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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著雨拍马,眼看着就要迎上前来接应的队伍了,忽然,胯下骏马长嘶一声,跌落在衰草之中。同时,花著雨的肩背上一痛,一支金翎箭钉在了右肩上。
跌落在尘埃中那一瞬,她瞧见身后的大黑马上,萧胤还保持着搭箭开弓的姿势,镶了金边的大氅在夜风中如旗帜一般飘扬。
密林中的孤儿军已经策马迎了过来,和萧胤追来的兵马战在一起。平躲过几个包抄他的骑兵,飞身从马上扑了过来,抱起摔倒在地上的花著雨,翻身上马。
萧胤依旧端坐在马上,并没有去追,俊美的脸好似冰霜覆盖。他只是轻轻一扬手,花著雨肩头瞬间一阵刺痛。
她颦眉去看,顿时大惊失色。
金翎箭的箭尾上,连着一根细白的丝,在月色下闪耀着幽幽光泽,而丝的另一端便缠在萧胤的手指上。
倒钩箭!
萧胤射在她肩头上的,竟是一支倒钩箭。
以前,她曾听说北朝有一种倒钩箭,箭尖处有倒钩,射中后,不能直接拔,只能用刀剑从血肉之中将这种箭挖出来。而这种箭还有一个致命之处,那便是箭尾连着韧丝,韧丝的另一端就在射箭者手中。这种丝很是坚韧,一般的刀剑割不断,所以中了倒钩箭,连逃跑都不能。
“这是倒钩箭,今夜我逃不掉了,你赶快带着孤儿军离开,再晚就无法脱身了。”花著雨急急说道。
“不行,我得了侯爷的令,便是战死,也要把姑娘带走。”平沉声道,伸剑便砍向那根韧丝,花著雨肩头顿时一痛,再看韧丝,却依旧绷得直直的,一点也没有断。
第14章 生死对峙(2)()
“今夜就算是你战死,也救不走我,你们赶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花著雨冷声说道,清柔的声音中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气势,令人情不自禁去听从她的命令。
平只觉得此人说话的语气让他莫名地想起一个人,心猛然缩了一下,空落落地疼痛。
花著雨翻身从马上跃了下去,从头上拔下银钗,狠狠地插在战马的后臀上,战马长嘶一声,带着平向夜色之中疾奔而去。
她这才回身,遥望着端坐在黑马上的王者。而萧胤,神色冷漠地望着她,并不说话,紫水晶一般的双眸在月色下闪耀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凌厉和愤怒。
铁骑一拥而上,围成了一个圆圈,将花著雨团团包围住。
他抬手,将手中的丝在手腕上缠绕,就好像绣花的女子将丝线在手腕上缠绕一般,动作很慢,很舒缓。
一圈又一圈。
每缠绕一下,花著雨肩头就犹如被撕扯一般疼痛。每缠绕一下,她就被迫向萧胤走近一步。距离越来越近,萧胤却忽然停止了缠绕,紫眸微眯,眸中闪过一丝阴晦。
花著雨暗叫不好,就见萧胤轻轻呼哨一声,大黑马便嘚嘚嘚地奔了起来。花著雨被韧丝牵扯着,不得不跟着黑马奔跑起来。
她拼命地跑着,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慢下来,一旦她倒下,钩着血肉的箭头,不知会不会被生生拽出来,那时候,她的肩头,甚至整个左臂都有可能会废掉。
月色忽明忽暗,就如同马上那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难以臆测的心思。
好在,马跑得并不算快,萧胤还并不想让她死。但也不慢,是她奔跑的极限。还有肩头上,那不时被撕扯的疼痛,这简直是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酷刑。
当马跑到萧胤的王帐时,她已经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汗水,从额上滴落,流过脸颊,融化了胭脂。
萧胤从马上翻身跃了下来,大步向帐内走去,被韧丝拉扯着的花著雨,只得迈着疲累的步子,走向萧胤的王帐。
温暖如春的王帐因为两个人的进入,平添了一股沉沉的压抑。
“说吧,你是谁?”他背对着花著雨,冷冷问道。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花著雨淡淡开口,声音清澈,语气冷冷,与之前在他面前那娇柔而带着一丝绵软的声音截然不同。
萧胤有些惊诧地回首,看到了站在帐内的他的琴妓。
还是那个女子,但是他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没有了曾经作为军妓和琴妓的恭顺和温良,她淡定地笔直地立在那里。脸上依旧是浓妆艳抹的,胭脂被汗水沁过,晕出一片一片杂乱的色泽,更加衬托出她一双漂亮的明眸。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有着勾魂摄魄的神韵。而此时,这秋水潋滟的清眸,犹如冰河乍泻,那般清冷地望着他。
萧胤怔住了。
“你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和亲的暮云公主?”
能够被花穆派孤儿军前来营救的人,他知晓绝不是寻常之人。他从没有想过,会是那个和亲的公主。在他看来,南朝的贵家小姐,被封为公主来和亲的贵家小姐,被他贬入红帐篷的贵家小姐,怎么会是他身边的琴妓?而且,她还在战场上,用琴曲相助南朝。
虽然当日他并不知晓,那一仗南朝何以忽然胜了,事后,细想,却觉得和那个琴妓有关。他原想,她可能是南朝派进来的奸细。没想到,她竟然是和亲的暮云公主,花穆的千金。
女子并不答他的话,优美的唇角,却勾着一丝笑意,慵懒的、倨傲的,甚至是嘲弄的笑意。
萧胤冷冷一笑,被他扔到红帐篷还能活着出来的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南朝的娇小姐,他不得不去重新认识她。先不说别的,她这份忍受屈辱的耐力,就让他极是钦佩,换了别的女子,怕是早就抹脖子死了。
“你是花穆的千金,甚好,甚好……原本本太子以为,能够一举击败南军,如今战事陷入僵局,你的出现,真是太好了,时机正好。明日,本太子便将你捆了,塞到囚车之中,拉到战场上。如若花穆不投降,本太子就让人将你的衣衫剥光。”萧胤冷笑着说道,一边朝门外冷喝道,“来人!将她绑……”
“你不敢!”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哭泣求饶吗?再烈性一点的,或许会大骂他。而她却说“你不敢!”
“你说我不敢?”萧胤蓦然回身,紫眸中隐有怒焰翻卷,似乎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然而,视线一触及花著雨,顿时哑口无言。
那个对他大呼小叫的女子,竟然坐在几案上,端着他的茶水仰着脖子正往嘴里灌。这是一个略显粗鲁的动作,不过,她做出来却让人丝毫不觉得粗鲁,反倒是尽显潇洒和优雅。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呈优美的弧形,很是魅惑。
诚然,这屋里除了他现在坐着的龙椅,再没有别的椅子了,可是,她也不该坐在他的几案上。再者,这茶水是侍女为他沏的,是今春的名贵新茶,是要细啜慢品的,怎能这样牛饮?
花著雨实在是太渴了,任谁追在马屁股后面跑半夜都会这样吧。何况,今夜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恭顺温良的样子,装得实在有些累。最后一口温茶入喉,她抬手优雅地将白玉茶杯放到几案上,淡淡说道:“不错,确实是好茶,不过泡法却不对,茶的香醇损了不少!我们南朝的茶泡法可是很讲究的。”
萧胤此时气到了极致,反倒有些想笑。她吼他,她坐他的几案,还喝他的茶?他之前是瞎了眼,才会认为她只是一个奴颜婢膝的军妓。
“那是你的喝法不对!”萧胤冷哼了一声,说道。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脸色一阴,转瞬被冰雪所覆盖。他再次成为地狱里的阎罗,狭长的鹰眸微眯,伸指弹了弹手中的韧丝,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你说,本太子不敢?”
倒钩箭射入肩上,本就很疼,伤口再次被牵扯,偏又拽不出来,更是疼痛。
花著雨抿紧了唇,清澈的明眸瞬间有些迷蒙。
“你不敢,也不会这么做。你可知为何你们北军节节败退,却在退入北朝后,便再也没有战败,而和南朝对峙起来?因为你的士兵知晓,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再败,再退,南朝士兵便会长驱直入,攻入你们北朝。国将不国,家将不家,他们的亲人会流离失所。你若将我带入战场,在战场上,在南朝士兵面前,让士兵凌辱我,激起的是南朝士兵的义愤,那么,这么多天的对峙僵局,马上便会打破。北朝,定会一败涂地。”花著雨颦眉说道,清淡的语气带着沉静,好似流泉过石,柔中带刚。
“你倒是很懂得如何激励军心。”萧胤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到底是谁?”一个闺阁小姐,如何能懂得这些?他有些不信!
第15章 生死对峙(3)()
他的问话正中花著雨下怀,她微微颦眉,悠悠道:“我是花府的丫鬟,我叫丹泓,以前是伺候侯爷的,所以在战场上待过两年。这些战场上的事情,也知晓一二。后来侯爷将我赐给了赢少将,我便为赢少将抚琴。再后来,赢少将不幸早逝,我便回了侯府,正巧你来提亲,我便代我家小姐嫁了过来,就是这样!”
萧胤闻言,脸色愈加阴沉。原本他要娶的是温婉,却不承想娶了花家小姐,而到了最后,娶到的却是一个丫鬟,赝品中的赝品。如今,就算是将她弄到战场上,恐怕也威胁不了花穆。若是花穆被逼无奈将她一箭射死,倒是会真的激发了南朝的士气。
“你不娶我家小姐,是你的福气,不瞒你说,我家小姐生得极丑。”花著雨瞥了萧胤一眼,见他脸色不善,淡淡说道。
“那日城楼上,你弹的是什么曲子?”萧胤再次问道。原来是赢疏邪身边的那个红衣女子,怪不得会抚琴,更会激发南朝的士气。
“是我经常在战场上弹的那个曲子《杀破狼》。”花著雨清清浅浅地笑着说道。
萧胤冷冷地笑着,怪不得南朝士兵听了备受鼓舞。
萧胤薄唇微抿,思及第一战便是因她的缘故而败,其后,便一败再败。若不是她,他萧胤何以会落到眼下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况?
他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起身,紫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缓缓席卷散布开来。他扔掉手中的韧丝,将花著雨扯了过来,反剪双手,按在地面上,伸手将她右臂上的衣衫撕开。
花著雨没有反抗。
今夜,她让他认为她不是花家小姐,而是花府的丫鬟,这便是她的成功。她决不能让他拿她的命去威胁她的爹爹,无论如何都不能。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知道萧胤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要想保住自己的命,在这一场对峙里,她就只有不服输,不管如何,不能输给萧胤。否则,她的命一定不保。只有她赢了,萧胤才会不甘心,才会留着她的命,继续折磨下去。
花著雨猜得不错,身后,响起萧胤冷厉的声音,“你说,本太子若将你这只手的手筋挑断,你猜,你这只手,还能不能为南朝的士兵抚琴,还能不能激发他们的士气?”
花著雨清眸一眯,在萧胤看不到的阴影处,闪过一丝寒光。随即,她却浅浅笑了,淡淡说道:“大概是不能了吧!”
萧胤的手执起了花著雨的手。她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如美玉雕琢而成。只是,手心隐隐还有些薄茧。这让他更确认她不是花小姐了,因为一个闺阁小姐,手心怎么会有薄茧,这是劳作的结果。他温柔地抚摸她的手,就好似抚摸着情人的手一般。
这确实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只是,便是这双手摧毁了他的胜利。
萧胤深眸忽然一眯,水晶般的紫色变为幽深的绛紫。他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尖刃划破她的皮肤,挑住了手腕的筋。花著雨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刀刃在她腕上摩擦,尖锐的疼痛左肩上的痛和这比起来,反倒不怎么痛了。
她咬住了唇,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其实她是很怕痛的,所以她才拼命地练武,为了让自己不受伤。可是为什么还是要受伤呢?
萧胤看了一眼花著雨,见她咬着牙,连呼痛都没有,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微光。他的手颤了颤,猛然用力,花著雨的左手手筋被挑断。剧痛袭来,那痛如此清晰。花著雨额上再次出了汗,她不知何时咬住了胸前的一片衣衫,咬得粉碎。
萧胤停了手。
因为他手中的这只手,再不是那种修长灵巧匀称的纤纤素手。萧胤缓缓放开手中的这只手,忽然觉得有些热,低首一看,手心尽是汗。他起身,将领口拽了拽,呼出了一口气,缓步踱到几案边端起茶杯欲饮,这才猛然想起,茶水早已经被那个女子饮尽了。
他端着杯子怔了怔,眼前浮现出的,是方才她仰头饮茶的优雅和洒脱。他丢下手中的杯子,回身走到花著雨面前。
她直直挺着纤细而娇柔的背,好似一株挺拔的修竹,不管狂风多么猛烈,都不能够吹倒一般。
发丝垂下,被汗水浸湿,黏黏地沾在额头,脸颊上有胭脂,被汗水浸得有些杂乱脏污,但是汗水流过的地方,露出了肌肤的本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左肩上,倒钩箭依然插在那里,衣衫被血色染得触目惊心。而她的左腕,已经鲜血横流,她只是淡定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拿着布巾在缠。
可是,她却依旧没有求饶。
那双眼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哀怨,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恨,有的只是傲然,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一直以来,萧胤以为,紫色眼眸才是世上最美丽的眼眸,可是,眼前的这双眼,却也那样美。眼瞳是黑色,很纯粹的漆黑,深不见底的黑,好似随时能将他的心吸进去。他再也发作不起来。而且,很意外地,他竟觉得心头一缩,有些痛。
这种感觉让他很惊骇!
“怎么样,求不求饶?如果你开口求本太子,本太子就饶了你!”他俯身问道,狭长的鹰眸中闪过一丝阴沉恼怒的光。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恼怒什么!
“不!”她冷冷说道,没有一丝犹豫。
萧胤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如果换了一个人,无论是谁,就算是换了一个男子,只怕也承受不住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听到他要饶他,恐怕也早就趴在他脚下哭泣求饶了。
可是,她不仅撑了下来,听到他要饶她,竟还能如此理智地拒绝。
难道她不怕痛?!
花著雨不是不怕痛,而是非常怕。
肩头的疼,手腕上的疼,不因萧胤的停手而终止,而是持久地疼着。
可是,要她求饶?
她不会!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是怎么低伏到尘埃里,去乞求他寻找锦色的尸首,他又是如何冷漠地转身,甚至连看也没看她,就残忍地拒绝了她。
求过一次,已经够了!而且,她知道,或许向别人求饶还管用。而萧胤,绝不会因为她的求饶而轻饶她。他只会看不起她,他只会杀了她,所以她不会求他!
萧胤望着花著雨,看到她纤长的眉尖紧紧地颦着,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攥着。没有血色的唇中,咬着一块布,是从肩头上撕咬下来的。布上,沾染着血迹,大约是咬破了什么地方。
她并非不痛,而是很痛,可是她却不求饶。
第一次,萧胤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奈。
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令她香消玉殒,那样很简单。可是,杀了她又有什么用?他觉得,他还是输家。
这种感觉太不爽。
他抿了抿薄冷的唇,缓缓站起身来,冷声道:“你只是一个丫鬟,一个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