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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了整整一天后,晚上银光抬冷琦进门,发现他已经全身冰硬。
吴三手也没有想到,自己飘飘荡荡活了二十七载,这个时候居然会和少年师傅躲在乱坟岗里,周围白雪纷飞,地底白骨嶙峋。
他面对着的这个师傅,脸色苍白,双瞳黯淡,身子瘦削,怎么看也不像是从如狼似虎的秋叶公子手里盗出龙纹宝剑的人!
吴三手疑惑流转的目光一直在初一身上细细打量,初一怎么可能觉察不到?
只是初一觉得松软下来后,伤口显得特别地疼痛,他默默地背靠在碑石上,斟酌着准备开口。
“师傅”吴三手见初一睁开眼睛,连忙唤道。
初一咬着牙丝丝一笑:“连累你了。”
吴三手瞪大了眼睛:“我早上去买干粮时,听闻州府被一群人弄得人仰马翻”
初一听后勉强笑笑,并无言语。
“你就是那个不怕死的初一?”吴三手紧紧地盯着初一看几眼。
初一未置可否,沉顿许久,才打算表露点什么。
“吴有,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师傅请。”
初一默然地看着雪花,平淡地开了口————
“我很小的时候被狼王叼去抚养,好不容易长到八岁,一次我在大雪中迷路,快要冻死的时候,一个小公子将身上唯一避寒的风衣让给我,朝我温和地笑,我还以为碰到了小活佛。
师傅将我抚养长大,教给我杀人的剑术和无双的医术。她发现我体制虚寒,就将我从小浸在药缸之中,练就我不怕鞭伤捶打的体格。我为了学到千手佛左先生流传下来的赌术;接受了一场打赌,十八岁时一个人穿越了溟海和漠北。为了救一个人的命,我自愿喝下‘天机神水’。
我为了报家仇不断地杀人,老天为了惩罚我,让我一直活到现在赎罪。
我曾经两次违抗秋叶公子的命令,被冷琦催发了蛊毒。我去之前就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蛊毒发作免去后顾之忧。果然如我猜测地那般,血蛊吞噬我的毒血反被毒死,我侥幸存活了下来。
我碰到了一个和救命恩人一模一样的少年,我猜想那个少年是救命恩人的亲人,因为他手里拿着的长剑就是凭证——那个少年就是南景麒,那把剑就是现在的龙纹剑。”
吴三听后紧紧地拢着双手,强抑下捏死初一的念头。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初一:“为了一个可能你就去拼命?你就去送死?”
初一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你知道公子秋叶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唐门只是得罪过他的母亲,他就把整个唐门都灭了!如今世上还有谁是他的对手?谁还敢当胸不避受他一剑?如果不是像你所说的受过药裹,那你今天是不是必死无疑?你怎么敢这么赌命呢?”
吴三手冷冷地冲着初一质问,眼光里带着鲜明的不认同之意。
初一的眼睑微微跳动,他竭力稳住身形,长吐一口气,慢慢地说:“我一想到那个第一次没任何功利待我好的人,就觉得目既不清,耳复不明,日夜混沌无乾坤,悲喜哀乐不重要。枯木大师点化我,说我是为了渡前世的冤孽而来,我想那就让我偿还吧!——我所剩无几,唯有这具皮囊。”
吴三手深深地看着面前眉目如水的少年师傅,静寂地,仔细地。过了很久,他才说道:
“不瞒你说,我的家乡也有个传说,也请师傅你听一听——
钱塘江龙君有个小女儿,爱上了救她一命的凡人。龙君得知后大发雷霆,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民间。那个娇惯的小公主,居然踏浪而来,拔下她的一片又一片的鳞甲扔在水里,平息父王带来的灾难。为了抵偿父亲的罪过,她又斩下双鳍送呈天帝。最后她的父王绝望地问她‘女儿,你为了那个凡人连命都不顾吗?’小公主遍体鳞伤说不出话来,但还剩一口气时,她抽出了最后一点骨血——龙筋。”
顿了一顿,吴三手直视初一,含恨问道:“初一,你就是那个龙女吗?”
初一闭上了眼睛,紧紧抿住唇,不发出一丝声音。他的身躯一直在抖动,喉咙里格格作响。
吴三手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谁,就如同你从来不去打听我的过去一般。但是你活得比我勇敢,你活得比我坚强。书上说的‘心如磐石,动心忍性,凡事谋定而动,谨小慎微,必能成者’原来说的是你这种人。”
吴三手大踏步地离开,留下初一一个人在那里垂首靠立。
吴三手的两管衣袖带起一阵寒风,他的足迹很快湮灭于漫天雪花之中。但是外间人们那一句一句绘声绘色的传闻,却像一道道不灭的痕迹,留在死寂之中仍蝼蚁偷生的幽浮心间。
——传说有个不怕死的少年,孤身一人奋战,身受最强大敌人的十二剑,当胸一记致命伤。
——传说那个少年在敌人面前,忍受着九蛊穿肠的滋味,抓裂了儒州最硬的长石街,活活疼死也不肯低头。
四处隆冬大雪,大地一片苍茫,但远在苏杭无忧湖畔,却有个四季如春的地方——飞云山庄。
山庄坐落于明净湖畔。湖面倒影连连,庄内翠竹垂柳,雁落无痕。迎面而来的湖风带着浓浓的花香,湖面一片明亮的绯红,青山红花对应,无语欲燃。
聂无忧紧紧拥着天鹅绒般的厚实锦衾,秀挺的眉无从舒展。
每年冬天,七星一叶的聂无忧身体虚寒成疾,只得在山庄这处温暖的湖畔静养。可是所有的下人都发现了,今年公子的面色更加苍凉。
聂无忧沉沉的眸子盯住青山一角,那眼光仿佛千丝万缕之长,像要越过重峦叠嶂,飞向了无尽苍穹。
“九蛊穿肠,誓不低头”他紧紧闭上眼睛,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锦衾边缘。抑制不住的咳嗽一声一声连续不断,他感觉心里翻江倒海地疼痛,不由得喊出一个名字,让他在这温暖如春的景色里,驱逐了一点身上的寒意。
师徒()
正如自家公子预料的那般,四海赌坊里少了三人。
银光公子面冠如玉,一袭银色锦貂衣饰将身形衬得秀逸出尘,他抿着唇站在雪地里,发上缠绕的丝绦淡淡地飘拂在微凉空气中。“柴老板?”银光语声温润,询问身前矮胖有余但依然笑眯眯之人。
“银光公子驾到,四海蓬荜生辉!”柴老板说着这语气,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有恭迎之意。
一票人挤在窗格门缝里推推搡搡地吵闹着:“那满身贵气的公子是谁啊?生的好俊俏!”
“银光公子也不知道吗?幽州谢尚书之子!并称四大公子的谢银光!”
“让开!”一道尖利响亮的女声突然暴起在喧闹中。
众人徐徐回头。一身火红斗篷的明艳女子冷冷地矗立在楼道上。她横眉冷对满室饶舌者:“眼睛都瞎了吗?谢银光带了骑兵营来的!”
“大小姐”
很快地,众人都静默下来,很配合地分开道路。
程香妖娆地走出赌坊。空中流淌的寒冷湿气让她微眯了眼。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礼尚往来的两人,再徐徐扫视外围。
皑皑雪地上,整齐划一地立着纵横四排的白衣骑士。雪白的铠甲,冷若冰霜的面目,闪亮的矛戟,丝毫不退的马蹄。立在冰冷渗骨的雪水里,面前的谢银光微笑如旧,身后的骑士纹丝不动。
“居然出动了赫赫有名的‘雪影’啊”程香唿哨眼波流荡,脸上似是沐浴着三月春风,“不知唱的又是哪一出?”
银光公子斯文作揖:“见过程姑娘。”
“免礼,不敢当。”程香伸出一根欺霜赛雪的手指,绕住耳畔一缕发丝,默默地看着银光。那样子如柳后轻烟,无限娇柔妩媚,连腰身都软得盈盈不足一握
在众人都以为面前女子似西子美貌如昭君娴静之时,突然,程香面目一沉,脸色快得如天际掠过的云,冷冰冰地说:“谢银光,你到底有何贵干!”
银光不抬眉目,不改微笑。“奉州府府尹丁大人之命前来捉拿要犯。”
场地里一片寂静。
无人应答。
如此,银光只得再开口。
“初一。”他似是沾染了公子的习气,只吐出两字。
“不认识。”
“唐小手。”
“走了。”
“吴三手。”
“不知道。”
银光公子仍然温和地笑着,只是那笑容有些冷意。他抬起沉沉聚起的眉峰,平静地开口:“那就请程姑娘随我们走一趟了。”
“怎么,是进你们辟邪山庄还是儒州府院?”程香冷笑着,“我不去你又能如何?”
银光突然直视程香:“如果是我家公子前来,就不是这般收场了。”
程香听后忽地展颜一笑,姿势妩媚地取下腰间缠绕的一道火红菱鞭,她“啪”的一声在雪地里脆生生地抖出个鞭花,眼睛却紧紧盯着前面。
“连小手都在追捕名单之列,我真是替她觉得心凉。”
银光抿唇不语,眸光里已经带着劝止之意。
程香继续冷冷说道:“不就是因为爱上了那个魔鬼,秋叶还要逼着小手怎样?”
此语一出,银光面上也微微变色。
“今天我人可以跟着你走,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程香一双妙目在众人面前流转,最后停在了柴大老板脸上。
“柴进才,你拿着这只鞭子,谁敢踏进踏出四海一步,格杀不论。”
柴大老板笑眯眯地一溜腿跑过来:“当今圣上御赐程家的飞凤羽衣制成的宝物,我当然要好生拿着。”
秋叶立于行辕空地之上,抬头目视天空,抿嘴一声唿哨。
空中传来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金色脚掌炫黑羽翼的鹰隼“呼”的一声俯冲下来,稳稳地停在秋叶伸出的右臂之上。
取下漆封的金脚环,秋叶快速地浏览一遍上面的字句。
“查无来历。”他的眸色微沉,掠过冷冷的一片光。
——毒眼神判都看走眼的人,东阁先生都查不出出处的初一,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一身风雪的银光默默走近,立于公子身后。
“无功而返?”秋叶转过身,笃定地看着银光。
银光微微垂首:“只带来了四海的幕后老板。”
秋叶不动声色地问道:“程香?”
银光抬首看着秋叶,面色上多多少少有些吃惊:“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秋叶一扬手,将臂上鹰隼扔向天空。“光走近时,脚步漂浮,显然事无所成。手不刃血,整个四海都逃掉绝无可能,所以只能是无法杀人。”
他转过身继续盯住银光,冷漠说道:“放眼世上,我不杀而狂妄活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程香。”
银光俊秀的脸涌起一丝丝红晕,似是有些羞赧地说:“悔不该不听公子之言。”
秋叶看了他一眼:“不一定。”
银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时之间手足颇有些无措,心里一直懊恼。听到秋叶的回答后又惊异地问:“公子的意思是?”
秋叶的面容呈现出冷漠光芒。“程香一来,独孤凯旋必然出现。”
银光明白了,自家公子是在用程香引独孤现身。
“公子此时需要独孤镇主做什么?”
“找杨晚。”
“为了赵公子的事?”
“记住不准插手。”
银光微微叹息,每次提及赵应承的事情时,自家公子不愿多说,只让他隐隐觉得这两位城府深沉的公子,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那怎么处置程姑娘?”
秋叶踱开两步,朝着银光冷漠地说道:“将她丢进男人的大牢之中。单独关押。”
银光低下头,想起了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不禁颇有些踌躇:公子是绝对不会杀她的,自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她违抗公子的成令实属恼火,看来只能等独孤凯旋来了。
“光。”隔着微凉的空气,秋叶俊美无瑕的脸在几步之遥显得清晰冷酷。
“动身去古井战场,联络马。”
吴三手当日放心地离开初一,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由于他内心翻腾的强烈愤恨,一方面也是初一极早就告诫过他:你不要跟着我,因为在我身边注定是几世飘零,朝不保夕。只要你不赌,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你就是“神手”吴有;如果你想找我,就去扬州等我一年,一年不来,永远无需等待。
吴三手终究觉得愤慨难平。
天上的云,地上的影,跑动的是风,沉淀的是冰。这一切如此鲜明,怎么能一句不来就永远沉寂无声了呢?记忆有可能淡去,传说有可能停止,但是那道无比令人震撼存在过的身影,怎么可能云淡风轻,雁过无痕呢?
所以当初一背负长剑,神色如常地离开儒州时,吴三手一个箭步冲出来,重重跪在初一面前,喊道:师傅。
初一默然半晌,注视着面前的身影说:你这一跪,我需负半生辛劳。
彼时的吴三手并不知晓,当时的初一如何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所以在师傅的后半生里,就把他作为责任背负在肩上,紧咬牙关也不放弃。
唐小手为情所伤,奔赴流亡。
初一和吴三手为着师徒终生不分离的承诺,天涯结伴流浪。
初一带着吴三手,继续北行。两人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吴三手远远地看着初一背影,觉得这个师傅当真是少年老成,宠辱不惊。
——大雪之中,不辨方向,初一像棵挺秀的桤木,直直地走在漫天风雪之中,不曾痛苦不曾彷徨。
——冷雨之中,冰凉刺骨,初一寂然无声,默默彳亍滂沱大道,漆黑的夜也不能掩盖那道背影,遥远而坚强。
每次吴三手都拼命追赶那道光,那道影子。在他筋疲力尽垂头丧气时,一抬眼,初一波澜不惊地立于眼前,温和地问:饿了么?
这就是折磨吴三手神经折磨吴三手意志折磨吴三手身体的人,可是吴三手渐渐发现,越挨近了初一,就如同更近一步触摸到了远山的轮廓,从容安详。
他抬头看了一下,初一果然又安静地站在前面,等着他过去。
吴三手慢慢地挨了过去,只听见少年师傅问:“饿了么?休息下?”
“师傅”
初一眼皮跳动,忙伸出一只手指压了压眼睑:“叫我阿成,‘师傅’这个称呼我愧不敢当。”
吴三手拢着双手,嬉皮笑脸地看着初一。
“我们这是去哪里?”
“武州。”
“去那里做什么!”吴三手的语声有些急促。
“奉剑,完璧归赵。”初一平静地说。
吴三手盯住了初一面容,想从他脸色上巡查一些蛛丝马迹,很快地,他失望了。“不是还剑那么简单吧?”
初一不置可否,只默默地坐于路旁。
“传闻燕云十六州是宋辽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武州似喉,幽州据心。阿成只是一介凡人,去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干什么?”
吴三手的眼光一直绕着初一双目流转,初一面色如常。
“我从秋叶公子手中逃出,聂无忧曾说过这任务关乎社稷苍生,不可偏废。”
“那和阿成何干?”吴三手不禁紧了紧手掌。
“我就是那枚棋子,虽然跳出了棋局,但还是被人捏在掌心中。”初一看着路旁的野草,荒芜潦倒,语气一如平常。
吴三手突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先似风,微微地在树梢聚集流荡,接着似云,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