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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是了,如今,他已不是杨福,而是汪直。皇上的信任便如同最锋利的刀,就算略有漏洞,也似密不透风。
    朱见濂的心狠狠下沉,可眼下没有时间喟天叹地,他凝神再道:“还有一点我觉得蹊跷,父王怎么会允许人在矿场地下修密道?这不合理。”
    “不是淮王允许的。”卫朝夕努力尝试回忆:“这里我听得不太清,好像说接洽的人,是淮王的王妃……不过我忘记姓什么了。”
    “杜氏?”
    卫朝夕有点印象:“好像是姓杜。”
    朱见濂在心底算了算:“既然你说是三年前接洽的,那时候,杜氏的确是王妃,矿场的事务也应该是她在料理。”
    卫朝夕点点头:“那应该就是她了,淮王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尚铭出资不菲,那妃子是个贪婪的,想要借此捞一笔钱罢了。”
    朱见濂轻嗤一声,冷冷道:“果真什么坏事都有她,之前的几件事我还没同她清算呢,竟还捅下了这般大事。”
    卫朝夕微抿薄唇,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回鄱阳,把矿场的密道处理了。”朱见濂道。
    卫朝夕忍不住出言提醒:“他复仇的决心坚定,积累了六年才一步步熬到了今天,不会轻易放弃。就算你处理了矿场的密道,也不能保证他没有其他对策。我提醒得了你一次,今后却不一定……”
    “不必担心。”朱见濂明白卫朝夕的顾虑,轻声打断了她:“就让他循着之前的计划来矿场寻找线索吧,我会同他谈的。”
    “怎么谈?他心意已决,不是你几句劝说就能消解得了的。”卫朝夕还觉得不放心,补充道:“而且,你答应过我,不许伤害他。”
    “我既是发过誓,便不会违背。”朱见濂道:“至于如何同他谈,能不能谈成,便是我的事了。”
    “那好吧……”卫朝夕喉咙动了动,督促道:“我是在杨福出发前夜得知此事的,他应该于第二日午时离开京城,总共只就比我晚了七八个时辰。他虽带着一百精兵行路,夜晚有息,但应该也猜到我会提前回来通风报信,行进的速度必定不慢。我这日夜兼程地赶回,大抵也就能替你多争取一日的时间,若你已心中有数,便快些赶回鄱阳,将密道处理了吧。”
    “嗯,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回鄱阳去。”朱见濂站起身,顿了顿,依依不舍地回望了沈瓷一眼:“小瓷片儿……”
    沈瓷方才一直没插话,只静静听着两人的言语,如今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不必多说,我都听明白了,此事耽搁不得,不必担心我,你快回去吧。”
    朱见濂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心情悲慨而混乱,他走到卫朝夕面前,拱手道:“卫姑娘,我知你对杨福用情匪浅,这次你为了小瓷片儿,千里赶回告知我此事,我朱见濂感激不尽!”
    “别多话了,时间不等人,快走吧。”卫朝夕摆摆手,第三次提醒道:“记得,你说过的,不许做出伤害杨福的事。”
    “当然。”朱见濂再次请她放心,转身快步出了房门,直朝鄱阳驰去。
    屋中只余下沈瓷和卫朝夕,可方才紧绷的氛围,却仍在持续发酵。
    卫朝夕连夜赶路,再加上方才说了那一通,累得直想倒在地上。可瞟了一眼沈瓷,竟发现她仍岿然不动,若有深思。慢慢地,沈瓷转过脸来,与卫朝夕对视,眸中却似明镜深渊,不可见底。
    她低低开口,声音喑哑:“你们说了那么多,还没告诉我,你们口中的杨福,到底是谁?”
160 戏中之人() 
卫朝夕愣住,先前情绪太过激动,一股脑便把话说了出来。这下被沈瓷突然一问,一时想不到对策,光张着嘴,吐不出话。
    沈瓷试探问道:“是你的心上人?”
    卫朝夕低低“嗯”了一声。
    “小王爷之前也认识?”
    她再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何认识的,什么身份?”
    卫朝夕舔了舔嘴唇,眉头蹙起:“这个……”
    沈瓷见她面色难堪,支起身体,条条缕缕地分析道:“你之前被人抓入东厂大牢,回来之后却偏偏说你是一个人去了醉香楼,应该是为了袒护他。方才你又提到尚铭替他买下矿场下的密道,那么,这个杨福,有可能是东厂的人。可是,就连东厂提督尚铭都算不上是皇上信任的人,所以,东厂不太可能。”
    “……能得皇上信任,能够亲自提交伪证,还能被皇上派出查案,排除了东厂,查案的机构还剩下西厂和锦衣卫,其中以汪直最得皇上信任。可听你们方才说,这人三年前才同尚铭有了合作,可见他做官的时间不长,放眼朝中,根本找不到这样的人物。除非……”沈瓷的手放在扶手上,突然抓紧,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除非,就像你们说的,他有一个不可拆穿的身份,他控制了某人,又或者……正以别人的身份生活着?”
    卫朝夕心中又惊又怕,不由出声唤道:“阿瓷……”
    沈瓷静静看着她:“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怎样告诉你。”卫朝夕扑上去握住沈瓷的手,言语不觉染上哭腔:“阿瓷,初得知此事时,我心中的惊讶和惶恐,绝不会比你少……”
    若说方才沈瓷只是大胆地随意猜测,此时听了卫朝夕这般言语,才真正感到慌乱。为何她应该感觉到惊讶和惶恐吗?为何朝夕能够告诉小王爷,却独独不敢告诉她?
    再结合方才的推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汪直。
    沈瓷猛然起身,抬步便往外走。
    “阿瓷,阿瓷!”卫朝夕追了上来:“你要去哪里?”
    沈瓷回过头,眼白泛起微红,吐出两个字:“鄱阳。”
    “你要去做什么啊?”
    “确认一件事。”
    卫朝夕连忙拉住她:“淮王谋权篡位的嫌疑都没洗清,你去能干什么呢?这事儿开不得玩笑的。”
    沈瓷轻轻将她的手拿开:“我不会干扰他们,我只想确认我想知道的事。”她转过身,与卫朝夕对视:“要不然,你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杨福究竟是谁?”
    短暂的沉默。
    “好,我告诉你,都告诉你。”卫朝夕垂下头,现如今,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阿瓷已悟到这个份上,与其让她亲眼看见,还不如自己讲给她听。
    沈瓷凝神看她,坐了回去,静待她开口。
    卫朝夕闭上眼,又睁开,酝酿片刻,终是慢慢开口:“我初识杨福,是在去京城的路上……本只是想去讨个糕点吃,却见他生的英俊憨然,来往几次,便动了心思。”
    沈瓷抓住句中要害:“路上?你不是同小王爷一同入京的吗?”
    卫朝夕既是决定说了,也不想再瞒她,颔首答道:“杨福是朱见濂悄悄带入京城的,之后到了京城,也住在离驿站不远的地方。”
    “悄悄带去?淮王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就朱见濂自己的主张了。沈瓷想到在京城时,小王爷几次出手对付汪直,还曾说与汪直有血海之仇,这是否也同杨福有关系呢?她想至此,忙问:“你可知,小王爷为什么要带杨福入京?”
    卫朝夕眼睑垂了下去,睫毛不停颤动,迟疑良久,吞吐道:“因为……因为杨福……”
    沈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心也跟着揪紧了:“因为杨福什么?你快说啊。”
    卫朝夕缩着肩膀,两眼一闭,银牙狠咬,生怕自己说慢了便再也说不全,突然提高了音量:“因为杨福,同汪直长得一模一样!”
    “……”沈瓷定住了,好半天才道:“人无相同,就算面目一样,性格语气也不同。”
    卫朝夕无力摇头:“可是杨福不同,他曾经历过近三年的训练,两年在尚铭身边,剩下的大半年在朱见濂身边,只为了让自己成为汪直……就算他们的本质全然不同,但经过刻意训练,旁人也不易看出。这些年,杨福活得压抑,便似生活在汪直的影子下,尤其到了京城以后,几乎不敢以面示人……”
    沈瓷的眸色渐渐黯然,犹疑地,小心地低问:“那如今,朝中的汪直……”
    卫朝夕别过头,将神情隐藏在零乱的头发下,喑哑道:“杨福……就是如今的汪直了。”
    如同被四面八方的呼啸声包围着,沈瓷耳里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艰难地稳住身形:“那汪直呢?真正的汪直在哪里?”
    卫朝夕一个机灵,想到苍云山上的种种,下意识回避:“我,我不知道……大概,是已经不在了。”
    沈瓷闭上眼,千丝万缕都在脑中疾速穿过。她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她离开苍云山后,独自蜷缩在丛木掩映的池边,是小王爷和卫朝夕找到了她。离开的时候,马车并未调头,当时未觉异样,如今细想,小王爷衣染血迹,卫朝夕脸色苍白,分明是刚从苍云山返回,而非从驿站的方向寻来……
    浑身的热量与冷意仿佛都在顷刻间被尽数榨干,身体化成了一滩软泥。她看向卫朝夕,低低相问:“是那天在苍云山吗?”
    卫朝夕惊讶地望着沈瓷,嘴唇因为干燥而泛白裂开,支支吾吾:“我,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
    “那就是了。”沈瓷悬着满心的酸涩,闭上眼道:“朝夕,你实在是不太会说谎的。”
    说不出该解脱还是痛心,她本想亲手找汪直报了杀父之仇,却下不了手,因此陷在自我谴责的矛盾中,无数次,她会想,如果自己最后刺了下去会如何……可眼下得知其他人替她报了杀父之仇,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无尽的悲哀像黑夜一般,滚滚朝她涌了过来……
    她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小王爷与汪直的旧仇,杨福与淮王府的恩怨,朝夕对杨福的情庇,桩桩件件都有缘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缘由,就连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得知汪直坠下悬崖,该怨谁呢?怨自己,怨卫朝夕,怨小王爷,还是怨汪直多年前自己种下的因?
    又有谁不是可悲可叹的戏中之人?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逃脱不开,奈何不得,正一寸一寸地啃噬着她的力量。
    静了许久许久,沈瓷终于再次开口,目光毫无焦距地凝着前方的某处:“朝夕……我还是要去鄱阳。”
    “啊?”
    “也没什么要做的了。”她低头,松散的发挡在眼前,遮住眼底的迷惘:“汪直已经不在,我只是,想要去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样罢了……”
    卫朝夕迟疑片刻,朝沈瓷挪了几步:“那我同你一起去。行吗?”
    “嗯。”沈瓷轻轻点头。
    卫朝夕低头看了看自己仍满身尘土的衣服:“你着急吗?若不急,等我沐浴后再走吧。”
    “我还有什么可着急的。”沈瓷闭着眼道:“你赶了九日的路,必定疲累,沐浴后好生休息,我们明日再出发吧。我也只是想看看而已,若不得见,便是注定,亦是计较不得……”
    “阿瓷……”卫朝夕手足无措。
    “我没事,你去吧。”沈瓷想要自己静一静:“在你进门时,我便吩咐丫鬟去准备沐浴。热水应是备好了。”
    “嗯……你也去歇会儿。”卫朝夕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污渍,很快妥协:“那等明日清晨,我们再启程。”
    “好。”
    ******
    朱见濂快马加鞭回到鄱阳后,立刻便冲回淮王府,将矿场密道之事告诉了淮王。
    他自然没有把一切和盘托出,只道杜氏三年前私自允许江湖匪盗在矿场下修建密道、行不法之事,算命先生推测,此密道极大破坏了矿场的风水格局,因而一直效益不佳。
    叙述的重点,仅在杜氏私自吞财和密道坏事这两点上,遂请淮王允许填埋密道、得以转运。
    至于杨福,朱见濂只字未提。
    他也曾考虑过,由淮王出面,同杨福说清当年之事,可若是淮王得知杨福诬陷他谋权篡位,第一反应必定是拆穿杨福的身份,以这种最快捷有效的方式保全王府。淮王当年能对夏莲的死遮掩不提,如今也很难想象,他会如何同夏莲的养子解释当年的真相……只怕劝说不成,还会起反作用。
    淮王听了朱见濂的话,对杜氏的不满更加深厚,派人去查,果真在矿场下有一条宽敞的密道。他见朱见濂对此事如此积极,对杜氏又在气头上,很快便应允了他的要求。
    可朱见濂转身一走,淮王便觉得不对劲了。
    “这小子在京城就不安分,此次如今着急,指不定有鬼……”淮王琢磨着,越想越疑心,唤来随侍吩咐道:“去盯着世子,看他除了填埋那条密道外,还有什么异动。”
161 矿场地道() 
矿场下的密道比预料中更加宽敞,站在中央,四面都是空旷,地上还零零碎碎放着些兵器,看上去的确是个私自练兵的绝好场所。有三个不同的入口能够进入密道,不过好在,这三个入口并非各占一方,而是在经过三条细长的窄道后,汇聚成一条较宽的道,再走上两三米,便是适合练兵的一片空旷了。
    事不宜迟,朱见濂命人连夜赶工。因着时间紧迫,从距离道口处五米的旷地开始填埋。如此,就算从地面依旧能听出地下的大片空旷,入口处却已经被堵死。
    他想做的,只不过是想要延长杨福取证的时间罢了。
    唯有多争取周旋的时间,他才能找到机会,将往事细细掰开,劝杨福收手。
    而杨福,在当初拿到卫朝夕离开的信后,已猜到她会回来通风报信。他知晓卫朝夕的立场,并不怪她,却也不得不想法子继续自己的计划。杨福心中明白,皇上派给他一百精兵,是怕他镇不住淮王叛乱的军队,而事实上,连叛乱一事都是假的,根本不需多少兵力。一百人的大部队行进不快,他怕耽误行程,直接先领着八名精锐打头阵,一路飞驰,而剩下的人稍微滞后,若一切顺利,便可直接将淮王捉拿归京。
    因而,卫朝夕昨日傍晚抵达景德镇后,仅仅过了五个时辰,杨福便奔过景德镇,并于今日未时抵达鄱阳。
    这速度比卫朝夕预计的提前了半日,朱见濂刚将靠近道口的旷地填满,还余下从三个不同入口探入的细长窄道,便收到探子报来的消息:“汪直”已经秘密来到鄱阳了。
    “停手!不用再填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朱见濂下了命令,将连夜赶工的众人支走,只留下马宁几个信得过的亲卫,轻叹一声:“旷地已经被填埋得不易看出,余下这三条窄道也无妨。不知道他会从哪个入口进来,就在这里等他吧。”
    朱见濂站在三条窄道的交汇之处,面前是三个不同的入口,背后是刚被填充的泥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中的话语无声地沸腾着,静静等待杨福的到来……
    与此同时,淮王也得到了汪直秘密潜入的鄱阳的消息。他甚是不解,联想到朱见濂昨日异乎寻常的积极,胸中窜出一股难以抑制的不安,陡然拍案而起:“这个朱见濂,哪里有个世子的样子,怎么回到鄱阳还这么不省心!本王偏要去看看,他这次还要搞出些什么名堂来!”
    ******
    杨福抵达鄱阳,片刻不歇,直奔矿场而去。而紧随其后赶往矿场的,除了淮王,还有刚从景德镇赶到鄱阳的沈瓷和卫朝夕。
    三条细窄的入口,平日里从外面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