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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过南北大街,又驶过不少坊市,车外嘈杂声渐渐远去了,不多时,周围清净得只听到马蹄敲在青石板上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殷铮却一直毫无所动,也不关心路程,从坐上车开始便取出一本书在看,哪怕车行驶在人声鼎沸的闹市区,神情一样沉稳从容。
李从嘉却没有殷铮这样的闲情,他盯着殷铮的脸发了会呆,又偷偷去觑书名,却见到不过是一本《史记》,心里不由产生了几分轻视。《史记》是他启蒙后便读过的书,然而殷铮这么大了,不看一些时赋国策,却还在看这个,难怪到现在还是布衣,过得也颇潦倒的样子。
“郡公,到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殷铮从书里抬起头,没有错过李从嘉眼里来不及掩饰的一丝不屑。他心里顿时有些了然,却也并未多做解释。只见李从嘉直起身,客气地道:“先生请下车吧,园子里的下人我都已经吩咐好了,我还有点事,就不送先生进去了。”
殷铮从容地一笑,言语亦客气周到:“郡公心细如发,为草民打点周全,草民已是十分感激,郡公不用顾及草民,有什么事便自去处理罢。”
语毕,他抬手一揖,便转身下了车,比李从嘉想象中还要潇洒自若。李从嘉微微挑眉,盯着他背影看了片刻,只见他身材颀长瘦削,走路间衣袂被风吹得鼓起,步伐稳健,背脊挺直,显得一身风骨嶙峋,像极了攀在峭壁上的寒松。
回过神,他微微一哂,命车夫驾车离去。
且说这边,殷铮走到园子前,这是一座朱门白墙围起来的园子,门檐上盖着黛『色』瓦片,有着江南水乡的清丽婉约,两只石狮威风凛然地守在门前两侧,上方悬着一块半新的匾额,提着“醉园”二字。这二字想来是李从嘉自己提的,落笔瘦硬,风神溢出,虽笔力尚显不足,却已有日后让后人赞不绝口的自创书法“金错刀”的雏形。
知恩、守信、单纯,是殷铮对李从嘉的印象,现在又要加一条文采斐然,殷铮想起方才在车上没有错看的那一眼,忍不住笑了笑——当然,也有文人才有的坏习惯,自视甚高。
拉着门环轻轻叩了叩,门便被从里拉开了,一名模样干净的小厮站在那儿,看到门外站着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不由有些诧异。
他是被管家安排过来接人的,听闻即将住进来的这人是郡公在外寻得的先生,并且已经经过皇上同意,原以为是个两鬓华发的老学士,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招呼道:“您便是殷先生吧?”
殷铮点点头,淡淡笑道:“有劳了。”
府里很久没有主子住进来了,如今突然来了一个,下人自然少不了许多好奇。领路的小厮忍不住偷眼打量这位有些太过年轻的先生,只见他布衣素履,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背着一个青布包裹,倒不似什么富贵之人,不过那浑身气质的气质却与寻常百姓不同,与那些平日所见眼高于顶的达官贵人也是不同,说不出哪儿不同,就是一看上去就知道不一样。
看着看着,冷不防殷铮的眼神突然对了过来,小厮一个激灵,立马低下了头,谁知这位先生倒是好脾气,不仅没生气,反而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徐,郡公给取了一个名字,叫长风。”徐长风诺诺答道。
“郡公取的名字?”殷铮略感诧异,“你们府中所有人的名字都是郡公亲自取的吗?”
“先生有所不知,醉园很久没人住,府里除了程管事之外,小厮和丫鬟也只各有两个,厨房有个许大娘,还有一名丁叔负责园子的,其他便无下人了。因为人不多,所以郡公也都见过小的们,郡公待下人好,从不摆架子,若是没有名字的下人,都是郡公取的。”殷铮和气,徐长风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殷铮轻笑一声,又给李从嘉添了一笔——还很亲民。这般想想,这个小郡公倒是个很不错的人了。
醉园不大,不过十分精致,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后园还有片杏花林,此刻还没开放,一朵朵粉红的花苞缀在枝条上,玉粒一般玲珑可爱。
殷铮跟着徐长风走到一处院子前,两名穿着水『色』衣裙的丫鬟早就候在院外,见到他们顿时笑『吟』『吟』地走上前行礼:“见过殷先生。”
殷铮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只见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的小姑娘,花儿一样娇嫩,容貌虽未长开,却都已有美人的雏形。
瓜子脸的丫鬟又俏生生地道:“奴婢晴娘。”
另一个鹅蛋脸的丫鬟跟着道:“奴婢甘棠。”
殷铮点点头,还是那句话:“有劳了。”
忽而起了一阵风,殷铮若有所感一般低下头,便见一朵枯了一半的鹅黄『色』的花落在脚边,那是院里树上的最后一朵梅花。
讲课()
安定郡公离开白鹿书院,拜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为师,是这段时间市坊间流传最广的话题。
“能得郡公青眼,想必那位殷先生一定是一名才高八斗、不出世的高人。”酒过三巡,一名公子笑道。
今日这酒会是书院同窗为李从嘉开的送别会,不论平日里关系如何,都被请了来,将天香楼整个三楼都包了下来,一开始大家还有些矜持,喝了几杯酒后便都渐渐放了开来,笑闹声加上帘后传来的丝竹声,端的十分热闹。
提起殷铮,李从嘉第一个想起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别人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他却似乎只需一眼便能轻易看到别人的心底……怔了片刻,又想起那日马车里殷铮看的书,李从嘉摇头笑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他先辈曾救过我一命,我为了偿还恩情,才拜他为师罢了。”
话音刚落,席间立刻有人笑道:“原来如此,郡公知恩图报,信守承诺,真是我等应该学习的榜样啊!”
李从嘉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便是曲意奉承,瞥了那人一眼,脸上的笑仍在,眼里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这边他们在说殷铮,某辆马车里也有人在说殷铮。
“六弟真的拜了那个布衣为师?”
“回爷的话,是的。”
少年眉梢轻抬:“父皇也同意了?”
“皇上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安定郡公缠着皇上缠了很久,说一定要报恩的,而且白鹿书院也太沉闷,在那里学不到什么,出来后多见识见识,反而能学到更多东西,皇上于是才同意。”
“多见识见识……”少年轻轻一笑,若有所思。
阳光从因颠簸而左右晃动的额车帘里照进来,落在少年的鬓角上,黑发便似镀了一层金一样,柔和的眉眼也略显模糊。
“罢了,不说这些了,六弟自由做事便随『性』惯了,但心里一直是有数的,我想管也管不了,”坐着说了这些话,少年精神有些不济,他拢了拢袖子,靠在车厢上轻轻阖上眼,“我休息一会,等到了皇宫你再喊我。”
*
“先生,这是宋员外送来的请柬。”殷铮正在练字的时候,徐长风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走进来。
殷铮写完手上的字,才一抬下巴,“放在那吧。”
徐长风看着桌角上堆着的四张请柬,忍不住问道:“先生一个都不打算赴约吗?”
送请柬来的虽然都是一些小官员,但在他看来,却是殷先生崭『露』头角的绝佳机会,殷先生虽然如今并无官职头衔在身,但既然会当郡公的先生,才华肯定是极为出众的,日后肯定也不会只局限于当一名皇子的老师,平步青云说不定也不在话下。
但殷铮却只是摇摇头,温和地道:“这几天这些请柬会多一些,你辛苦一下,收下来后也不用再送到我这里了,等过些日子,便再不会有人送来了。”
徐长风自以为了解了:“先生是看不上这些人罢?小的这就都收拾下去。”
殷铮失笑:“没有什么看不看得上的。”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与他无关罢了。
等徐长风拿着请柬出去后,殷铮看着纸上写下的“定”字,轻轻叹了口气,他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身为一名史学研究者,对历史有着一颗尊重敬畏之心,就算是因为想赌一条出路而接近了李从嘉,但他还是不会主动去干扰这个世界的。
若是能找回感应仪多好啊……
授课前一日下午,殷铮在李从嘉的安排下提前入宫熟悉一下环境,午时刚过,一辆华贵的马车便停在了醉园外,殷铮早已收拾妥当,在内侍的引领下上了马车。车轱辘慢悠悠地转起来,穿过渐渐喧嚣的闹市,又安静地行了一刻,终于在宫门外停下。殷铮下了马车,原本以为等在门外的最多是一名内侍,却不想竟是锦衣华服的少年亲自等他。
殷铮微微讶异:“怎能劳动郡公大驾。”
“先生不需讲究这些,学生等待先生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李从嘉轻轻一笑,引着殷铮往里走,一边与他说笑,“我还没有多谢先生呢,多亏有了先生,这下父皇终于恩准我不用再去城外那个书院读书了。”
殷铮扬眉:“郡公不爱读书?”
李从嘉低声抱怨道:“那里偏僻无比,每一旬才有一日假期回城,又无美酒又无美人,实在是无聊。再说,那些老古董天天念一些之乎者也,念得人想睡觉,偏偏又不能不听,不然若是让父皇知道,定要发怒。”
他说这些话时好几次都在用余光瞥跟在身后的那名内侍,瞥得多了殷铮便也注意到了,不由不着痕迹地将那内侍打量一番,只见是一名两鬓发白的中年内侍,佝偻着背,面目慈祥。大约是注意到了殷铮的目光,内侍抬头冲他乐呵呵地一笑,那笑只教人满心舒坦。
“奴才名唤福春,见过殷先生了。”
暗中打量却被抓了个正着,殷铮脸上却不见丝毫窘迫之『色』,他微微一笑,春风化雨般的温润从容,“公公有礼了。”
李从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只是很快地掩饰了过去,也跟着笑了笑:“我的贴身内侍几年前不慎落水身亡,皇长兄心疼我,便将福春送给了我……这么一说,似乎一直没算过,福春,你跟了我有几年了?”
“回郡公爷,有两年啦。”
李从嘉略显惆怅地一叹:“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刚来我宫里的时候的样子,没想到这么一晃也有两年了啊……”
说话间,已走过一段长长的宫墙,来到一座宫殿外,上书“微著宫”三字。
“到了,这里便是父皇指下的日后授课的地方,”李从嘉回过头来指着宫墙另一边提醒道,“墙那边是东宫的崇文馆,多是年幼皇室与宗族子弟在那儿读书,先生日后言行千万要小心,切莫冲撞了什么人。”
“多谢郡公提点。”语毕,殷铮又抬头将眼前的微著宫打量一番,宫殿并不算大,旁边只有一个侧殿。跟着李从嘉进了半月形的拱门后,才见殿前空地上栽了几株腊梅,此时已是初春,梅花早已凋落,光秃秃的树枝上冒着点点新绿,拐过正殿,后面是个小花园,有一渠清水池塘,几曲白玉桥连着一栋四面透风的阁子,名唤“清暑阁”,顾名思义,应是夏天避暑纳凉用的。池边还有一座假山,山上建了个亭子,他们只从山下绕过,离得尚远,却是看不清亭子叫什么。
一圈转下来,殷铮只觉心惊,早就听说李从嘉自幼便得皇上宠爱,就算封了爵位皇上也仍舍不得让他搬出去住,仍住在皇宫里。只是不曾想李璟对这个儿子竟偏爱至此,不仅同意了他单独拜先生的请求,并且还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座宫殿读书,虽说这座宫殿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布置精巧,玲珑有致,可见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看着身旁谈笑风生似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殷铮忍不住轻叹。这份偏爱……对这个少年来说,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这日看过微著宫,殷铮又着意认了下路,便回了醉园,第二日一早,寅时末他揣上宫牌与书,坐上徐长风驾的马车出了门,到宫外时天才刚刚亮。
出示了宫牌之后,殷铮一路往前,此时正是出勤点卯的时间,许多官员三三两两走在宽阔的广场上,看到他身穿布衣,不由纷纷侧目。殷铮却神『色』不变,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步伐稳健地拐入一条无人的宫道,将那些窃窃私语都抛在了身后。
微著宫内早已准备妥当,一入正殿大门便见墙上挂着孔圣人的画像,另一边则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干净平整的案上摆着一只镂空的香龛,里面燃着清淡的熏香,白烟袅袅,满室清香。李从嘉坐在案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砚台,见到殷铮过来才勉强打起精神,站起来行了礼:“先生。”
在外面,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然而在这里,却是师生,既然有师生之名,这一礼殷铮自然当得。
殷铮温和地道:“坐罢,”说着取出一本书来,“今日我们讲史。”
早在之前李从嘉便想过他会讲些什么,不过并没有多做期待,他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纪,有没有老师对他来说其实作用并不算大,拜师也是另有目的。不过当看到殷铮取出的居然还是那本《史记》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史记》在启蒙之后便已经读过了。”
殷铮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随意翻开一页,道:“既然郡公通读《史记》,不妨说说《田单列传》这一篇里讲了什么,郡公又明白了些什么道理。”
《田单列传》?李从嘉想也不想,便自信满满地道:“这篇讲的是齐国被燕国攻打,只剩下了即墨一城,田单在众人的推举下成了首领,率领众人坚守孤城,田单智计超群,最终以弱胜强,收复了齐国土地。这篇文章是说领兵对战的时候要兵不厌诈,战术奇诡,就算兵力不足也能获胜。”
殷铮问:“只有这些?”
“对啊。不然呢?”李从嘉困『惑』,“难道还有其他道理吗?”
殷铮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垂眸读道:“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读完这一段,殷铮问道,“这段里说到,田单曾拜军中一名普通士兵为师,并且对外宣称这位老师是下凡的天神,之后每有决策,都称是这位老师的指点,郡公且说一说,他为何要这么做?”
李从嘉想了想,道:“因为若是称有天神指点,则会士气大涨,事半功倍。”
“郡公说得没错,”殷铮悠悠一笑,“齐国士兵被困孤城,田单这么做正是为了激励士气。田单算无遗策,却都将其归功于‘神师’头上。郡公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这么一位‘神师’,田单既能运筹帷幄、又能与士兵一起浴血奋战多时,这样一个人,士兵对他必然心悦诚服,那这齐国的士兵,到底是齐国的,还是田单的呢?在见到齐襄王之后,齐襄王又如何能容忍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卧榻之侧安眠呢?”
李从嘉一点就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神『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先生是说……”
“田单是被士兵们推上首领的位置的,行军途中一直与士兵同吃同住,士兵们敬仰他,却不至于盲目地崇拜,正是因为还有这一位‘神师’存在。田单智计超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