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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从景帝起,大庄的内阁与三省六部并行制开始慢慢受到了冲击,其中最先收到打压、也是被打压的最厉害的,就是内阁的权利。
最直接明显的一点就是,内阁首辅自景帝后,在大庄之后的三朝帝王在位期间都被空置着,前后加起来近于一百年。
在内阁首辅的位子被无限期空置、内阁逐渐被权力中心边缘化的同时,云矩另设了政事堂,吸纳了原政机处的大部分与尚书台和参知政事里对于变法持积极态度的部分年轻官吏,以帝王秘书的身份,直辖于景帝,行上传下达之责。
至此,在大庄历史上书写了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初元变法”,作为景帝短短的执政生涯中给庄朝作出的最伟大的贡献,就此轰轰烈烈地,在一片骂声,和一片同样激烈的欢呼升中,粉墨登场。
而一代传奇人物,从昔日贱籍出身的下九流戏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台前,青云直上,最终功成名就,成为一代名相、推动了庄朝良贱平籍运动的符相符宋,才就此从幕后走到朝堂之上,开始了他跌宕起伏、精彩离奇的传奇生涯。
只是这时候的符宋,还只是一个被左思思扯住袖子就惊慌失措、无奈应对的青涩少年郎。
而卿凌作为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却是其中最清醒理智的那一个,说一句泼冷水的话,卿凌甚至根本就不关心云矩这一步能走到什么程度,他关心的只是,自己这一回,怕是又要再撕画重来了。
——云矩的身子衰败地比预计中的更快。
她快熬不住了,尤其是在,卿凌给她诊出喜脉之后。
锦书休(三)()
云矩又一次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后;一撑着御案起来;身上披着的衣袍滑落了一地;云矩一怔;再一抬头;毫无例外地再一次迎接了卿凌难看的表情。
“我又睡着了;”云矩扶额;语气也有些无奈,叹息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怎么睡也睡不醒,一天零零碎碎地算下来,朕都要睡到将近七八个时辰了。。。。。。”
“手伸出来;”卿凌懒得听云矩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冷着脸给云矩把了把脉,继续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坚持着的一个观点;“。。。。。。我仍是认为;这个孩子对你的身子有害无利;而且越拖越伤;你当是尽早拿了它最好。。。。。。”
“我记得你上次与我说。。。。。。”云矩十指交叉;手肘撑在御案上;托住自己的下巴,好整以暇地反问卿凌道,“我很大可能生不出来健康完整的孩子来。。。。。。这一胎;会是个有问题的么?”
卿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根本答不出来。
若是单纯按裴云矩的身体,生出来个残疾?能生出来个畸形都是好的了!。。。。。。正常来说,以卿凌对云矩小时候泡的那些药浴的了解,她该是一辈子都来不了初潮才是应当的。。。。。。可是眼前这不仅仅是裴云矩,还是能逆天改命、以凤凰之身活活地先化蛟再成龙的秇枍君——就算是个残魂,那也是秇枍君的残魂。
裴行俨前鉴在前,卿凌做不出任何有用的准确判断。
云矩自然看得懂卿凌的沉默意味着什么,略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道:“你说我活不过三十五你是从哪里得出来的‘三十五’?”
“自然是算出来的,”卿凌眉心微皱,简明扼要道,“。。。。。。蓍草卜卦,裴行渐那一次不算,我本还欠你最后一卦,虽然你是不需要了,那我也得是必须还的。。。。。。世家生老病死财权富贵,我看你别的也不缺,就做主替你卜了卜你能活到什么。。。。。。”
“无解?”云矩挑了挑眉,虽然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每况日下的身体,问出这句话时,其实也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下。
“无解。”卿凌认真地盯着云矩,沉声回道。
心中却暗自忖度,除非你体内的残魂能在大限将至前被唤醒。。。。。。或者说,你能让你家北枢君赶紧渡完劫醒了,也能救你。。。。。。毕竟,蓍草卜卦什么都是瞎胡说的,真正的命期,显现在山河社稷图之上。
卿凌每撕画重来一次,秇枍君的残魂能坚持的日子就越短,卿凌第一世的时候,裴云矩还不是裴云矩,而是在卿凌一通胡乱插手之下,成为了承仪郡主温梨,那一世,卿凌虽然没有成功唤醒两人里的任何一个,可是他起码还清晰地记着,温梨是活了一百二十岁,寿终正寝的。
如今却只有三十五年好活了,卿凌咬了咬牙,心里痛苦的厉害,谁知道再来一次,秇枍君的残魂还能不能支持过三十岁啊天呐。。。。。。
“好吧,既然无解,”云矩微微笑了,“你可否再帮我卜一卦,看要了这孩子,会不会再截了我仅剩下的两年多的寿数?”
卿凌第二次沉默了。
既然是山河社稷图定的,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与否而对云矩的寿数产生多大的影响。
云矩在卿凌这一次的沉默里,才是真真正正地笑了起来。
“既然都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云矩低下头,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制止卿凌道,“。。。。。。你以后,就不必再拿那话来劝我吧。。。。。。”
“你终究还是想把那孩子生下来?”卿凌心知自己这一次要是退让了,以后这个话题就再也不会被云矩允许提起了,犹自不赞同道,“。。。。。。换个角度,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若是生了这孩子,再撒手人寰了,那孩子生来没有娘亲的话,得有多可怜。。。。。。”
若非必要,卿凌自然不支持云矩生孩子,云矩是秇枍君残魂的转世,而秇枍君是三气所化,先天的白玉京中人。。。。。。作为同样的白玉京生灵化物,卿凌自然很清楚,生孩子于他们而言,是很消耗本体的。。。。。。
换言之,如果那孩子吸的多是北枢君的本源倒也罢了,反正北枢君渡劫渡的脑子都要坏掉了,不要白不要。。。。。。可那个孩子,要是多靠的是秇枍君的本源呢?
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也是算我自私吧,”云矩被卿凌问得一怔,愣神了半晌后,释然一笑,坦然承认道,“。。。。。。我就是想着,若是能再有个刚出生的孩子,倒是能拦着他。。。。。。别做傻事了。。。。。。”
“可人家不都说要自己去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了么?”卿凌没想到云矩竟然是这样想的,不由一噎,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故意刺云矩道,“。。。。。。你总不能出尔反尔,再把孩子扔过去打扰人家吧。”
“那样的话,”云矩再一次被卿凌说得一怔,然后偏了偏头,不好意思般地避开了卿凌炯炯逼迫的视线,仓促地拿手挡了挡眼睫,低低地笑着叹了一口气,笑容微僵地缓缓道,“。。。。。。那样的话,确实是不太好的。。。。。。唔,如果那样的话,我大概,只能再叨扰大哥一次了吧。。。。。。”
云矩的神情被完美地遮蔽在了阴影之中,以至于就连卿凌都没有察觉出其中端倪。
云矩说出这句话时,语调里是深深地埋着无尽的茫然失措之意的。
云矩怔怔地撑着额头出神,脑子里像是被一把刀砍过一般,头痛欲裂。
一时,耳边回荡的尽是云朔托着她的脸,祈求地望着她时的那句:“答应我。。。。。。如果有了孩子,把它生下来好不好。。。。。。”
而又一时,又是云朔当时满脸厌倦地吐出的那一句:“随你赐婚,我娶就是了。。。。。。只是我希望你这辈子,以后都别再来我黔州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云矩顿了顿,缓缓地笑了,“。。。。。。其实也很不错啊。。。。。。就是又要让大哥给我收拾烂摊子了,只是那样的话,至少我走后,每个人的悲痛,都是有限度的。。。。。。阿俨有个弟弟妹妹,也能督促他更早更快地成长吧。”
“卿凌,”云矩极缓极缓地抬起眼来,认真地盯着卿凌,祈求道,“。。。。。。我能,再求你一件事么?”
“怎么说?”卿凌如临大敌,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可是不会帮你养孩子的啊,你自己想好了再决定到底要不要生吧。。。。。。你可是连眼睛都赔给芜人了,还能与我谈什么条件?”
卿凌心道,等你真的死了,老子就要毫不犹豫地撕了山河社稷图重新回去布局等你长大了,还给你关照儿女?做梦呢吧,指望我比指望谁都不靠谱。。。。。。
云矩顿了顿,点了点头,自嘲一笑:“也对。。。。。。你说的也是。。。。。。”
卿凌枯坐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云矩是不再打算说了,心里不知怎的,就掠过了几丝不忍,暗道自己就是先答应了再托付别人又能怎样,何必非得给她不痛快受呢,故而,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开口问云矩道:“你也不必这样。。。。。。那什么,我们毕竟认识这么多年来,你究竟想我帮什么忙,还是先说来听听吧。。。。。。”
“不用了,”云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声回绝道,“。。。。。。真的不必了,不是,朕没有生气的意思,就是真的觉得,其实真也不是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
迎上卿凌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炯炯目光,云矩顿了一下,不由失笑,还是坦白了。
“真的没什么,”空旷巍峨的谨身殿之内,云矩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就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托你告诉十年后的孩子一声。。。。。。”
“。。。。。。它的母亲,其实也很爱它,真的很爱它。”
“对不住,”云矩仓皇地别过脸去,用手掌盖住了眼睛,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卿凌致歉道,“。。。。。。我失态了。让你见笑了。。。。。。”
卿凌的心突然就被撞了那么一下。
在那一刻,他为自己先前纯粹为了完成任务而为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为感到了羞愧和歉疚。
卿凌想,在把眼前这个人当成秇枍君残魂的转世之前,首先,她得是裴云矩。
与卿凌认识了二十多年的裴云矩。
二十年,在卿凌漫长的记忆里,只是浮光掠影的一刹那。
可于一个红尘俗世之中的凡人而言,已经是小半辈子了。
“我替你记着了,”卿凌到这一步,突然云矩做什么决定他都不想再劝了,卿凌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着,重来就重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重来了,“。。。。。。你安心,我会帮你转达的。”
云矩的眼睫颤了颤。
下一刻,刘故的声音在殿外幽幽传来:“陛下,舞妃娘娘来了。。。。。。”
春睡重(一)()
符秦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她与先前的每一日都一样;是带着二皇子裴行琎一道来的。
晨昏定省;莫敢有忘。
自端敏皇后薨后至今日;日日如此。
也不怪符秦多事;陛下从泉州回来后;皇后没隔几天就非常突兀地暴毙了;东宫太子重病,至今都卧床不起,不见外客;虽然景帝一直端着一副不动声色的淡然模样,可架不住符秦自己胆子小,心里怂啊。
符秦日日带着裴行琎前来谨身殿拜见云矩;其实也不为旁的;就为了一件事——让景帝能够更深入地参与到二殿下的成长之中来,同时也让景帝能够更直观地认识到;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刚刚将近一岁的小孩子;完全人畜无害的小孩子。
符秦心中的不安;云矩自然也多多少少地察觉到了;只是前朝事忙;初元变法已经将将耗尽了云矩的全幅心力;又得知自己二度有孕,云矩自然而然地,就下意识地把符秦的焦急不安先暂且给扔到了脑后。
“请舞妃进来吧。”云矩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确实该是时候给符秦吃颗定心丸了;用眼神示意卿凌先行退下,然后叫刘故请了符秦一行进来。
符秦迈入谨身殿内,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云矩三跪九叩地请安。
裴行琎不到一岁,不过却也已经可以脱开身边嬷嬷扶持的手,自己走两步,然后也跟在符秦身后,“扑通”一声跪下来,有样学样地跪下去磕头了。
“不必如此,”云矩叹息于符秦的谨小慎微,抬手示意刘故快给人看座,“。。。。。。琎儿已经能走得似模似样了,不错,舞妃教的很是用心了,不必要孩子也跪了,都坐吧。”
符秦期期艾艾地坐下,宫人各自退出去,符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云矩干巴巴地聊了两句,场面就慢慢冷了下来。
裴行琎则完全感受不到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既不懂自己养母的焦急不安与良苦用心,更不知道去讨好他的顶头上官,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会儿,见符秦还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哈哈大睡了。
裴行琎睡得太欢实,也很稳当,一动不动的,倒是不会从凳子上摔下来,不过就这也把符秦吓得不轻,赶紧把这懒娃娃抱到了自己怀里,满脸羞愧地冲着云矩尴尬地笑。
云矩怔了怔,倒是没想到二皇子的本质是个这般惫懒的,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的小事,云矩低头一笑,招了招手,示意符秦过来。
符秦愣头愣脑的,傻乎乎地抱着孩子就直接凑到了云矩的案前。
云矩顿了顿,想叫她先把孩子放下去,抱着胳膊不酸么,但是忍了忍,又把这话给略过去了。
云矩将茶盏里的残茶倒了一半在案上,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地,与当初和符秦一起给裴行琎定下名字时一般,又一次地蘸水写了工工整整的两个字。
宁寿。
符秦微微一怔。
“朕打算来年三月节后开印时,”云矩笑着看向符秦,轻声道,“。。。。。。将二皇子册封为王,这是朕给他选的封号,舞妃是二皇子的母亲,你也该先看看,意下如何?”
宁寿。。。。。。符秦在心里把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地默念了三遍,高兴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一种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怀里的裴行琎的音调,高兴地大声应道:“臣妾叩谢。。。。。。不,是臣妾替二皇子叩谢,陛下圣恩!”
宁寿。。。。。。只要二皇子不自己主动去起幺蛾子来,这个封号,足够他安稳无碍,平安一生,寿终正寝了。。。。。。
云矩挥了挥手,示意符秦无事的话,可以退下了。
符秦激动地抱着裴行琎,双臂颤抖地往外走,刚踏出殿门,连廊柱都没转过,外面的冷风一吹,符秦心里正是激动着,倒是忘了给裴行琎遮挡一二,结果也就是这一下,就把我们的实至名归的“懒”王殿下给吹醒了。
“母妃,”裴行琎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出来了么?”
“是啊,”符秦满腔柔情地给裴行琎掖了掖,柔声道,“。。。。。。我们刚才从你父皇宫里出来,冷了么,可是把你给冻着了?。。。。。。”
“父皇。。。。。。”裴行琎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
“琎儿会喊‘父皇’了!”这一声可把符秦给震得不轻,当即大喜,激动地把裴行琎放到了地上,将他转到正对着谨身殿的方向,用一种诱哄的语气告诉裴行琎道,“。。。。。。看到了么,那里面的人就是你的父皇,琎儿要尊敬他,不能忤逆他哦。。。。。。来,琎儿,给你父皇磕个头喊一声,你先前在里面可还没对着他喊过‘父皇’呢。。。。。。”
裴行琎懵懵懂懂地被符秦哄着跪下,对着谨身殿的方向,长长地拜了一下,口中称呼道:“父皇。。。。。。”
不过当时不到一岁的他的心里,对所谓的“父皇”的印象却是非常模糊不定型的,只是鉴于符秦提起他所谓的“父皇”时那又畏且惧的语气,裴行琎冥冥之中,好像就突然知道了些什么。
——既然母妃那么害怕,那么“父皇”,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