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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藤川凉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早在她与柳生分手之前,这种气味就已经消失了。它源自本能,通常随着喜欢与爱的心情出现,最终随着感情的终结消散。难以用科学解释,却又合乎情理。
而现在,当她跟随急于离开的凤一同下楼时,室外十月的风里带来了另一种熟悉又特别的味道:若隐若现的复杂香调,混合着植物,酒精和一点冬天的气息,好闻却不属于市面可见的任何一种香水。在过去的将近一年时间里,她曾经每天被这种气息包围。
那是迹部身上的味道。
人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存在感会变得无限大。她明白她在想念他,也一点都不想回避这份心情。
其实她也逃避不了。即使回到了另一段时间,她的身边依然环绕着迹部的影子,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她气味主人的存在:凤带来的报纸副版,迹部的名字赫然在目;早间新闻中有迹部家商会的出现,拒只维持了短暂的瞬间;手机里储存着的,是不知是出于哪种心情瞒着森田偷偷拍下的铜像照片。
藤川凉仔细检查了凤的副驾驶座,确定自己昨晚并没有吐在车上后才与凤道别。临别前他们互递名片,约好在凤结束工作回东京后再聚,以表她对他的谢意。
意料之中,她又一次在凤的名片上看见了迹部家商会的会徽。
“藤川秀在筑波健康工作?”凤大致浏览了藤川凉名片上的信息,略带诧异地说,“真是凑巧,家父曾经替筑波健康代理过一起诉讼。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但我刚刚离职,所以正在假期中。很抱歉给了你一张无效的旧名片。”藤川凉笑着说,并没有对无业的身份感到不适。同时她扫了一眼凤名片上的头衔,对他说:“话说回来,凤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迹部商会担任法律顾问,真是非常了不起。”
“并没有,藤川秀过奖了。”凤谦和而诚恳地说,“不瞒你说,我念法律只是为了子承父业,其实谈不上有太多兴趣。所以从法学院毕业时我有些迷茫,不知道未来能够做什么。我不愿依靠父亲,但我又太年轻,缺乏经验,因此也没有自立门户的可能。正当我打算去大型事务所碰碰运气时,迹部先生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工作,以顾问团一员的身份。我很幸运。迹部先生是我的学长,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一直都十分照顾身边的所有朋友。”
藤川凉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不仅为风对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敞开心扉感到意外,也会迹部令人熟悉的行事作风感到理所当然。
凤的行程不允许他们再有更多交谈,而他那高压且快节奏的工作生活更让他所保持的那颗正直善良的心显得格外珍贵。藤川凉站在街角,目送他的车远去。随着目光的延伸,近处神态温柔、手提购物袋的家庭主妇,卧在便利店门前、等待主人归来的大型宠物犬,某间民居门前三两成群、大声商量去哪里打发时间的小学生,街边花园的沙地和葱郁茂盛的树林,以及道路尽头热闹繁忙的电器行,秋日早晨的阳光为目光所及的平凡的一切镀上温柔的浅金。
即使离开了近三年,但对藤川凉而言,比起东京,横滨这座城市才更令她有一种归属感。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无论过去三年里经历的一切是真实或是幻觉,现在都已经到了梦醒的时刻。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提醒着她,与凤的相遇是一次巧合,也可能是一种来自命运的奇妙暗示。她依然能够从目前所处的世界中寻找与十年前那个世界的联系,同样的人行走在不同的时间线里,百转千回,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聚或错过。
藤川凉权衡再三,作出了选择。
“我从没听说过你在那里有特别好的朋友。”树对她推迟美国之行,临时改道英国的决定感到不解,“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去?说真的,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藤川凉早有准备,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了他。
再次踏上苏格兰的土地时,藤川凉并没有预先想到的那样激动或伤感。事实上她平静极了,就像个普通的外国旅客。她在网上向当地人租到了一间公寓,设施齐全,坐落在与迹部家庄园相邻的那个悬崖上的郡。公寓的主人恰巧要去法国探亲一阵子,因此正巧能让藤川凉入住三周。
那是个好脾气的中年妇人,未婚,终年与两只猫为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她们在她出发去法国前在公寓碰面,她将她的家、车与猫一起托付给了这位来自远东的异乡人,告诉她家居品的摆放位置,需要注意、不能随便触碰的古董茶具,每天给猫喂食的时间,附近的市场、酒吧、加油站和其他生活设施,以及一些知名或是值得一去的旅游景点。
藤川凉认真地听着,不时在地图上作记号。女主人家的两只猫趴在她身边的沙发上,一只在打瞌睡,另一只调皮地用前爪拨拉她的衣角。
三周的假期安宁又闲适,只是天气比起横滨阴冷不少,并时不时下雨。就连女主人都曾经疑惑,藤川凉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前来旅行,但藤川凉没有正面回答,她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每天早晨藤川凉都会开车出门,偶尔也会带上两只精力过剩的猫。她横穿小镇,沿着悬崖后的路往前开,穿过树林,桥梁,湖泊,山坡和一个又一个的小镇,沿途阅尽风景,似乎是想从中捡拾一些留在十年前那个冬天的回忆碎片。
她并没有去刻意寻找迹部家的庄园,因为她并不奢望能在这里与他巧遇,也可以预料庄园周围戒备森严,防止陌生人进入。只是在一个傍晚她偶然路过了坐落着迹部曾就读的学校的那个山谷。那是个美丽的傍晚,空气湿润清新,竟意外地没有下雨。夕阳西下,天色越来越暗。远处山峦间残存的太阳光线像一道撕裂的伤口,空中漂浮着貂子皮似的云朵,灰扑扑的,轻盈而柔软,顺着风向朝悬崖的方向靠拢。
藤川凉在山坡旁停车。从她所处的地方向下看去,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与十年前的那个冬季如出一辙,仿佛昨日重现。那些年轻的男孩们在校园里奔跑走动。他们穿统一的高级山羊绒制服,浑身散发着新鲜的朝气。而在他们的背后,巍峨的古堡校舍耸立在那里,任绿色藤蔓在它的身上肆意爬行。十年甚至是更久的岁月都不会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时间在这片土地上似乎失去了效力。
迎面而来的冷风里混杂着那熟悉的,不该存在在这里的味道。她踩下离合器,继续往前开。副驾驶座上的两只猫正在打闹。它们的皮毛互相摩擦,似乎在厮打又似乎在亲吻。
通往山坡另一头的两条岔路让她踌躇了一瞬。在前往另一片湖泊或是前往迹部家墓园的这道选择题中,她的心倾向了后者。
附近没有花店,因此她只能随意采摘了一些野花。这个季节已经没有玫瑰,只有蓝钟花和另一些不知名的鲜艳野花在树林间绽放。藤川凉用猫脖子上的红丝带把它们捆在一起,然后放在了后车座上。
如她所料,守墓人在藤川凉靠近墓园大门时阻止了她。他很年轻,有苍白的皮肤和一头红头发,并不是藤川凉回忆里那个步履蹒跚的耳背老人。藤川凉并不确定是因为老人已经去世,或是两段不同时间中常见的无序和错位性。
“这里是私人墓园,很抱歉你不能进去。”他用冰冷客气的语调说,同时打量了藤川凉手里的野花束。
“我是迹部先生的朋友。”藤川凉对他说。她明白她不在撒谎,但毫无疑问在这个时间点里,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红头发的守墓人打量着她,浅色的眼睛里没有温度。他想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琢磨这句话的可信度,但最终他还是拒绝了。“我很抱歉,”他依然用不带起伏的语气说,“迹部先生并没有事先告诉我会有朋友过来,因此我不能擅自作决定,希望你能够理解。”
藤川凉无奈地妥协了,她既能够理解他的立场,也确实不能够解释自己进入墓园的目的。她将花留在墓园的铁门前,与守墓人道别后离开。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树依然在生长,那些墓碑依旧在伫立。只是回忆中那个在母亲墓前跪下的十八岁少年已经离开,到了遥远的、她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我不知道能对她说些什么。”那一年的迹部曾经这样提及他的母亲。
而对如今的藤川凉而言,即使他们再次相遇,她也不知道能够对他说些什么。
又来了,那种气味。藤川凉屏佐吸,却依然躲不过它的存在。
困在车里的猫咪们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它们灵活地爬上车座,拍打车窗,开始用叫声吸引她的注意,附近树林里的似乎栖鸟被它们的叫声惊扰了,纷纷扑腾着翅膀离开,留下一阵回旋的鸟鸣。这些声音和风声及树叶摩擦声混合在一起,缭绕在黄昏的墓园上空,就像是一首悲伤哀婉的歌。
Chapter 84吉光片羽〔上〕()
暮色四合时藤川凉踏上归途。她打开车窗;任凭湿润的夜风拂过脸颊。车载电台里播放着一首悲伤的歌,但藤川凉的内心却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难过。
她感到自己刚刚完成了一个追寻过去的神圣仪式:从东京到苏格兰;从冰掸园到山坡上的墓园;一路捡拾的回忆碎片并没有让她在悲伤中沉溺;反倒给了她重新上路的力量。她缅怀那段虚幻又真实存在的时光;因为它为她十七岁那年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赋予了新的定义。而如今;当回忆定格在最美的时候;几度彷徨和失落后她意识到;是时候正视眼前的世界,将那些难以割舍的回忆;那些遗憾与来不及说清的情絮一同埋葬,向前迈出新的一步了。
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也或许有一天他们能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但无论如何,那都会是一段与回忆无关的,崭新的故事。
藤川凉专心地想着,没有留意到刚刚朝她迎面驶来,与她擦身而过的那辆熟悉的黑色古董车头上,那枚醒目的迹部家标志。
她在这座小镇安然度过了剩余的假期,在与当地人的交谈中也听闻了不少山谷那头迹部家庄园的传说。这里的人们津津乐道于庄园领土的辽阔与庄园主的富足和慷慨。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向藤川凉描述了二十多年前庄园主独子出生时的盛况:少有的晴朗秋日,颜色饱满的蓝天。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树叶,宛如童话故事般的露天宴会,以及神圣的受洗仪式。那一天实在太美好,空气里弥漫着花香,也掺杂着食物和甘甜的酒味。人们的谈笑与乐手们带来的歌声琴声混合在一起,仿佛一条蜿蜒的河流,盘旋在庄园上空。
藤川凉安静地听着,眼前仿佛能看见清晰的画面。
她最终在秋季结束前回到横滨,开始为回归后的新生活做打算。命运在此时又一次推波助澜:藤川凉经由好友的推荐得到了一份欧洲珠宝品牌售后经理的工作,薪资颇丰,待遇也很好。只是办公点并不在横滨,而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千代田区。
东京,又是东京,这座熟悉又陌生,充满了奇妙魔力的城市。
时间的游戏曾将她引去那里,为她的手脚绑上红线,线的那头连着她在这座城市的牵挂和羁绊。游戏曾经一度终止,仿佛是时间游戏的掌控者厌倦了藤川凉选择的支线,于是在她短暂的睡梦中抹消一切存档,解开她指尖的红线,然后将不知所措的她送回十年后的原点。但在签订合同的那天,当藤川凉坐在公司摩天楼三十一层的h办公室,望着窗外相比十年前更加美丽繁忙的东京,她意识到即使她不再是时间的傀儡,也依然愿意重新回到这个游戏中去——时间轴是十年后的现在,她将在同一片土地选择一条新的支线,开始一段崭新且充满希望的生活。
这样想着,她抬笔在一式三份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定下工作后,藤川凉开始在东京寻找新的住处。东京房源紧张,租金也高得吓人。但所幸离新年入职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她可以静下心慢慢挑选。十一月末的一个午后,当藤川凉在中介人的陪同下拜访吉祥寺附近的一间内饰考究的公寓时,来自母亲的一通电话打断了她与房东的交谈。
“藤川秀,你还好吧?”
挂断电话后的藤川凉明显脸色不佳。中介小心翼翼地端详,揣测,最后还是决定以保守的方式发问。
“谢谢,我很好。”
回答他的是前一秒还心情绝佳的看房人含糊的答复和勉强的笑容。
藤川凉以最快的速度告别中介,然后搭计程车前往位于东京近郊的某间私人病院。半小时不到的路途中,她始终都在不停地回味和思考。
她回味着刚刚从母亲的电话里得知的消息:藤川勘九郎,这位在二十五岁的藤川凉的记忆中,与她们四口之家从未有过联系,只存在于报纸和电视新闻中的祖父,前不久因为意外跌倒,入院几周后病情急转直下,最终在这天清早极短的清醒时间里放下了多年来的骄傲和固执,对身边的人留下口信,希望能看至今已经十几年未见的长子一家最后一面。对于藤川凉的父亲而言,即使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不少不便明说的积怨与冲突,但此时此刻对于老人在弥留时刻的最后恳请,他自然无法忍心拒绝。现在他们正在驱车从横滨前往东京的途中,而就连远在波士顿的树,也将向公司请假回日本一周。
另一边,藤川凉也在思考着自己当前的境遇和即将面对的一切。十年前的她在阴差阳错间走进了这个曾经被她的父亲视作禁忌的家族。她熟悉藤川家在东京的一切:公馆的构造,氏族的关系,稀奇古怪的家规礼仪,更包括病床上的老人与必然会在医院碰面的堂兄律,甚至还会有与藤川家关系亲密,她以为今生不会再轻易碰见的迹部景吾。
藤川凉的心跳在最后那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骤然加速。她并不是个善于掩藏情绪的天生的演员。但她明白这将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坎。她可以努力伪装成一个谦和疏离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跨过它,然后重新回归自己选择的新生活;又或者
“就在这里,秀,我们已经到了。请问您是用现金还是银行卡?”计程车司机的声音打断了藤川凉进一步的思考。
“现金,谢谢你。”
走下计程车后,眼前出现的是一间依山而建的私人病院。如果没有入口处的标志指引,藤川凉或许会认为这又是一片占据整个山坡的,气派的私家花园。
红枫,梧桐,银杏。这些时常出现在秋日物语中的植被如云朵般将病院西洋风格的白色建筑包裹在中间。或许是冬季来临的关系,天空灰蒙蒙的,云朵互相堆积着,显得有些压抑。但偶尔,当云层随风耸动,裂开一条缝隙时,大片阳光会慷慨地从那里漏下来,为世间万物笼上柔和的颜色。
这是大自然在这个深秋午后的温暖馈赠。仅仅是看着,仿佛连心中的阴霾都被驱走了一般。
藤川凉不打算在缺少父母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进入病房,去面对那些来自在她二十五岁世界中“陌生人们”的探究视线,她并不觉得自己胆序是懦弱,只是单纯不想去忍受那样的尴尬。因此她在离病房不远处一片灌木丛边的长椅上坐下,打算耐心等待父母的到来。
她很快留意到,与她正对的另一条长椅上,那个正在点烟的,面容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