到所有的人离开,肖诚从旁边走出来,表情略带凝重:“督军,这件事好像没这么简单。”
叶楷正随手将帽子戴上了,掩去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锐利:“学校那边告知了吗?”
“昨晚我去了一趟。”肖诚小声说。
“王有伦怎么说?”
肖诚有些为难:“他脸『色』不大好看,只说知道了。”
叶楷正怔了怔,笑了一声,却没什么温度:“这也像是他说的话。”
汽车平稳地在他身边停下来,侍从很快拉开车门,他上车前想了想,到底还是说:“派人去把老爷子接过来吧。”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天气越发地冷了,天空的一角黑沉沉地仿佛要压下来,星意在门口望了望天,一圈圈地带上了围巾。李医师就在她身边,也是一脸疲惫。
这场官司是非打不可了。
且不说普济堂方面认为己方没有过错,死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