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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纪昀,礼秀锋很高兴,道:“大人也是,十八年未见,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扬州城,在这礼府中与纪大人重逢,来来来,快请进,让我们好好喝几杯。”
纪昀点头,不忘介绍道:“这是犬子侠如。”
纪侠如连忙上前行礼,对于纪昀看重的朋友他不敢怠慢,道:“见过礼叔叔。”
礼秀锋细细端详了一下纪侠如,见这年轻人身上带有书香之气,眉宇间带有灵性,心生好感,不由得连连点头。
厅中会晤,陈淑瑶备上点心,纪昀连连称道。
十八年不见,纪昀与礼秀锋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到头来不过是谈谈月色美景,真正想说的话到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礼秀锋终于悠悠叹气,道:“纪大人向来是秀锋最为敬佩的官员,要是朝堂之上再多几个像纪大人一样的好官,百姓的生活只会更好。”
纪昀也不由得叹道:“只是可惜秀锋你无意为官,不然的话……”
下面的话纪昀没有说,他停了下来,其实他很清楚,如果礼秀锋也与他一样在朝堂之上,那么便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生活了,这生活安逸舒适,寄情于山水美景,闲来与花草为伍,与书画为伴,这是最适合礼秀锋的生活。
礼秀锋也沉默着,他很清楚纪昀的意思,只是人各有志,两人因为意气相投成为朋友,只是可惜志同道不合,只能互相尊重。
“对了,从你给我的信中看到过,你不是有一千金?”纪昀岔开了话题,“令千金现在何处呢?”
“她的名字叫荨菱。”说到礼荨菱,礼秀锋不由得开心得笑了出来,“那孩子也是福缘深厚,一向喜欢作画,可惜资质平平,好在近来得遇名师,她也画得勤奋,这不这会儿还在书房练习呢。”
说到画,不由得让纪昀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道:“没想到荨菱这孩子竟然会喜欢画画,不过说到天下画师,古往今来又有谁能及得上陆方青陆先生。”
礼秀锋亦是神色有些振奋,点头道:“不错,陆先生的画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够得他指点真是三生都未必修得来的福分。”
“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希望能得陆先生指教,只怕只是一幅画,只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够有此福分?”纪昀亦是不由得唏嘘道,“况且陆先生行踪飘忽不定,能遇上一面已是十分难得,更别说作为弟子,朝夕相伴了。”
礼秀锋想想也真是如此,也不知道自己这女儿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居然能够得陆方青看重而收为弟子,想到这里,他也是不由得感慨道:“想来荨菱必也是上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才能够被陆先生收为学生,这阵子跟在先生身边学习作画,进步显著,与以前相比,真可谓是天壤之别。”
纪侠如在一边听了也是不由得叹道:“陆先生的画充满了灵动和生命的美丽,不似是这凡间所能拥有,陆先生也正像他的话一样,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得见,哪怕只是学到陆先生的一点点皮毛,也……”
话没有说完,纪侠如突然停顿了下来,与纪昀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他们带着疑惑、惊喜还有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直勾勾地盯着礼秀锋看。
礼秀锋被他们的神色一惊,不由得有些支吾道:“怎……怎么了吗?”
纪昀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道:“秀锋,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自己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才能让这位纪大人露出这般失态的神色吗?礼秀锋将前后的话语重新分析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再想想纪昀和纪侠如两人自进门以来的神色变化,隐隐觉得自己是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
所以的变化都是从自己的那一句话开始的,礼秀锋带着试探道:“刚刚我说,荨菱被陆先生收为学生……”
“陆先生在你这里!?”
纪昀和纪侠如猛地跳了起来,纪昀往前拉着礼秀锋的手,紧紧地盯着他,似乎生怕他跑掉,那眼中的惊喜和渴望,就像是盼望着某种玩具的小孩,盯得礼秀锋直觉得惊奇,他只得点头道:“是……是啊,这几月来先生一直在我礼府之中,怎么大人竟是不知么?”
纪昀道:“我们去过陆先生居所,只是见不着先生,也不知他的踪迹,得陆先生友人指点来到扬州,可是我们也不敢确定先生是否便在此处,没想到……没想到……”
礼秀锋苦笑道:“我只以为大人光临寒舍,必是已有消息,这才不经意开口,没想到竟是秀锋误会了。”
纪昀开心地笑了起来,仰头喝下一杯水酒,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秀锋,还请让我拜见陆先生!!”
第23章 鲤泣()
纪昀千里迢迢,便是为了见陆方青一面,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纪侠如,他对此都充满了期待,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偏偏在自己最没有想到过的地方,得知陆方青的处所。
礼秀锋顿了顿,竟然是露出了为难之色。
“秀锋,你不必为难,我知道陆先生的脾气,绝对不会拿朝堂之事来让先生不快,我只是想要见见先生,看看先生作画而已。”
纪侠如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先生的画作非尘世所有,若能将先生所作的每一幅画都认真瞻仰,甚至是亲眼看见先生作画,对我等而言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望礼叔叔成全。”
“若是以往,我必定前去劝陆先生出来一见,只要见的是纪大人,想来陆先生也会十分乐意,只是近来……”确实不是礼秀锋不愿,近来陆方青潜心作画,其醉心程度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礼荨菱,那是谁也不敢去打扰,只是这些话并不太好说出口,不得亲眼见到只怕无人会相信,礼秀锋想了想,脑海中闪过了此前见到的那一幅画,“如果是想要看先生的画,在我礼府之中,倒是有一幅先生的惊世之作,纪大人与贤侄可有兴趣一观?”
能够再见到陆方青的画作,纪昀与纪侠如自然没有不愿之理,虽然他们很想马上见陆方青,可也不想让礼秀锋为难,他们只得暂且先前去观看那幅画作。
小小的书房,经过一番精心的布置,精致好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书房里的布置简单,书架上只有几本书孤单单地林立着,空出了很大的一段,但书房的中间却被画板、画纸布满了,几张小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放着几张画,画的是鲤。
纪昀心头一动,想起了初遇陆方青的时候,他所看到的那幅鲤,不由得回味无穷,只是那幅鲤已经被陆方青亲手撕毁,如今再次想来不由得暗自可惜,连连摇头。
“让纪大人见笑了,这间书房是新近方整理出来的,用于小女作画之用,不过小女才能有限,虽然跟随先生多时,也不能够继承先生画技之万一,这也令秀锋感到惭愧不已。”
纪昀连忙解释道:“秀锋你误会了,我刚刚叹气摇头,只是因为看到令千金所画之鲤,想到之前遇到陆先生时,错失的那幅惊世之作,为此感到可惜罢了。”
“惊世之作么……”礼秀锋沉吟着,指着挂在一侧墙上,因为夜色而被掩映在黑暗之中的那幅画,“纪大人,请看一看这幅画。”
纪昀朝着礼秀锋所指的方向看去,黑暗中只感到自己似与某双眼睛对视着,双方互相探寻着,礼秀锋走到一边,将窗帘给拉开来,月光顿时照射进来,照在了那幅画上。
“这……这是……”
与其说是难以置信,不如说是已经深深地陷入了那画境之中,不能自拔,不同于之前在李青松那里观图时的寻觅,他们此时面对的是真真正正的生命,他们与对方轻轻地对话,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说尽。
那尾鲤仿佛并不存在于画作之中,而是在他们的身边游动,与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同处在一样的空间,然后念头一转,他们亦怀疑自己并不是在现实之中,而是已经进入到了画中,成为了画中之人,或者不是进入,他们从一开始便只是一幅画,此时回到画中,或者发现自己便在画中,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良久,良久。
窗帘被拉上,月光被阻绝,那幅画再一次被黑暗掩映,只是纪昀和纪侠如依然在久久回味,他们还没有醒过来。
礼秀锋也不着急,他在一边等待着,直到许久之后,纪昀和纪侠如才怔怔回头,他们双眼已经蕴满泪水。
“纪大人……”礼秀锋一惊,没想到只是看了这一幅画,这两人便已经热泪盈眶,可是这并不是在看完了画之后洋溢的感动,而是因为看了那幅画之后被赋予的感情,“你们看到了什么?”
纪昀用手擦了擦泪,然后看着沾上泪水的手,声音颤抖喃喃道:“我流泪了,这是……为什么?”
纪侠如并没有去擦拭自己的泪水,他再次紧紧望向那黑暗,黑暗之中有那一幅画,安静地悬挂着,他的泪水并没有止住,依然流个不停。
纪昀非常担心,不由得摇了摇纪侠如的肩膀,道:“侠如,醒一醒?”
“爹,你没有感受到吗?”纪侠如怔怔地流泪,双手微微颤抖着,“不是我们被这幅画触动而落泪,这些眼泪,都是画中那尾鲤的,它因为悲哀而落泪。”
虽然已经看不清楚,只是脑海之中那尾鲤游动着,并未消散,长吻颤颤,一对须摆动着,尾巴左摇右摆,一双如同珍珠一般的眼睛与他们对视着,仿佛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只是那般耳语已经无法明辩,只有那若有若无、似真似假的感情,化为眼眶中的热泪,流淌而下,而后慢慢变得冰凉。
泪水滴在地上,像是水花一样溅开,声音很轻,但却像惊雷鼓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这一刻,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浓浓的化不开的悲哀。
纪侠如只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尾鲤,在深不见底的蕴满了悲哀的海洋之中游动着,被悲哀充满着,可是离开了那悲哀的海洋,却会活不下去。
“不一样了。”纪昀之前看到过陆方青所画的鲤,只是与这一幅相比,感觉完全不一样,“难怪纪先生会把它留下来。”
陆方青对画鲤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他所画的每一幅鲤,如果不能让他满意,那他就会将之撕毁,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只是这一幅鲤却被留了下来。
在旁人只是带着欣赏与敬仰的目光去看待这幅鲤的时候,纪侠如却是长长地一叹,喃喃道:“留下来,却被遗忘了,明明是真实存在之物,却遭到否定,这种悲哀,如果将之毁去会更好一些。”
纪昀瞪了纪侠如一眼,喝道:“不得无礼。”
礼秀锋道:“贤侄所看到的与我们看到的不一样,感受到的也不一样,这一幅鲤可说是陆先生的巅峰之作,其中神妙我等凡人难以完全意会,可惜我看了几次,都体会不出贤侄的那种心情,想来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慧眼吧。”
纪昀摇头一叹,道:“这孩子自小便有灵性,不过常常也因此而过于敏感,说到先生之作,他如此评价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纪侠如终于不再流泪,但他的心绪依然起伏不定,他也没有想过,只是看了陆方青所画的一幅画,竟然会让他有这样的失态,很想知道这样的一幅画陆方青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但想归想,纪侠如对自己的感觉十分相信,他能够确定,眼前的这幅画的心情。
转向听得纪昀道:“上次也是有幸,让我见识到了陆先生所画的鲤,只是当时只是匆匆一瞥,而后先生出现,将那幅画撕毁,当时实在是感到可惜,感到心痛,如今再见先生所作之鲤,竟然已经被保存了下来,想来这必定是先生得意之作,才得以保全,这可是稀世珍宝,应该好好保存才是。”
礼秀锋也是认同地点头,表示认同,但还是道:“话虽如此,这毕竟是先生之物,如何处置还是要以先生的决定为主,我礼府有幸成为先生作画之所,这份殊荣已经十分惊人了,怎敢擅自作主处理先生的画宝?”
“先生的得意之作吗?”纪侠如重复了一遍,却是直摇着头,看着礼秀锋道,“这幅鲤虽然是惊世之作,但却不是先生想要画的,先生想要追寻的东西并不在里面,那种悲哀正是因此而来,我……我想要见一见先生!!”
第24章 相见()
纪侠如的情绪终于是稳定了下来,可是在那幅画中他所感受到的极致的悲伤,依然像是一块巨大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那幅画在带给他极大震撼的同时,也将他的心打开了一道缺口,悲伤无法自扼,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去见一见陆方青,他的执着连同他的坚定,表露无疑。
纪昀见此,心中略有疼惜,忍不住对礼秀锋道:“秀锋,你看……”
礼秀锋明白纪昀的意思,可是对于陆方青……想了想,他终于还是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们去先生的书房看看,只是先生见不见你们,就不是我可以决定得了的了,只是希望你们也能够尊重先生的意见。”
纪昀马上点头道:“秀锋,你且放心,若是先生不愿见我们,我们也绝对不会有丝毫勉强,不会让你为难。”
早间经过一场雨,扬州城的空气变得清爽舒适,在这淡淡月光的掩映之下,清冷中带着高洁,院落的小池塘里,荷叶顶着露珠,迎着月光,闪着冷冷的辉。
纪昀只感觉到一阵凉意,想到将与陆方青再见,即便是他心中也不由得期待起来,甚至是隐隐有些紧张,这种情绪出现在他纪大学士身上,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是陆方青便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一个人。
不远处那间书房有烛光跳动,月光投射过去,与烛光交融,映出了那有些消瘦,但却给人高大形象的那人,他举着画笔,手以不大的幅度动作着,一笔一划,落点着墨。
几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遥遥地望去,陆方青潜心作画,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到来,而给旁人的感觉,那个书房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潜心其中,不留一丝缝隙,让人望而却步,无法钻入进去,甚至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也担心会打扰到这样的一个圣地。
那提着画笔的手坚定而稳健,一笔一划都表露着作画者此时心中那强烈的愿望,希望能够画出某样事物的那种迫切而紧张的愿望,让到来的纪昀等人也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能画出吗?
他们也不由得这样想着,还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停下了脚步。
到得惊觉,他们面面相觑,脸色凝重,这里离书房还有五六丈之距,而他们竟然再没有办法往前一步,只怕这世上已没有人能够进入到作画的陆方青那惊人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礼秀锋轻轻一叹,道:“先生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如此作画,他似乎想要画出某样东西来,而一旦先生开始作画,即便是站在此处,我们也会感觉到极大的压力,无法再往前一步,因为哪怕只是踏出一步,我们也担心会打扰到先生。”
不用礼秀锋多说,纪昀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而不只是他,纪侠如亦是感受得到,所以他此时屏气强忍着,不发一言,纪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间只怕再无一人能够见到陆先生作画之景……”
话音未落,书房之中却突现一人。
身着白衣素衫,柔长黑发披落,随着她的走动而自如轻摆,她将白纸铺在画板上,动作娴熟轻巧,轻轻抚平,毫不拖泥带水,只是简单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