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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吕大人呢?”
喉间通畅的琬儿终于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她有许多昨晚未能说出的话想和吕吉山说。
“回夫人的话,二爷上朝去了,要午时才能回了”
不等豆绿色襦裙婢女说完,琬儿唰地一声掀开被子,就想跳下床——今日有早朝!自己还在吕吉山床上呼呼大睡!完了完了
不等她立稳,脚下却被绊住,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多亏那豆绿色襦裙婢女眼疾手快抬手扶住了她。
“夫人当心!”
琬儿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男人的米白色绸睡袍,又长又大,包住了自己的脚
“夫人恕罪,您在吕府没有衣裳。昨日的衣裳都脏了,奴婢已经收走让人洗了,这睡袍,是二爷让奴婢们这样穿的”
婢女满口的歉意,为没能给琬儿寻得合适的衣裳深深自责,“夫人放心,今日一大早,二爷就交代过了,要奴婢给夫人您置办几套睡袍,几套丝帛锦衣。奴婢刚才正好去绸缎铺把这事儿给办妥帖了。”
婢女将琬儿小心翼翼地重新放至床边坐好,两眼放光便翻起嘴皮,开始如数家珍,“因着夫人刚才没醒,幼白便自作主张给夫人您定下了二十来套裙衫,夫人看看是否可以凑合这几日?琵琶襟上衣三件、云雁细锦衣一件、弹花暗纹锦服一件、八答晕春锦长衣一件”
琬儿只觉额头青筋猛跳,快要运转不得,她抬手止住了婢女翻转不停的红嘴唇。“慢着,慢着!我想先问问!”
“夫人请讲。”婢女礼貌又恭敬地垂下了头。
“首先,我不是夫人,你们可以唤我苏大人。”苏琬儿严肃又认真地盯着眼前的豆绿色襦裙婢女。
“是,夫苏大人。”婢女心中不甘,因为吕太尉说的是如果称呼错了要打板子,可是这夫人不许别人叫她夫人又该如何是好!
“你唤做幼白,是么?”
“是的,奴婢是幼白。”
“好,幼白姑娘,给你添麻烦了,我需要回宫,劳烦你替我在府中寻一套我能穿的与我送来。”
“婢女的裙衫亦可。”为抓紧时间,琬儿特意强调了一下,她不挑拣,她必须尽快回宫。
幼白低头,沉默了片刻,终于又恭恭敬敬地开了口,“苏大人,二爷临出门前交代过奴婢了,要苏大人就在咱吕府休息一日。二爷说他会替您向陛下告假,让您安心休息,等他回府。”
琬儿想了想,觉得如此安排也妥,既然吕吉山主动替自己把假都请好了,自己便留下来等他即可,她需要与吕吉山认真谈谈。
这样想着,她便抬起头,望着幼白微笑颔首,“既如此,便劳烦幼白姑娘帮忙梳洗”
快到午时才用完早膳的琬儿,看着幼白恭恭敬敬在自己眼前展开这件半旧的大红色织锦襦裙时,颇有些惊讶。襦裙保存得很精细,连宽大的袖口及垂地的裙摆都没有一丝折痕,可见襦裙主人对这件裙子的珍视。襦裙通身鲜红没有一丝杂色,唯有腰间的一根五彩流苏丝绦算是唯一的点缀。
虽然能看出面料来自名贵的苏州织锦,可是这襦裙至少是五年前的款式了,如今京中闺秀们都酷爱有两种颜色配色的“间裙”,袖口和裙摆也更加宽大,领口及袖口会有宽阔的织金锦花边,胸口或裙摆通常也会有绣花。
“苏大人见谅,咱婢仆的衣衫怎敢给您上身,若是被二爷知晓,奴婢们只怕是吃罪不起了。”幼白牵着石榴裙满面窘态。
“这件石榴裙是奴婢去三奶奶房里求的,咱吕家就数三奶奶顶和善,她听奴婢说要替侯爷的夫呃侍中大人寻一件衣裙,便将她的衣橱都给奴婢搬了出来只是三奶奶才被吕三爷从西北接回来不久,尚未置办好衣裙,这已是奴婢能找出来的顶好的一件了”
“无碍!这裙子挺好的!我很喜欢,劳烦幼白姑娘晚些时候带琬儿去三奶奶院子向三奶奶请安。”
琬儿抬手止住了幼白的致歉,她知道幼白口中的三奶奶是谁。那是他们吕家另一房的独苗,吕吉山堂弟吕俊青的发妻郑玉蝉。那是一个淳朴又善良的乡下女子,琬儿对她印象很深,上一世的她还曾为吕宅之中竟存在郑玉蝉这样“接地气”款的女人存在,而感到过震惊。
看来同上一世一样,吕吉山把他好容易搜出来的堂弟吕俊青也接回京了,她转过身去打开吕吉山的梳妆台细细翻找,她记得昨夜自己带过一柄镂空飞凤金步摇,她想把它找出来,待会去郑玉蝉院子请安时作见面礼送给她。
郑玉蝉同琬儿记忆中的模样一样,淳朴又真诚,她红润的脸颊上挂着爽朗的笑,露出整整齐齐的雪白大板牙。她热情地搬出来自她们西北的大枣招待琬儿,牵着她白嫩的手夸赞京城的女子长得个叫水灵,是她们乡野女子不能比的。
琬儿笑,暗叹郑玉蝉能与那出尘脱俗的吕俊青作配,也真是一段奇缘。见过郑玉蝉后苏琬儿回到了吕吉山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吕吉山放在案桌上的书。她很意外地发现,吕吉山大部分书上居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这在琬儿“多年”的印象里,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怪不得吕吉山与过去有了些不同,原来他“迷途知返”了!
这样想着,琬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便又直起身来,于屋内逡巡。开始四下里搜寻起来,想看看如今的吕府与吕吉山还有什么地方,不同于她记忆中的过往。仔细想来,如今的吕吉山变化真的挺大,她对吕吉山的内心倒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就在她肆意翻箱倒柜的时候,书房门嘎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琬儿一愣,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只一瞬,便手忙脚乱地关柜门。吕吉山回来了,自己作为“客人”,虽然已有肌肤之亲,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未经主人的同意便抄家似的搜主人家的书房,实在非君子所为啊!
就在琬儿涨红了小脸七手八脚地恢复着“作案现场”时,一阵细碎的脚步传来,一位姑娘绕过了纱幔,出现在了苏琬儿面前。
她梳着高高的飞天髻,金玉簪花,身穿月白色流云纹锦边齐腰襦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白腻如玉的大片肌肤,外罩一件金边撒花烟罗衫。这女子满怀喜悦地冲进内室,在见到蹲在书桌旁的姿势怪异的琬儿时,惊得呆愣在了原地。
琬儿放心了,只要不是被吕吉山本人逮了现行都好说,只是自己让这位美丽的姑娘失望了。
琬儿能准确地判断来人的情绪,是因为这女子嘴角噙着笑,双目盈盈,那渴盼的神色还没来得及从她脸上撤回。琬儿若无其事地自地上站起,闲适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率先开口问话:
“这位姑娘是”
呆怔女子上下打量着琬儿,满眼的不可思议。琬儿穿着老土的大红色厚实襦裙,跟那刚从老山旮回来的郑玉蝉一幅德行。听见琬儿竟率先问话,女子更加惊愕了,看她是哪个乡野来的女子,做派却拿大得紧。
“我是二爷房里的黛儿,你又是哪个院的,为何在二爷的书房里?”
琬儿垂着眼挨着吕吉山的书桌缓缓坐下,她大致清楚了吕吉山的后院情况,这个名叫黛儿的女子,看来是他房里唯一的“女主人”了。
琬儿自认为自己与吕吉山的后院没半毛钱关系,所以她完全没有兴致同眼前这名尚未从惊愕中挣脱出来的女子说话。于是她冲黛儿点点头,随口回应道:
“我是你们二爷的客人,我在这儿等他回家,姑娘若无其他事,可回屋等你家大人,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我只是闲来无事,便随便瞧瞧。”
看琬儿如此轻描淡写地同自己说话,黛儿不爽利极了,这个女人穿着老土,举止粗鲁,肆意在侯爷的书房里翻箱倒柜,定是在干什么坏事!于是她有些严厉地开口冲琬儿说话:
“姑娘既然是二爷的客人,为何不老实呆在客房,又在这书房里翻找什么?”
听吕吉山的一个“妾”、或许是“通房”?如此不客气地指摘自己,琬儿心里更加不舒服,她本来就对自己又与那遭瘟的吕吉山绑到了一起心中不爽利,如今再听一个卑贱女子在自己耳旁聒噪不休,琬儿决定待吕吉山回来后,更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与他好好立立规矩。
琬儿抬手急急拍了一下桌面,声色俱厉地冲黛儿甩了过去:
“本官穿什么都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来管,我是有绶印的朝廷命官,本官等着你家大人,是因为有要事要谈。你是那吕太尉的什么人?正妻?妾室?本官可从没听说吕大人有过妻妾,若只是他的婢子,本官劝你还是麻溜地给我滚出去。你一个贱婢,未经通传便肆意进出主子的房间,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此尊卑不分,扰乱纲常,小心我让你家大人治你的罪!”
琬儿虽然一身怪异打扮,但她侧着身,端着脸,架着胳膊,声色俱厉的模样倒真的挺像个朝廷命官,端坐在吕吉山的书桌后,也很有吕吉山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势。黛儿有些心虚,心道,今早听幼白她们说吕二爷带回个宫里的女官,自己心里担忧,才来吕吉山的书房找他相问,该不会就是这个穿着古怪的女人吧
这样想着,黛儿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管是不是,自己也没法拿下她,还是先去问问幼白才好。
第62章 靠山()
琬儿支楞着脖子望向纱幔外;一个挺拔的身影闪过;青衣纁裳;金玉革带;头戴交脚幞头;正是吕吉山。
“琬儿”
看见琬儿果然留在吕府等着自己,吕吉山轻轻舒了一口气。
“琬儿住的可是习惯?”
吕吉山看见琬儿一身朴实打扮,乐得笑弯了眼:我的琬儿就算批麻袋都是最好看的这样想着;满脸堆笑的男人就要上前来搂琬儿的腰;却被她轻轻躲开。
“吉山”
琬儿冲纱幔外扬扬下巴;示意他屋里有人。
吕吉山回头;看见黛儿立在纱幔外,透过轻扬的薄纱,呆怔地望着屋内情意绵绵的两个人。
吕吉山心中厌烦;这婢子怎的如此没有眼力见,想也不想;抬手便朝黛儿挥;“你出去;出去!”
黛儿更呆了,好容易看清楚吕吉山眼中责备的目光,忍不住红了眼眶,屈身匆匆一福,扭头便往房门外奔去。
琬儿端坐书案后;冷眼看着黛儿悲伤地离开;忍不住开口嗤笑;“吉山,你为何如此粗鲁,把人姑娘的心伤到了。”
吕吉山涎着脸直往琬儿身边凑,“端茶的婢子而已,忒多讲究作甚”
“不能吧?看那依依不舍的样,你为何不给人家一个名份?”苏琬儿乜斜着眼望向吕吉山,一脸鄙夷。
“名份?”吕吉山怪异地看着琬儿的脸,“我为什么要给她名份?”
“”
琬儿也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婢女浪费这么多口舌,便抬手挥了挥,“行了,不说这个,咱来谈谈正事。”
她抬手指向案边,示意他坐案边去。
“怎的如此严肃?琬儿莫要吓我。”吕吉山嬉皮笑脸,赖在她身边不肯挪窝。
琬儿默然,也不强求,她低头思虑片刻,终是狠下心来,但见她抬头盯着吕吉山那饱含浓浓爱意的眼睛正色直言:
“吉山,你是陛下的侄子,她钦定的太尉,我是陛下身边的女官,替她执掌文诰的侍中。咱们为了各自更好的前途,可以如此携手合作,你让我做你的耳目,你的权势能给我一些方便。咱们一直都合作得挺愉快,虽然昨晚有一点不同,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琬儿希望吉山与我都能清楚的保持这些认知,并将你我的关系正确并顺利地维系下去。”
琬儿思虑很久了,在经过了昨晚的事后,她依然认为自己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莫名其妙的感情搭上自己的命。对如今的琬儿来说,自己的生命一定是第一重要的。她不否认今生的自己对吕吉山似乎有了一点不同于以往的感情,但是吕吉山作为一个外戚,还是一个冠着受人敌视的姓氏的外戚,就算他今生有了再多的不同,她也并不认为他一定就能逃脱宿命的安排。
看似一统天下,无往不利的吕之,其实正在提前挥霍她吕家所有人的机运与功德。吕之作为女人,作为李家的媳妇,改元称帝,仅此一条便已封印死她吕家人日后所有的出路。吕家人会在吕之被人拉下马后,因为他们的姓氏成为过街老鼠。
所以,琬儿再一次将吕吉山放置在了自己心房以外的位置:吕吉山,同他们吕家其他所有的人一样,会变成向李家帝王表忠心的人肉阶梯,染红李家朝臣冠缨的人血染料,被所有李氏朝臣各种明争暗抢。
同所有李家子孙及李氏朝臣一样,苏琬儿保持了自己对吕氏一派的一贯心理抵制态度。在她重生后的眼里,她提前预判到了吕吉山是自己的猎物,自己的棋子。所以琬儿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只是想继续看着吕吉山,不要他坏了李韧的未来。
吕吉山的权势,她完全不需要——她有吕皇,有李砚,以后还会有李韧。她会风光地走完这重来的一生,而吕吉山则会沿着阎王爷早已安排好给他的轨迹,很快走完这一辈子。
鉴于吕吉山对自己一腔热情,自己或许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将他救下来,置一所隐秘的宅子,将吕吉山藏在里面
琬儿不大能确定未来落败的吕吉山会不会像自己设想的那样,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外室”,但苏琬儿能肯定的是,昨晚的经历必定会改变吕吉山对二人关系的自我认知,并对她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这会给她带来困扰,所以她今天是专门留下来给他上这趟政治理论课的。
吕吉山破天荒地没有因为琬儿这番无情的话炸毛,他只定定地看进琬儿那双冷静的眼睛:
“合作?你干嘛将我俩的关系说得如此不堪?吉山是想让你帮助我,但并不只是想利用你当我的耳目,你帮助了我,也等于帮了你自己啊!吉山心悦你,想将你揽在心口一辈子,我会对你好的,琬儿,你要相信我,吉山有能力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琬儿并不认为帮助你就能帮助我自己,陛下需要我,我完全没有必要帮助除了陛下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那么你是认为我吕吉山堂堂一品大员,非得要靠你这女人的庇护才能干得下去咯?”
涉及到否定吕吉山人格及能力的话题总是能成功踩到他的猫尾巴。
“”
琬儿扶额,抬手止住了吕吉山的话,“太尉大人,咱们不必互相拆台,你回顾一下咱们的过往,从编撰史集开始,咱们的合作总是能给你带来锦上的鲜花,给我带来合理的方便与安全,不是吗?”
吕吉山盯着琬儿仔细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是的,我替你掩过包庇杜宇桥的罪,从劫匪手上救过你的命。你做我的教习,教会我许多东西。”
“所以咯,你知道吗?咱们是可以合作下去的,那不是爱,是交易,我们身体的交易也只是为了换取你我各自朝堂上更大的利益。”
吕吉山沉默了,这女人果真是铁石做的心肠吗?漫天的无力与失落感包围住了他,她同上一世一样,把自己当作了她的棋子,她的砝码。如果只是因为利益才结合在一起,那么她很快也会因为利益而再次出卖自己。
于是他站起了身,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琬儿:
“那么好!琬儿,为了交易,你能当好耳目这个角色吗?”
“能。只是我得知晓你的目的,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