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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花轿稳稳地落地,停在一处轩昂壮丽的府宅大门前,只看这里张灯结彩,炮竹高悬,就连大门口立着的两尊石狮子都披上了喜庆的红绸。
喜娘一声吆喝,炮仗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小丫鬟知书在喜娘的示意下,打开了轿帘,却不见轿中人伸出手来,便心生了奇怪,低声唤道:“小姐,到地方啦,要下轿了。”
花轿内安安静静,不见一丝动静,知书情知不妙,抬眸一扫,却见戴着盖头的新娘子斜斜地靠在大红轿厢内,匀称又祥静的吐纳声正轻轻缓缓地从那绣着交颈鸳鸯的红盖头中传了出来。
这,这——
敢情新娘子这是在路上就已经睡着了啊!
知书一时没了主意,看着轿中睡得正香的主子,再看看上前催促的喜娘,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看吉时要到,喜娘见这边磨磨蹭蹭,只道小丫头不知分寸,正欲亲自上阵扶出新娘,结果探头往轿内一看,也只有傻眼的份儿。
哪有新娘子在花轿里就睡死的!她做了二十年的金牌喜娘,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一老一少都石化在轿前,高大的大红身影到了身后都不曾察觉。
“怎么?”
男子的语气透着些许不耐,堵在轿前的两个女人连忙缩着脖子让至一旁,自诩识人无数的喜娘只道是惹毛了正主,连忙躬身赔笑,道:“长途跋涉的,新娘子体贵身娇经不起劳累,我这就把她搀出来。”说罢,就伸手去打轿帘,这时却听见身后道:“我来。”
喜娘正纳闷此话何意,却不容她多作思忖,一道无形的迫力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了两步。
同样退开的还有杵在一旁做木头人的小丫头知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脸不耐烦的新郎官已经卷起了轿帘,探身钻进轿中,毫不费力地将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抱出了花轿。
这时候人声鼎沸,炮仗如雷,就算得周公真传也该醒了。君筱心倏地睁开眸子,始觉身处异样,小手一通扑腾,没碰到冷硬不适的轿厢,却意外地摸到了同样坚硬却散着热气的精壮胸膛。
嗬!
她这下子可算彻底地醒了过来,借着盖头漏进的余光,她清楚明了地看着她手下覆着的衣料,是同她的喜服分毫不差的材质,更一样是那灼得人心焦眼扎的大红!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她开始扭动,挣扎,小手成拳,毫不客气地往那恬不知耻的胸膛招呼过去。
她这一顿拼力捶打,落在那硬邦邦的肉盾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见那狂徒收敛分毫,她这下生出了慌乱,原本斗气十足的声讨都失了几分气势,不自觉地显露了怯意,连气急败坏的低叱都显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早就知道这男的不是什么善茬,哪里能就这么轻易让她如愿。她越是挣扎,绕在身上的铁臂就箍得越紧,身旁人声喧哗,还有不少好事者的叫好起哄,虽说这些人都看不到她的脸,但君筱心还是觉得浑身滚烫,脸蛋更是红得恍恍惚惚。她打娘胎有记忆伊始,就从未这般狼狈不堪。一路恨一路羞,攥着粉拳咬着银牙,却无计可施,无处可躲,只得任人抱着跨过一道又一道的大门,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然后突然脚下一实,人已站在了地上。
双脚一落地,她本能地就要跳开,谁知腰上一紧,又被人牢牢圈住动弹不得,“你又要作什么!”她正欲发作,手中却塞进了一团连着红巾的绸球,不甚客气的低喝从头顶传来:“自然是拜堂。”
喜娘在旁帮着腔:“对对对,莫耽误了吉时!”
什么吉时!是凶时还差不多!
君筱心满心忿恨,这时候那男人也放开了她,只牵着红巾的另一头走在了一旁。她知道,这是马上要行大礼了。拜了这堂,她可就真的要和这男人凑成了一对夫妻!她才过了不足十六年的自在日子,如何能甘愿大好余生就这么落在这阴阳怪气的狂徒手里。花球被紧紧攥着,早在怒火摧残下散了原状。
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余光中偷偷瞥见知书的裙角,听着嘹亮刺耳的唢呐铜锣,这场上越是喜庆,她就越是心结惆怅,不由落下两颗泪珠,染上了胸前的红绸,晕开了两朵暗红的泪花。
她真的不愿意与这素未谋面的登徒浪子拜堂行礼,她想要的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正悲愤着,忽闻观礼的人群中议论纷纷。
“早几年前就听说太子在为这位小舅子物色各路闺秀,上至皇室下至寻常人家,却无一能入得了宇文公子一双法眼。现不知这一位是哪家的小姐,竟能得到这位祖宗垂青。”
“您有所不知,这一位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官家小姐。不过可大有来头,若真要算起,倒也算是名门之后。”
“怎讲?”
“您可听说过扬州四方盟?这新娘子便是那四方盟君大掌柜的独生女。”
“原来是君掌柜的掌上明珠啊!早前我在扬州落难,幸得四方盟的能人出手相助,才得以死里逃生。后来有幸得君大掌柜银两资助,又给我引荐了一些商铺。做成了些买卖,这才有了我今日的身家。我看呐,那扬州城的祥乐兴隆,一半也亏得君大掌柜的乐善好施无私大同!”
如此盛赞多少都带着一丝吹捧的意味,然落进君筱心的耳中却打心底地为自己的父亲骄傲自豪。虽说她是被半哄半骗地逼上花轿,然而她也无法忘却离家之时,父亲眼角泛起的泪光,和眉间由衷的不舍与担心,也许这一门亲事,参杂着许多利害关系,但是她却无法不信这亲事的的确确是父亲为她精挑细选苦心筹谋而来的,试问天底下,哪有不为儿女好的父母呢?
想到君万里,筱心僵硬的双腿渐渐回复了些许暖意,她不能在这个时刻,生出些落人口舌的事端。要知道,她若任性,四方盟和这曹家势必名誉扫地,沦为天下笑柄。看这宇文晞也不是什么善茬,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指不定要如何上门为难。父亲尚有官司缠身,如何能斗得过这权势遮天的皇亲国戚?
心念于此,再多的怨念,也就化作一团沉重的哀思,压在那原本坚定了不愿跪下的双腿,任着喜娘的搀扶,缓缓地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
油腻又尖锐的报喜声起,她微微一愣,已来不及细想,只由着丫头和喜娘搀扶,跪下又起,起了又跪,转身,转身再转身,推推搡搡,兜兜转转,周身的喧哗换了一阵又一阵。浑浑噩噩中,只觉得自己犹如一具失了魂的木偶,任人摆布。好不容易被人拥进了一间房中,周身的人声不若方才那样沸动,却依然能知晓有些许人也一同跟了进来。不过从细语碎谈中亦能听出,此刻在这房里的多为女眷。
直到被人扶着坐在了铺满了四色果儿的喜床上,君筱心这才蓦然一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已经进了洞房。
洞房花烛夜()
洞房!
她倒抽一口气,僵直了脊背,正襟危坐在那绵软的被褥之上,身畔还坐着一人,虽一言未发,她却能感到一股张扬舞爪的迫人气势正来势汹汹地挑动着她身为女子特有的纤细敏感。
那气势锐不可当,势在必得,而且还很——
火热。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瑟缩。好奇怪,分明,她还好好地坐在这里,耳边还应付着没完没了的来自围绕在大红喜帐前的各色聒噪,而那人虽然坐在身旁,却并未碰她分毫。
足足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小嘴轻轻地抿了又抿,她情不自禁吐了吐舌头,滋润着有些干涩的红唇,自嘲一笑,很快也就释然了。
此时听到有人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伙都散了吧!折腾了一天,六弟也要休息了!”
筱心听着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仿若枝头的百灵,清响动人,却不若寻常少女或妇人矜持内敛,倒是那笑声中的底气隐隐透着一股泼辣张扬的霸道劲儿。只听嬉嬉笑笑,声量不小,驱赶着闹洞房的人们向外头去。
筱心忖道:此女口中唤着的“六弟”,想必就是身旁坐着这个混球。果然是一家子,才会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只听见屋里头窸窸窣窣地人员散去的脚步声,那女子似强拉着什么人低声呵斥了几句,又对喜娘交待了一些事宜,然后也随着人群出了房门。
嗡鸣了一整天的耳朵总算得以片刻的消停,筱心吁出了一口闷气,却在听到房门带上的声响时又瞬间竖起了浑身的寒毛!
她还没忘,所有的人都走了,最危险的那一个可还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身旁!
“喜杆挑喜帕,称心又如意——”喜娘特有的腔调说着吉祥话,挂着金秤砣的黑色秤杆已经伸至了盖头下方,秤杆的另一端自然是递到了洞房花烛夜的另一位主角儿手中。
漫不经心的男声悠悠响起:“好了,您老也忙活一天了,先下去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这——”喜娘显然有些为难,该有的仪式还未完成。
“怎么?”宇文晞冷冷一睇,微扬的话尾透露着所剩无几的耐性:“您还要在这看我们洞房?”
这一回喜娘没有迟疑,连半个目光都不敢停留,缩着脑袋就匆匆离开了这红幔高挂的内室。
直到扣上了婚房的囍门,这做了二十年嫁娶的资深喜娘才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印了印满是油光的亮额,没好气一甩手:“真是开了眼了,见过心急的,没见过急成这样的!”
静谧的新房内,除了案台上高燃的龙凤烛不时发出几下微弱的噼啪声,君筱心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咚咚咚的像一面没完没了的小鼓,在身体中敲敲打打,震得她头晕脑胀。
男子拢起两根指头,修长的食指微微上挑,代替手中的秤杆探向那缀着流苏的大红盖头,就这么挑起了一角,露出盖头下雪白的柔肤,却又未完全掀起。
“娘子,我们也早些歇息吧。”倏然靠近的男声,懒懒的语调说着文质彬彬的言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就好似让一个顽劣的孩童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走神不走心。
听到“歇息”二字,君筱心脑袋瓜子嗡嗡一震,毕竟她只是个不识人事的小姑娘。这洞房之礼也只在出嫁前才听家中年长的嬷嬷含糊提过那么一回,只知是一男一女极为亲密之举,却不知具体要如何进行。
素来这些不得不做的未知事物本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而只要想到即将要和自己做出那亲密事的是眼前这个还未谋面却已厌恶至极的男子,她心底就更添了一层莫名的恐惧。
那盖头欲掀不掀,金灿灿的流苏只随着男子慢悠悠的语调,在君筱心如临大敌的眸光下,晃来晃去,晃得她心慌意乱!
乱中生惧,惧中生莽,下一刻,一直绞缠在衣角的纤纤玉指奋力一扬,一不做二不休,扯着那不知好歹的流苏猛地一拽——
珠花颤颤,丝绸滑落之处沙沙作响。交颈鸳鸯随着那落地的正红在眼前一闪而过,犹如戏台上落下又拉开的帷幕,一点一点地现出了那张深藏在珠围翠绕间的绮颜玉貌。
初次交锋,气势不可输!
筱心瞪起大眼,扬着下巴,无知无畏地撞上了一双亮灼灼的黑眸。
眼前的男子,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称得上俊朗的五官却呈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仿佛天地在他眼中都仿若无物,对着她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那眼底闪动的晶亮却不是因惊艳而起,却卷着耐人寻味的深意,与那嘴角毫不避忌的嘲弄一唱一和着,大喇喇地写着挑衅。
若不是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喜服,君筱心会以为这是哪一位上门踢馆的滋事者。
“一个姑娘家的,怎么比我还心急?”宇文晞撇了撇嘴,闪着两眼精光,欺身上前,张扬又迫人气息顷刻就将跟前的俏佳人团团笼住。
君筱心想也不想,玉手一格,精准无误地抵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唇瓣,她一心只念着护住自己的面颊,却忘了此举亦是羔羊入狼口,只觉得手背一下湿软,已然印上了那没羞没躁的薄唇。
“你,你做什么!”她顿时头皮发麻,舌尖也跟着打起了颤儿,小手就像被一大把钢针给扎了一般,猛地又抽了回来。
宇文晞冷哼道:“今晚是你我的洞房之夜,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她的惊乱于他似是一场赏心悦目的好戏,只不过他看戏的姿态并不是置身之外,而是往那满身防备的身子那又凑近了一些,打算亲力亲为助她演好这一出令人期待又振奋的洞房花烛。
陌生的男性气息激起了她心底深深的厌恶,再也忍无可忍,君筱心往越靠越近的男性躯体上全力一推,就抱着繁复的嫁裳跳到了几步之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瞪着跌坐在地,惊怒交加的男人,红彤彤的小脸上酝着火气先声夺人:“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好惹的,若是再敢乱来,我可就喊人啦!”
“哈哈哈哈哈!”
听她这般气势如虹的威吓,吃瘪的男人反倒敛去了一脸的怒容,爆出一长串惊天动地的畅笑。更索性换了一个闲适的坐姿,半身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的床围,扬起下巴,就这么吊儿郎当地盯着她。
“原来我娘子还是这般的女中豪杰。这洞房之中,你若乐意喊,便只管喊,为夫倒不介意便宜了外头那些听门的闲人——”言语一顿,犀利的眸光落在不远处地面上的某个事物上,大手一捞,已拾了过来。原是一方锦帕。闪闪的目光在那貌似鹌鹑的鸳鸯上盘旋片刻,嘴角立马扬起一团恶劣的笑:“看不出君大小姐的绣工竟如此了得。”
“你!”见他左一口娘子右一口娘子叫得好不顺口,君筱心只觉得荼毒了双耳,又见他满口嘲讽,手里还拿着自己不慎遗落的鸳鸯手帕,这下更是心底生厌,呸了一声,怒道:“谁是你娘子,我绣工了得不了得与你何干。快还来,别弄皱了我的帕子——”
“不还又如何!”他目光湛湛,嘴角眼看就要咧到了耳根后,一句反问未尽,人已一跃而起,筱心眼皮都未眨一下,只觉耳畔一阵温热,他竟已立于身后,男人危险的气息已经染红了少女柔嫩的肌肤。“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女儿家最应了得的本事,是叫做温柔!”
如此露骨的言辞,君筱心平生闻所未闻,此时孤男寡女洞房花烛,当下只觉得恶寒无比,心中大骇,正欲转身推开他,却不想腰间一紧,双脚已经腾空而起!
“啊!!”她趴在男人的肩背上,像一尾脱钩入瓮的小鱼,不遗余力地扑腾挣扎,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显然是用来辣手摧花的大砧板——那张喜气洋洋的大婚床上。
直至男人的邪笑占据了整个眼帘,她才后知后觉地认清了这显而易见的意图,她一时慌了神,咬牙乱道:“你你,你,不可以无礼”
宇文晞笑得轻狂:“洞房花烛,周公之礼,有何不可!”
君筱心一个黄花大闺女,怎经得起这样三番两次的言语轻薄,又怒又羞,俏脸儿涨得通红,手脚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张开嘴来,只想起骂了一句:“你,你不要脸!”
“春宵一刻,要脸何用”没皮没脸的轻笑,夹杂着男子特有的气息,随在那明目张胆落下的薄唇,径直奔向少女鲜嫩欲滴的朱唇。
总而言之,新郎官上任三把火,欲|火,欲|火,欲|火!
君筱心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花季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