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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尚是晴的,一到傍晚,风云,天阴沉下来。站在长秋宫后殿的檐下仰头望去,只见灰沉沉的一片,云朵极是厚重,不多时,风起,雪落。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宫外不时有一阵小跑的步伐声,当是过路的宫人欲寻一处避雪。
阿郑走到夏侯沛的身旁,道:“天冷,十二郎莫在外面了。”
夏侯沛转身冲她伸手,阿郑便抱起她,走入殿中。
殿内已生起暖融融的炭盆,炭火烧得红旺,为防夏侯沛好奇伸手去摸,炭盆外严丝合缝地罩了层木条编就的罩子,如此即可取暖,又不怕伤到孩子。
第九章()
这一年乃是泰始四年。这一年不论中原亦或突厥皆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便是,失踪三百余年的传国玉玺到了夏帝夏侯庚手中。传国玉玺是死物,不可充作精兵良将,亦不可用以平定天下,但它所代表的含义,却可令天下归心。
大鸿胪魏会,擅揣摩人心,皇帝将受命于天的诏书一下,便立即上表,请朝廷修编新历。皇帝欣然应允。
所谓历法,乃是朝廷颁布用以计时之物。几日为一月,几月为一年。自古便以月亮变化为准,以定月份,但月亮的变化每月都有一点偏差,一年两年可忽略不计,时日一久,这小偏差就成了大差距。此时,原先用的历法,已有了比较大的偏差了。
魏会这一表上的正是时候,既摸准了皇帝欲将自己的地位推向正统,又恰好能弥补旧历不足。
至泰始四年末,新历编成,皇帝亲自命名为“泰始历”,颁布天下,命天下万民,皆以泰始历为准。将正统的思想,通过历法,深刻人心。
泰始历一事,乃是传国玉玺的余潮,在人心所向上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若说传国玉玺所起作用不是一朝一夕立现,接下去两件,便是顷刻间传遍天下的大事。
其一,楚越四年战乱终止,在樊城之役中,楚国猛将王稽大败二十万越军,越国顷刻间无与楚国相争之力,越帝成括无奈下诏投降,愿以楚帝为上国,世代称臣,永不悔改。
其二,乃是突厥部族,突利杀了都蓝,成了突厥诸部新可汗。
“臣居突厥八年,曾见突利数面。此人刚暴,勇而多知,务于征伐,他主突厥,大夏之北便多了一条虎视眈眈的饿狼!”大鸿胪魏会站在殿中慷慨陈词。
大鸿胪,辖诸王入朝、郡国上计、封拜诸侯及少数民族首领等,太平年代非要紧之务,到了本朝,却是紧中之紧,满朝上下,除魏会,无人堪当此任。魏会对突厥极其了解,他精通突厥语,熟知突厥风俗,乃至突厥各部间矛盾与渊源亦知之甚详。
故此,魏会此言一毕,并无人怀疑他话中真伪。
大将军魏师抬眼看了看魏会,朝夏侯庚禀道:“南朝那里,拖不得了。楚军凶猛,若不趁此时大战刚息,兵疲将乏之际出兵灭楚,待它缓过气来,只怕那时,世上已无越,只余楚国独霸江南了!”
如今正是南北不得兼顾之时,伐楚,恐突厥背后偷袭,顾北,则楚国必恢复,兴许还能让他统一江南。
御史王业沉吟道:“倘若我大夏立即以为都蓝可汗报仇为由,出兵突厥,可否速战速决?”之后,再不做停歇的发兵伐楚。
魏师一笑:“王御史之计雷霆万钧,看着的确漂亮,可惜,说人长短是你专长,边陲兵事就不是你能置喙的了。即便倾我大夏一国之兵,也难向南北两处强敌一同用兵!”
魏师久处高位,为人傲慢,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王业脸色涨红,就要张口怒斥,便听得魏会谦和道:“王御史有所不知,”说着,朝上首夏侯庚所在拱手一揖,“臣失职,密报传来之时,突利可汗已稳定突厥,再无乘隙而入的可能。臣以为都蓝可汗与大夏交好,且这数月一直将眼睛盯在长江以南,便忽略了北边夷狄,致使如此,臣惭愧。”
听他如此言语,王业默默咽下了将要出口的斥骂,转而要攻讦魏会疏于职守,便又听皇帝沉声道:“既是,谁能率先料到?魏卿无需自责,为今之计,是南是北,先下决断!”
王业顿时低首消声。
皇帝说了要下决断,这决断却不好下,朝上一半意图伐楚,一半主备战突厥。
后方不稳,前方何图?然问鼎天下之功耀又着实令人不舍。夏侯庚本人就不是不知兵的人,然此次,实在不好下决断,主要是,两方赶得着实太巧。夏侯庚不是当年只顾打胜仗的大将军了,他要做的是统观全局!
外头天况寒风凛凛,殿中诸公面红耳赤,一个个寸步不让。最终,夏侯庚拍案道:“备战南征,大将军魏师,率军二十万,列兵淮南,征东将军赵康,扬州刺史杨礼都督上柤;骠骑将军杨为哉,大鸿胪魏会,立即前往陇西,调兵遣将,固守北陲。”
如此安排,称得上精心了。
不论哪朝哪代,对夷狄主动用兵皆非良策,只因草原土地,那是游牧民族的天下,即便打下来,也守不住,但夷狄对中原沃土却是垂涎三尺。
如此,不主动出兵,就守着,不让突厥捣乱,扰了南面战事,也就罢了。而南面,也赶紧趁楚国尚未恢复元气,迅速出兵,即便不能一举灭楚,也将国界往南移一移,移过长江,使南朝失去长江这一天堑,为下回大战打下基础,
这般两全考虑,应当是上上之策了。
可惜,有人就说了:“还不是时候。”这人,是崔玄。
崔玄说了这话之后,无人放在心上,他相人准,是他眼光毒辣,自是无人不信,但于兵事,他是外行,岂能一说就准?
然而,崔玄无愧他乌鸦嘴之美名。
泰始五年正月,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恰在此时,陇西飞报传来,突厥犯边,突利可汗率四十万大军犯边!
消息一抵洛阳,举朝震惊。
正月,还是很冷的时候。
夏侯沛好不容易可以灵活走动,被阿郑里一层外一层地裹上衣衫,顿时又动弹不得,连想要曲一曲胳膊都是千难万难。
如此,夏侯沛便不爱动弹了,整个冬日,都乖乖地在暖融融的殿中,以图能少穿一件小袄。
前朝发生了什么,夏侯沛是不知的,她在火炉旁坐了半日,听阿郑讲了半日世族宗谱,想起今日不曾见过阿娘,便踢踢趿趿地跑了出去。
皇后在偏殿。
夏侯沛跑到那里,正遇见阿祁,阿祁见她过来,停下步子,福了一福:“十二郎来的不巧,魏贵人在呢。”神色间并不是很喜欢。
夏侯沛想起阿郑曾说魏贵人与阿娘龃龉甚深,便胡乱点点头,跑进偏殿去。
入殿,只见皇后神色淡定,眉宇间藏着一股冷漠,她下首坐着一名美貌妇人,看来年不过二十五六,衣着华丽,颜色鲜妍,五官生动而精美,看来便是那魏贵人了。
魏贵人坐在那里,姿态优雅,那神态,却委实有些不自在。见夏侯沛进来,她似松了口气,笑道:“十二郎来了。”
夏侯沛走到皇后身旁,奶声奶气地唤了声“阿娘”,而后便目露好奇地望着魏贵人。皇后令她坐到自己身旁,言语冷漠威严:“皇子进学之事,我亦做不得主,阿魏自去禀圣人便是。”
魏贵人便有些难堪,忍了下来,好声气道:“三郎是我子,难道便不是殿下之子?殿下为母,过问孩儿学业有何不可?我素慕崔郎学识,今欲为三郎延崔郎为师,只恐崔郎心性不羁,不肯应承,欲恳请殿下做这中人,殿下答应,崔郎答应,圣人必也乐见其成的。”
夏侯沛靠在皇后身上观察着她,总觉得魏贵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般的,忍辱负重,分明极是气恨又不得不坚强地忍耐,夏侯沛忍不住笑,将脑袋埋进皇后的背后,以免让魏贵人看出端倪。
皇后镇定看着魏贵人,手下不动声色地扶了夏侯沛一把,使她坐到自己身后,正好用她并不宽厚的背将夏侯沛整个身子挡在身后。
夏侯沛顿时掩面,更是肆无忌惮地笑得浑身颤抖。
第十章()
“倘若我兄长真如外界所传有治世之才,也该先荐与大郎。”皇后就似不知夏侯沛在她身后的小动作那般,淡定如常,说起话来,亦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却无端使人觉得备受压迫,那是来自她十六年世家女的教养底蕴与身为皇后的威仪。
夏侯沛笑过一阵就不笑了,从皇后身后探出脑袋,天真无邪地看着魏贵人,以图找到更多的有趣之处。漫漫冬日,不好外出,实在无聊得紧,好不容易来了个挺好笑的人,她是一定要看仔细的。
那在夏侯沛眼中挺好笑的人,却委实不是个易与的。
魏贵人受了拒,也不气馁,很体贴细致地道:“大郎是要持国的人,要学的多,近日边陲不安定,圣人一面着恼,一面也想趁此使大郎历练历练。他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我怎好再去扰他?且大郎那宫里,各官员皆是配备齐全的,若让崔郎去?要崔郎何处立足?想到这种种,才敢起为三郎延崔郎为师的念想。”
魏贵人低眉顺眼的,分明是好好在说话,无人迫她,她却将语气放得极是小心与恭顺,仿佛稍不留神就会受苦一般。
夏侯沛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没意思,这殿中也没个男子,谁会喜欢她这做派?这位夫人真是将演戏做生命了。她想的多,再稍一延伸便想到“原来阿爹喜欢这个样儿的”。轻轻地唤了声:“阿娘。”
皇后低头看她,那冷静的眼眸,却让夏侯沛心头一暖,她努力将眼睛睁大,显得十分的天真烂漫:“原来阿兄的师傅也是有定数的么?”
皇后眼中便有了些笑意:“传道授业解惑,学无止境,师,又怎有定数呢?”
夏侯沛便很高兴道:“那不与阿舅官做,直让他教授阿兄就好啦。”
反正崔玄那心性,也不喜为官,受朝廷拘束,至于教授,拿着书本一对一地讲,是教,随意说两三句人生感悟来听,也是教,师傅是要传道还是要授业,学生听着便是。
“重华说的是。”皇后眼中笑意更深,抬头,与魏贵人道:“阿魏先去问过圣人罢,有没有官做不打紧,为东宫效力即是强于一切了。”
夏侯沛就是要挤兑人,哪儿能让魏贵人有还嘴的余地,十分顺溜地插了一句:“先斩后奏阿爹要生气的。”
一句话让魏贵人悉心准备的所有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她能说瞒着夏侯庚么?不行。若是与夏侯庚说了,夏侯庚肯将如此一个经天纬地之才大材小用地去教一个皇子么?自是不能的,大郎与三郎间选一个,必得是大郎。魏贵人不糊涂,明白在圣人心中什么是最要紧的,纵使从前不明白,经过那一场中宫之争,她也明白了。
魏贵人真是,进退维谷。去说,好好的人给了大郎,她的儿子与大郎差距就更远了,不说,怎么把崔玄弄来做她儿子的老师?经夏侯沛那一挑明,先斩后奏已是不行的了。
原本魏贵人心中最恨之人乃是皇后,这下,这位碍事的十二殿下已快要与皇后平起平坐了。
碍事的十二殿下说完话便扑到皇后怀里去躲着,如一个羞涩的孩童一般担心自己说错了话遭大人喝斥,更将她方才说的话衬得是真“童言无忌”。
魏贵人再怎么样,都不好跟个孩子计较,更不会以为那么小的孩子就有健全的心智能刻意来坏她事了,定是凑巧而已。她强忍下恼怒,面上显出无助与委屈,低声道:“如此,也对,总不好绕过圣人的。只是边陲不稳,圣人正忙着,不好这时候去打扰,得再看一阵儿了。”
皇后点点头:“本就是你提出来的,便由你看着办。”
接下去便再无话说,魏贵人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皇后也没想起身送她的意思,只令一宫婢代劳。魏贵人便委委屈屈地走了。
魏贵人一走,皇后便将夏侯沛从她怀里揪出来,放一边。
夏侯沛坐坐好,仰仰脑袋,望着皇后。
“适才那些话,谁人教你的?”
“无人教儿,儿自己想的。阿娘不喜欢那位夫人嘛,儿帮阿娘赶她走!”
用语言挤兑人家,也算得上赶了。有些小聪明。皇后弯了弯唇,严肃道:“谁说我不喜欢她的?”
啊?难道是喜欢的?夏侯沛目瞪口呆,小嘴微张着,满是惊讶。就像满以为做了好事儿来要表扬的孩子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又有点垂头丧气。
看这小人儿耷拉下来的眼角,皇后叹息着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我是怎么教你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周边人的喜恶不该作为评定一人一事的依凭。”掌下的发丝软软的,皇后心软不已,却仍是硬着心肠,严肃道,“尤其是你,你是皇子,更该有自己的判断。”
这是在教育她了。夏侯沛不敢再嬉皮笑脸的,忙坐正身子,恭敬地道:“是,儿谨遵教诲。”阿娘说得对,她是皇子,纵然对大位没念想,将来也是要开府第,择幕僚的,必得有识人之明。判定一人是否有德,是否有才,光看一人的相貌远远不够,乃至听人对他的评价也只是一个依据而已,究竟如何,还得自己去分辨。尤其是她,更要小心,不能留面善心恶的人在身边。
夏侯沛知道皇后是为她好,小脸上没有半分不服气,懂事明理得让人心疼。
皇后和缓了颜色,正要再说些和软的话安抚她,便听得夏侯沛低声嘟哝:“可是那位夫人怪模怪样的,阿娘不喜欢的人,重华也不喜欢嘛。”
皇后一听,莞尔。
到了夜晚,阿郑抱着夏侯沛睡。殿中让炉火煨得暖融融的,并不怕着凉。
夏侯沛睡着了,阿郑正要退出去,便见皇后走了来。她忙让到一边,压低了声儿唤道:“殿下。”
皇后点点头,坐到夏侯沛的身旁,见她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正甜,替她掩了掩被角,便出去了。
行至殿外廊下,阿祁犹豫着道:“十二郎今日所为,真是解气,那位夫人,也着实烦人了些。”委婉地替十二郎说一说情。
皇后道:“你觉得,我对她太严厉了?”
“十二郎毕竟还小,亲近殿下,自然就帮着殿下,她哪儿想得到许多呢?”
皇后身姿笔直,她看了眼月,月亏如钩,她缓缓地道:“慧心朗识,发于髫辫。你看她小不懂事,其实她已在熟悉这世间万事万物了。正因如此,更要让她知道,小聪明是不可取的。今日是魏贵人,说回去就说回去了,倘若来日是圣人,可也能这般当面就挡回去?该让她明白道理。”
阿祁脸色一白,忙道:“婢子不及殿下想得远。”小孩正是定性的时候,她做了什么,你夸她,她便会记在心里,下回也这么做,你骂了她,她便心有余悸,下回不敢了,可长久如此,难免就怯懦。最好的便是与她分说明白。
阿祁心里仍有疑虑,殿下如此与十二郎分说,十二郎当真听得明白?皇后却没有这方面的忧虑,夏侯沛是她教的,她的悟性与能耐没人比她更清楚。
皇后径直往前走去,与阿祁说道:“重华与别个不同,她要过得好,就得比旁人努力。我会为她留意,你们,也留心看着。”
阿祁郑重地答应了。
一片乌云经过,遮住了那一弯残月,连那一点光亮都没给人间留下。仿佛在预兆着前路灰暗艰难,饶是如此,想到白日重华将魏贵人噎得说不出话的场景,皇后仍是觉得好笑又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