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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七娘几乎无一日不去找她。一开始还是缝了件衣服、做了件手工,特地给如意送来,后来见如意并没有不耐烦,便干脆直接来给如意送饭。衣服、竹编不能天天送,但饭可以啊!不但可以天天送,还能一天送三回!
于是就常有这样的情形,如意正在舵主们讨论正事,或是同霁雪核对账目,抬头就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女人犹犹豫豫的望向里头,一脸非常想见她但很怕打扰她的表情……
如意:……
她也只好暂且搁下手头的事,请庄七娘进来。
——庄七娘所谓的大事,不过是给她送一顿自己精心烹调的午饭。
而以如意自幼养成的口味,庄七娘精心烹调的饭菜,她其实根本就吃不来。吃不来还得天天吃,也颇有些辛苦。
她也曾试图阻止庄七娘过于殷勤的拜访,但都在庄七娘忐忑的眼神下败北——这个卑微的妇人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殷切期待和怕被嫌弃,正是如意最应付不来的性格。
如意觉得,庄七娘可能是过于孤单、自卑了,所以见着个对她好的人,便过犹不及的黏上来。
恰好叛军逃离时丢下了一批女子,她们既被叛军□□,叛军败后也不见容于百姓。如意便在长干里南郊建了个绣庄,用于安置她们。又请庄七娘去绣庄里当女先生,传授这些女子绣法。
教授人手艺的女先生,走到哪里都能受人尊重。如意觉着,认可、尊重她的人多了,她的性格自然就会改变。
不过也急不来就是了。
六月初,徐思还朝。徐仪的母亲郗夫人也跟着一道回京。
七八月间,随着一切开始步入正轨,新朝权贵们的家眷也纷纷回到建康。
眼下终于到了九月里,朝臣们开始关心天子的婚姻大事了。
如意对这些事兴趣不大,她还没到会对做媒感兴趣的年纪。何况萧怀朔从来就不是需要旁人替他拿主意的人,就算需要人替他来管,也还有徐思在呢。
但朝臣们总结了历朝历代的经验,坚持认为但凡皇帝的姐姐,就少有不喜欢往弟弟身边塞美人的——尤其是如意这种存在感强烈,并且出于种种缘由急需维持自己对天子的影响力的同胞姐姐。
于是如意迎来了一波辗转抄袭、毫无新意的拜访和游说。
如意:……
眼看着连躲到长干里都偷不得清闲,如意只好前往徐思处打探虚实。
徐思这边却比她还忙。
游说如意的,大都是在南陵城和她共事过、有交情的人家。而徐思在徐州也不是隐居避世去的,故人并不比如意少,她们也希望走太后的门路呢。
徐思就比如意认真多了。不但特地命人将女孩子们的名册、家世整理出来,还辗转打听她们各自的相貌、性格。
——这种事她非做不可,毕竟她多少还有些门路打探这些姑娘们的性情、容貌、品味。若一切由着萧怀朔自己定夺,他大概只会冷漠的翻一翻她们的家世,权衡下时局,然后按需定夺。徐思可不想他就这么草率决定终身。
徐思心里当然也有挑儿媳的标准,但她又觉着,纵然她挑出个天仙来又如何?要旨还是得萧怀朔喜欢。但不相处相处,谁知道两人是不是彼此喜欢?可不成婚,又哪来的机会相处?
因此徐思一面操劳忙碌,一面又觉着自己是在做无用功——这整个流程就弄错了。
见了如意,从名册上一抬眼,问道,“你同二郎亲近,可知道他有哪个中意的姑娘吗?”
如意:……
“这还真不知道,”徐思这一问倒是让她想起个人来,便道,“不过,在南陵时……”她便将小陈氏的事告诉徐思,道,“他同这位陈姑娘见过几面,应对得很耐心温和。但要说喜欢,似乎又不至于。”
徐思仔细听完,叹道,“男人同女眷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些。”将名册往身旁一丢,感叹道,“你那会儿还能扮成男装去国子学读读书,他呢?身旁女子不是保姆就是侍女,哪有几个能和他平常论交情的。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如意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辩解道,“我去国子学是为了读书,才不是……”
徐思见她羞恼得也可爱,便故意逗弄她,“那是你呆。学校里既能考察人品、性情、才华,又都是家世仿佛的同龄少年,朝夕相处,问学论道。还有旁处能找着更志同道合、更亲近可爱的良人吗?”
“……我是去读书的!”
徐思见快把她欺负哭了,才笑道,“知道,本来就是送你去读书的……不过,那会儿确实也有些担心,万一相处久了,你对旁的少年生出好感来怎么办?所幸……”
如意强调道,“……表哥比旁人都好。”
徐思只盯着她笑,“正是万幸。”
她们正聊着,便见萧怀朔从外头进来。
盛夏燥热,林荫间闪烁的白光亮得炫目。如意一身纱衣都觉着烤人,他还得裹一身严严实实的朝服,脸都热的发红。
徐思忙唤人来服侍他更衣。他人直接被簇拥进屋,眼睛却若即若离的追着如意,不经意瞟到如意手旁的花名册,才收神、回头。
片刻后就换了身薄些的常服出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听着,阿娘似乎后悔将阿姐许配给表哥了。”
如意待要争辩,却被徐思按住,截话道,“就你耳朵尖,没说的话都听得着。”
萧怀朔不依不饶,“不是说若阿姐看上了旁人,就只好辜负舅舅家吗?”
徐思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口风一转,便道,“且别管别人,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没着落呢。”
如意也忙接口,“阿娘想知道,你心里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
萧怀朔垂眸,淡淡道,“我倒是有,只怕阿娘不肯给……”撂下半句话,便随口岔开话题,“我想将舅舅调回京城主政,但淮南重镇也不能没人镇守。表哥他——”他看了一眼如意。
如意不由就愣了一愣,片刻后才道,“这个就要问表哥自己了……我和他,按说一二年内也成不得亲。”她便望向徐思。
徐思道,“一二年内不成,等出了孝也是要立刻成婚的。”便问萧怀朔,“三郎毕竟还年轻,就非他不可吗?”
萧怀朔道,“眼下看来,确实非他莫属——旁人资历才华也许能和他匹敌,可没有舅舅在徐州的人望,也难以顶住北边的压力。如若不然,就只能让舅舅继续守徐州,令顾淮入朝了。但都督西北军事的人选也不多——尤其眼下正在同西魏和谈,顾淮在西北,他们才不敢嚣张。总要渡过这两三年的难关才行。”
徐思无话可说,便又看向如意。
如意道,“……先问问表哥的意思吧。”
这两三年来,她和徐仪聚少离多,似乎总有什么事横在他们之间,令他们不得团圆。徐仪北伐时如此,台城陷落时也是如此。眼下终于万事俱备了,谁知徐仪又要出镇徐州。如意隐隐觉着这一分别,只怕又要横生枝节。
不过如今她是天子之姊,徐仪是太后之侄、中朝名将。纵然一时别离,天下又有什么事能阻碍他们?她这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她便选在徐仪休沐这天,邀他去长干里相见。
直到长庚西起、华灯初上时,徐仪依旧没有出现——他近来确实忙得很。
如意用过晚饭,便在灯下读书,等他前来赴约。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剥啄的敲窗声吵醒,才知道自己竟困倦的伏案而睡。胡乱用手帕抹去案上口水,擦了擦唇角。便抬步往窗边去,拉开阁窗。
夜色幽蓝,天心月正圆满。徐仪单手把住窗棱,半跪在窗阁前的屋檐上,明眸如星,正含笑看着她。
“见楼上亮着灯,知道你没睡——可外头正门已锁住了,只好翻窗上来。”
如意无奈笑道,“……我这就去给你开门。”
徐仪抬手拉住她,笑道,“别。外头夜色好,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屋顶上坐坐?”
如意道,“好。”便握了他的手,借力翻窗出去。
幽蓝的空中片云不生,万里明净。他们并肩坐在屋顶上,看满月的银辉遍洒金陵。
夜风习习吹来,地上繁茂的草木如叶海般低缓的沉吟。树影投入河中,似荇草乱摇。河边夜泊的舟船上,偶有船灯亮在船头。船篷一排排如低矮的屋宇。
河的那一面,白墙黑瓦的民居依水而建,栉词鳞比。一直延伸向目不可及的远方。
他们就这么坐着,也并不需要说话。只要这个人在身旁,便是花好月圆。
“我可能要去淮南了。”最终徐仪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如意便拢了拢衣衫,平静的微笑着,点头,“嗯,猜得到。”
徐仪握住了她的手,如意不由扭头看向他。四目相对时,有片刻的寂静。他们自然而然的相互靠近,如意不由闭上眼睛。然而漫长的屏息之后,他们不由各自捂住嘴,红着脸别开头去。只交握的双手,不由攥得更紧。
徐仪舒了口气,到底还是再度开口,“——等我回来。等淮南安定了,我就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如意叹道,“你也只能现在说说罢了。”
“我……”
“明明已经失信过一回了,还敢将话说的这么满啊。”
“是啊,都失信过一回了……”她难得嗔怪一回,徐仪却只能回答,“但不管上回还是这回,我都是真心这么想的。”
“嗯,我知道。”如意迎着夜风叹了口气,随即轻轻的笑起来,“所以,这一次还是听我的吧。”她说,“你只管安心去淮南——等我忙完了此间事,便去淮南找你。”
“可是,你不怕人议论……”孝期、未婚,大老远的跑去找未婚夫,自然逃不开攸攸之口。
如意忙道,“当然是去办正事的,不会触犯礼法啦!”
徐仪不由轻笑出声,“嗯。”
如意只觉得他笑中有话,“你不许乱想。”
徐仪依旧轻笑,“嗯。”
如意脸上热得发烧一般,和徐仪握在一起的手也烫得厉害。她忙悄悄将手抽回来,挪得里徐仪稍远些。
徐仪也不羞恼,只含笑凝视着她。直看得如意将脸埋进膝盖里,只留一双耳尖都红透的耳朵在外头。他才抬手轻轻揉了揉如意的头发,道,“不早了,快些下去休息吧。”
第八十七章 (下)()
他们手按在同一本书上,指尖几乎相碰。萧怀朔下意识想去握住那只手,却知道不能,心情便有些烦乱。
“回建康快一个月了,这还是阿姐头一次肯来我这里坐坐。”如意要说话,他便抬手止住,道,“我知道阿姐又要说忙,可再忙,能忙得过我吗?”
如意无言以对,便不做声。
萧怀朔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不能亲近的人了吗?”
如意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萧怀朔静静的看着她。他们彼此太熟悉了,是否有所隐瞒,根本就骗不过对方。如意不觉心乱,片刻后便移开目光。
萧怀朔见她的反应,已了然于心,“……果然。是为了大哥哥的事吗?”
如意摇头,道,“……杀害大哥哥的是李斛。”
可这其实只是在回避问题罢了。萧怀朔当然知道她分得清谁是仇敌、谁是罪魁祸首。他想知道的是,她是否为他对萧怀猷的见死不救而感到心寒,而觉着他是冷血君王,不可亲近。
如意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沉默许久,才又叹了口气,道,“在何家庄北边伏击孔蔡,大概也算是我头一次带兵吧……具体如何我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天亮时我询问战损,赵大演告诉我,我们只死了十二个人,大获全胜——八百多个人里,只战死十二人,损失确实微乎其微吧?”
萧怀朔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一茬,却还是应道,“是。”
如意道,“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当我命人装殓他们的尸首,送回给庄上他们的亲人时,我忽然就想,我把这十二个人当什么了,我为什么会庆幸损伤‘微乎其微’。”
她说,“随后我带兵一路杀到了宣城。士兵从千余,增加到几千、几万。我带着他们不停的打仗、攻城略地,大获全胜……战死的人从几十,到百余,这些人命却都只是战报上的一个数目。我听人汇报着战损,那种感觉,就像对着账目核实自己这一笔买卖是否合算,就像是权衡下棋这一步走的对不对。我手里的人就像是货物,是棋子——有些货物是必须要出手的,而有些棋子摆上去就是为了被吃掉的。”
——徐思说,天子和普通人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那句话如意听得触目惊心,因为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如果棋子是人,那么那下棋之人,怎么可能还是同样一种“人”?听说死了十二个人而觉着损失微乎其微的那个她,恐怕也根本没将自己放在“人”的立场上。
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将领尚且如此,何况是以四海八荒为棋盘,以天下万姓为棋子的天子?
她说,“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想,不这么去谋算、下棋,如果我连牺牲十二个人都接受不了,却偏偏是那个下棋的人,结果只会输了棋局,拖着所有人去死吧。”
萧怀朔顿了顿,道,“是——战场上容不得妇人之仁。”
如意道,“原来这就是史书上常说的妇人之仁啊。”她指了指心口,道,“我心里确实装着妇人之仁,可是该懂的道理我都懂。很多事你觉得我接受不了,但其实我连做都做过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萧怀朔久久不语。
他有很多借口、很多道理能为自己开脱,可是那最本质的道理如意其实很明白,那他还多说那些开脱之词做什么?
他只说,“你接受得了,可你并不喜欢。”
如意顿了顿,没有作声——不喜欢,她当然不喜欢。萧怀朔口中的“妇人之仁”,在她眼里原本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类慈悲的天性。可是有时人们却不期望君主拥有它。天子自己大概也会时不时的就忘掉。
她真的能理解,她只是无法由衷的去亲近、赞赏罢了。
萧怀朔看着她,他能读懂她心里每一个字。虽说他们极少能说服对方,但世上确实再没旁人比他们更懂得彼此了。
他柔声道,“你居然想了这么多,可见确实对此耿耿于怀。你已在心里替我开脱了很久吧……”
如意不由又顿了一顿,才道,“……天子和普通人,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
萧怀朔道,“你要真这么想,就不会在我面前说出来了。”
如意不做声,萧怀朔便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一直都是一个多心、多忧、多思的人,爱想很多没用的道理。你有这个空闲去想天子如何如何,为什么就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了呢?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需要你这么费神去思量吗?大哥哥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算错了,以为李斛定然会挟持住大哥哥不放。而不是去自取灭亡的杀了大哥哥,自己去称帝。所以没有急进攻城。你无须为我开脱,可也别因此觉着我变了,觉着我是天子而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二郎了。那就太让人伤心了。”
如意知道,这才是二郎真正的开脱之词。可是,在感情上她更愿意相信二郎的解释,何况他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
她不做声。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