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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铮笑道:“引诱马希萼起兵本就是为了分散楚国兵力,使得围攻鄂州的楚军撤去。殿下可以先写信给黄州、蕲州等地求援,每州的州府兵也有千余人。届时若这些地方发兵,自然可以配合马希萼攻下楚地,就算这些地方不发兵,也能解了鄂州的燃眉之急。只要能撑过这一段时间,顺利治好瘟疫,以鄂州的兵力也不怕区区楚兵。”
李景遂几经推敲,最终同意了殷铮的建议。入夜后,城墙上悄悄垂下一根绳子,一名唐兵身揣密信,从绳子上悄悄滑下,身姿矫捷,很快就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
这一晚有人睡得香甜,却也有人辗转难眠。
殷铮披衣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正直月中,月亮亮如圆盘,如水的月光柔柔地从窗口洒进屋子,好似在地上铺了一层霜一样。
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绝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在这片大地之上,不论是纸醉金『迷』的京都还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举头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明月,可是他的故乡上此刻挂着的明月却不是这一轮。他与他的故乡跨越的不仅仅是无尽的空间,更有漫长的时光。
后悔吗?
他忍不住问自己。
之前一直克制着不参与很多记入史册的大事,所以一直不知道历史是否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所以他还可以骗自己,找到感应仪之后还能回去。可今天,今天他献出这个计策之后,历史将彻底改写,那……自己将再也回不去了。
他当时狠下心,原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此时此刻后悔还是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自己之前的坚持在今天之后将毫无意义,那个五年之约,也根本不用去等了。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苦笑一声,拼命安慰自己,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归宿去换取城外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那也算值了。明明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人,但想到这一点,却还是有一股豪情从胸腔里涌出,这让他在后悔之余,仍能感受到一丝欣慰。
夜风拂面,总算将胸中悔意吹散些许,从此游子漂泊他乡,再也无法回归故里,这怕是终其一生也难以磨灭的毁痛了。他最后叹了一口气,准备将窗户阖上,而就在这时,院外火光一亮,有人匆匆跑过,方向似是隔壁李景遂住的院子。
殷铮稍一犹豫,推门走了出去。
跑过去的是一名王府侍卫,正等在李景遂院外,见他走来行了一礼。不一会,殷铮便看到李景遂披衣走了出来,那名侍卫这才禀报道:“守城的士兵巡逻的时候抓到两个可疑的人,因为其中一人似乎得了瘟疫,本要将他们关在城外,谁知他们身上带着这块令牌,属下见了不敢擅做主张,来问问您要怎么做。”
说着,侍卫双手举过一枚铜黄『色』的令牌,殷铮一眼扫过那枚令牌,顿时脸『色』大变。
李景遂也急道:“这是乐安公的令牌,你们抓的那两人在哪?!是什么样的人?谁得了瘟疫?”
侍卫正要答话,却又有一名士兵跑了进来,低头道:“殿下,那个得了瘟疫的人将脸上的红疹和白斑全洗掉了,正是乐安公,您要见他们吗?”
听说乐安公脸上的东西可以洗掉,殷铮和李景遂顿时松了一口气。李景遂命人将他们带到花厅,然后和殷铮回房换了衣服后才走去。
等在花厅内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李弘茂,半个多月不见,他脸『色』似是比在西都时还要红润了一些,并且好像还长高了一些,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多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蓬勃生气,就好似一名普通的公子哥一样,让殷铮一时有些恍惚。
至于另一人,却是一名和尚。
“皇叔,先生,”李弘茂与二人见了礼,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问机大师,俗姓白,正是你们要找的白神医。”
白神医居然是名和尚?
沉稳如殷铮、持重如李景遂,都忍不住『露』出诧异地神情来。
李弘茂见此笑道:“问机大师原已在武夷山剃度,遁入空门,不愿再理会世间俗世,这回我去请他,他听说了这边爆发瘟疫,无数百姓死于无辜,心怀不忍,这才与我一齐下山。”
难怪一直以来没有人能找到这名白神医,原来他早已遁入空门。
“阿弥陀佛,家师于瘟疫曾有研究,且将毕生心血都教给了小僧,如今百姓有难,怎能坐视不管。”问机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李景遂和殷铮二人总算回过神来,十分恭敬地与他见了礼。
李景遂又问起方才侍卫说的事:“子松,侍卫说你得了瘟疫,后来又洗掉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弘茂道:“我和问机大师赶到城外时看到整个城池都被楚军给围住了,恐怕进不来,就找了点石灰和颜料画出得了瘟疫的样子,问机大师扶着我,一路走来,那些楚军都不敢靠近我们,这才能进来。”
弄清来龙去脉,李景遂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拍着李弘茂的肩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弘茂和问机二人昼夜不歇的赶路,好不容易进了鄂州城,李景遂当即命人收拾了房间让他们休息。一夜好眠之后,第二日一早问机便要去看病人,李景遂这日有事脱不开身,于是便由殷铮和李弘茂以及其他官员作陪。
灵犀()
三人领着侍卫出门,再一次去了封锁外围,问机大师问清了第一个发现瘟疫的村子后,便引着其他人走到了大杨村外,隔着封锁线默默地看了片刻。
大杨村一面临水,其间落着七八个土坯房、两三间茅草屋,因为瘟疫的原因,村中已经没有人留下了,空『荡』『荡』的,显得分外冷清。
问机大师没有急着进封锁线内看病人,而是沿着封锁线慢慢走着,时走时停,似在观察地形,时而皱眉深思,时而若有所悟,殷铮与李弘茂二人十分默契的没有出声打搅。
就这么走了一圈,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三人回转城内进食,这日恰好有士兵捉到了两尾武昌鱼,一尾红烧,一尾熬汤,香味诱人。厨子心细,另做了数道斋菜招待问机大师。
只是虽然美食当前,这一顿饭仍旧吃得十分寡然无味,只因问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殷铮素来沉稳少言,李弘茂话也不多,于是在饭桌上从头沉默到尾,令一旁服侍的婢女都有些不自在。
吃完饭又是如上午一般去封锁线边缘转了一圈,之后问机便辞别二人,进了封锁线内查看病人情况了。殷铮带着李弘茂在城里四处走了一会,李弘茂头有些晕,恐怕是水土不服,于是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左右这日无事,是近些日子里难得的清净时分,殷铮回房后取出一本从刺史府借来的兵书翻着,日光照在身上,使人昏昏欲睡。他强打起精神又看了会,终究敌不过身体本能,不知何时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晚间时分,李景遂忙完事务,命人来请他去用晚饭,殷铮『揉』着太阳『穴』隔着门应了声。不知是不是开着窗子的原因,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舒服,浑身发热不说,头脑也昏沉的厉害。他撑着桌子刚站起来,怎知头重脚轻的,还没迈出步子便腿上发软,重新重重地跌回座椅上。
门外谢雯听到声响,心中疑『惑』,推门进来,却只见殷公子面『色』通红地趴在桌上,她吓了一跳,正想往前走两步,却眼尖地看到殷铮『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上生了红『色』的疹子,心中一跳,扭头慌张地去寻大夫了。
殷铮这一昏睡便是六个多时辰,他感到自己似乎做了很多噩梦,却又什么都不记得,梦境转眼便逝,那种深深的恐惧孤独感却留了下来。半睡半醒间,他听到很多声音,离他很远,只有只言片语从空气中传来。
“……疫源……水……武昌鱼……下游……”
“……该怎么办……”
谈话的人叹了口气,屋子里忽然陷入了长久的寂静,这漫长的寂静似能将人『逼』疯,很久以后,殷铮才感到有人在搬动他的身体,他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只看到晃晃悠悠的白云,裂开的嘴一样,嘲笑着他短暂半生的荒唐。他累得厉害,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周围悄寂无声,殷铮只觉得浑身无力,喉咙干疼。他勉强撑起身子要下床去倒点水喝,门外的人听到了声响,推开门,举着一盏油灯进来了。来人身形瘦小,油灯下是一张七八岁孩童的脸,梳着两个牛角辫,穿着一身半旧不新、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大大的眼睛里带着点胆怯。
“公,公子,您醒了……”小孩将油灯放在不远处的桌上,殷铮这才看清屋内情况——茅草做的屋顶、地上是铺平的干土、墙是用板砖砌的,外面糊了一层土,干了之后有些地方剥裂开来,『露』出里面的砖缝,房门其实不算是门,是用厚实的帘布做成的。这样的茅草房,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比较富足的百姓家才能住的房子了。
小孩已经捧了一碗水过来,碗是普通的土陶碗,形状不是很规则,碗口还有一道缺口,水倒是很清澈。殷铮皱了皱眉,伸手去接,谁知胳膊上衣袖滑落,他忽然瞧见了手臂上几块红『色』的斑。
他怔在原地,手上不稳,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吓了好大一跳,生怕面前的官人责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想起从前阿婆得罪过城里的一个官人,后来被活活打死了,而这个人的官应该比那个人还要大,因为分配她来服侍的蓉姐姐曾左叮咛右嘱咐,千万要服侍好。这下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火,不知道会不会打自己。
小孩子跪在地上浑身哆嗦,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却在这时,面前的青年收回了手,声音虽然沙哑,但十分温和:“不用怕,是我没端好碗,起来吧。”
小孩子听话地站起身,又听那人道:“屋里有干净的水吗?找块布沾湿了将你的口鼻捂起来……然后站在门那里,我有话问你。”
小孩抬起头,眼里『露』出一点茫然,过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小声地道:“我……我来之前喝过『药』了。”
殷铮叹了口气,他知道小孩说的应该是那种预防的汤『药』,只是那些汤『药』都是用『药』渣反复煎熬出来的,孩子又小,抵抗力太低,恐怕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他看出小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自己,于是故意沉下脸,道:“快去!”
小孩果然不敢再问,乖乖地照做。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叫陈小花,在这里是,是服侍公子的。”
小孩子没说到殷铮想问的,他没什么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不过他很有耐心,于是换了个问法:“你父母知道你在这里吗?”
“知道,是阿爹送我来的。”
“为什么会送你来这儿?”
“因为有很多钱拿。”
果然如此,殷铮暗叹一声,之前听这小丫头一口一个“我”,就知道不是衙门里的丫鬟,应该是李景遂花了大价钱雇了这丫头来照看他的。
说了这几句话,殷铮喉咙又干又疼,他喘了口气,让小孩别动,自己撑着下床倒了碗水喝下,之后也没再回床上,索『性』直接坐在桌边继续问道:“这里是哪里?”
“是小牛村。”
小牛村在大杨村下游,也是一个被传染了瘟疫的村子,不过村子里的人撤的早,倒是留下不少空房子。
殷铮想了想,想起那天半睡半醒间听到的谈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个不算好的想法浮上心头,连忙问道:“除了我还有没有其他公子被送到这里来?”
“有的,还有一名小公子,”陈小花见殷铮和善,话便多了起来,“大概有十五六岁,穿着很好的衣服,长得也很好看。”
心中想法被证实,殷铮又是低低一叹,他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叹气。见小孩圆溜溜的眼睛还看着自己,他道:“你先下去吧。”
陈小花壮着胆子问:“公子要吃点东西吗?”
被她这一说,殷铮才想起来自己中午之后便没再吃过东西了,难怪浑身都没力气。他点了点头,道:“你把吃的端过来放在门外就行,顺便再给我带一套纸笔。以后要送东西过来都这样,不用进屋,放在门外敲两下就行了,如果我有想要的东西,会写张条子放在门外面,你出去找个识字的看一看就行了。”
小孩瞪圆眼睛,张了张嘴,殷铮道:“怎么了?”
她嗫嚅道:“你说的话,和隔壁那个公子说的一模一样。”
殷铮一怔,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一轻。自醒来后知道自己染上瘟疫后,他其实并不如表现的这般平静,茫然与绝望拧在一起,成了一块搬不动的大石头压在心底,压得他浑身沉重,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那块石头忽然消失了。
大概人在绝境之中,总是从心底渴盼着能有一人陪同自己一起,孤身一人时,那些绝望苦痛如野草一般疯狂蔓延,眨眼间便能填满心间所有缝隙。而当得知有个人与自己一起时,所有的绝望似乎能彼此平摊,最终抵消不见。
陈小花说李弘茂也染上瘟疫时,他只是叹了口气,感慨着这位年轻皇子多舛坎坷的命运,那时他并没有同病相怜的感受。可当陈小花说,那人在这绝境之中,思他所思,想他所想,他忽然觉得,他们是一块的,互相扶着朝前走,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总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公子笑什么?”
殷铮笑道:“只是感叹,难怪古人总说世上知己少,得一喜欲狂,原来是这般感受。”
陈小花懵然,殷铮失笑:“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快出去吧,莫忘了再喝一碗『药』。”
以毒攻毒()
第二日一早,吃完陈小花送来的早餐,殷铮攒了一夜的力气,自觉比昨夜好多了,想起李弘茂也在这里,于是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这是一家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用篱笆围着,留有一处缺口做了门,正对着篱笆门的是一间茅草屋,有左右两间厢房,夹在中间的是一个堂屋,屋子中间拜着土地公,旁边有个桌子,应该是吃饭的地方。
虽然唐朝就出现了桌椅,但因为木制桌椅不能长久保存,普通百姓家很少有用的,现在他们住的这户人家里倒是有不少桌椅,应该是相当殷实的人家了。
这户人家有两间厢房,一间殷铮占了,另一间应该就是李弘茂住的地方。
这样想着,殷铮便走了过去。掀开门帘,果见李弘茂正披着外衣倚在床上,手里捧了一卷书,一头青丝披在肩上,神情悠闲懒散,日光落在房间里,恍惚有种时光仿佛一下子被拉长了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李弘茂头也不抬地道:“不是说了不要进屋子的吗?”
“原来殿下这里有书看,”殷铮笑道,“草民少不得要讨几本回去了。”
李弘茂讶然抬头,显然对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殷铮感到十分意外:“先生怎么在这里……”一句话未说完,他便变了脸『色』,高声道:“你快出去!我染了疫病,恐怕会传染给你!”
殷铮温声道:“草民也染了疫病,没什么可怕的。”
李弘茂哑然,半晌后才喃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我同时染上了……”
“是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