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信看赵高被自己那么一挤兑,仍是以一副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着自己,未有半分怨怼,又觉得自己的话是说得重了些,当下短促地抱了个拳道:“打断令丞的话是李信不对,莫怪。”
在场这些个秦将大多都是这脾气,赵高早就习惯了,要是次次都在意,那还不回回给气死?他一面想着,一面坦然回礼:“哪里。”顿了一顿,他又换了副神情正色道:“赵高想问诸位一句,为何要杀李牧?”
适才说了那么半天不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为何还问?李信想不通,但当下还是给面子回答道:“自然是要扫清障碍,为他日秦国一扫天下作准备。”
点点头,赵高又道:“不错,为一扫天下。赵高毫不怀疑我秦国将士的能力。但是,一扫天下之后呢,如何稳定乱局,如何安定民心?秦赵世仇,纵使一举灭国,赵人也难服我秦国管束,难道又再兴兵?六国若都因此反反复复,我秦国如何耗得起!”
赵高语重心长地说到这里,有人沉默了,但有人还是觉得这是无谓的担心。文臣武将的出发点有时候并不一样。武将们大多是着眼当前的战局,求胜而已;文臣少了如何在战中取胜的考量,就更容易考虑到得胜之后收拾残局的问题;而赵高,凭借空长人两千多年的智慧,看到的就更为长远,他要的是统一之后安稳的政局。
有人已经开始意识到秦国的确有实力让六国灭亡,却不能保证一定能安稳六国民心,一味用杀戮来解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又能如何?世仇何解?
当然也有人觉得赵高的手段太过绵软,诸如李斯。他信奉的是法家之学,觉得赵高担忧的就不是问题,届时兼并六国只要用秦法严加约束,那些人哪里还敢造次?想归想,他却没忘了赵高的身份,知道要这么和赵高较上劲,以自己眼下的情况决计讨不了好。
“在赵高看来,李牧就是解决此事的关键。”
赵政佯作预先不知赵高此想,问得那叫一个好奇与诚恳:“哦?未知如何一个关键,还请老师赐教。”赵高心领神会,见四下的人都还想着公事,没人注意到这边,眼中波光流转,也飘飘回赵政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真诚”眼神。那模样要多温良有多温良,倒搞得赵政像个心怀鬼胎的小人。
不过这样的场合玩笑也有个限度,赵高很快就将心力移到了公事上:“关键在于——赵人尚勇,李牧能使匈奴闻风丧胆,实令军民共仰;赵人尚义,李牧能使北境数载宁宴,治军严谨、与民亲厚,足受百姓爱戴。”
“赵令丞的意思是借李牧收买人心?”这当中,李斯反应最快,已经先行知道了他的意图。可仍有武将一头雾水,在同一时间发问:“他李牧非我秦将,受人爱戴与敬仰难道不是我秦国之害?又如何成了我秦国安稳人心的关键?”
两个声音相互缠绕,仿佛“彻悟”与“混沌”的交锋。赵高朝李斯颔首示意“李长史好反应”,没得到回应,不恼不怒,转而向发出质疑之声的人问道:“那就回到赵高先前主降之议,若是让李牧降秦呢?”
“嗨,不可能!”这回连蒙武都觉得赵高这提议太不靠谱了,连连摇头。接下来的话说得更为粗俗:“我宁愿相信公彘下崽也不信这李牧会降秦。况且李牧降不降秦,干民心底事?”赵政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蒙武,心想自己老师和师傅的性子还真是相去甚远啊。
“赵高是这么想的:其一,利用郭开先杀赵嘉,绝李牧后路;其二,利用郭开离间李牧君臣,制造内忧;其三,须王老将军出面配合攻打赵国,制造外患;其四,散播流言,使赵王民心尽失,秦国坐收渔利;其五,请大王亲自出面,软硬兼施对其劝降。”
他说话的时候难得有如此肃容,此时面对那么多双质疑的眼睛,他的语调疾徐轻重仍然拿捏得很好,吞吐抑扬的掌控也丝毫不乱。紧接着他便一条一条阐明,桩桩件件说得入情入理,入筋入骨,自然也就容易使人信服,不少人听完一阵恍惚。
“别的倒还入理,可让大王入赵亲自劝降,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赵政一抬手,打断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昔年在赵国,李牧曾救寡人一命,后来他作为赵国使臣入秦,寡人私底下也曾对他表露过此意,只是那时时机尚不成熟,他并未答应,也就不了了之了。凡事心诚则灵,老师让寡人出面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至于寡人的安危……寡人相信秦国将士。”
赵政将话往众人跟前这么一撂,高帽子也戴了,情理也讲了,倒让人一时无从劝阻。
尉缭略一思忖,便觉得豁然开朗:“妙啊,令丞此计的关键在于,就算劝降不成,再杀李牧也行,无论如何,此人将不再是秦国的威胁。但若成了,数万民心或许可一朝尽得。如此百利无一害,何妨一试?”
第61章 你从未信我()
“可我就不懂了,秦国要他赵国的民心作甚?等到国破,那些不服的一股脑杀了不是干净?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有武将不以为然。李斯听了,眼中流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但是他明智地选择缄口不言,不得罪人。
“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虽然赵高在这么多武将面前提《孙子兵法》有些班门弄斧,但却是眼下最好的回答。好在那武将说话直,却讲道理,错就是错,听赵高这么一说,意识到自己有些偏激,当下十分汗颜地向赵高抱了抱拳。
赵高见状立即躬身回了长长一礼:“说到底我这个文臣也只是缩在朝中动动嘴皮子,全靠将士们为秦国出生入死保我等安宁,若再受将军之礼,岂非太不识好歹。”
“好了好了,你俩都是秦国臣子,见什么外。”蒙武适时出来打圆场,赵高和那武将也就没有在此纠缠。接下来众人又根据赵高的计策反复推敲了细节,终于定下了对赵策略。
“不过,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了,我们派谁入赵同郭开交涉?”
“顿弱,还是姚贾?”
“不行,迟则生变,二人眼下外派它国,不知何时才能抽身回来,等不了了。”
眼下尘埃即将落定,赵政听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想说什么,但是在说之前看向赵高想给他个准备。刹那间,赵高似有感应,也看向赵政,不过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有些芜杂,连带地,神情也不自觉变得有些不自然。
赵政见状心中一凛,这是他第二次见赵高如此。第一次是他刚提出此计的时候,可那时候毕竟二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商议之上,赵高多说几句就把异状盖了过去,可眼下群策群力基本已将事情定下,他便在这上面多留了心。只是,还不到说这些私事的时候,赵政能看出他在极力收敛自己的情绪。
在恍惚间,赵高发现赵政正不动声色地用探究的眼神看自己,不过很快就移开目光看向别的大臣笑问道:“此计的关键在郭开,你们可知昔年郭开拿到‘赌圣’之名是谁的手笔?”大王信得过的又在赵国活动如此之久的人,一只手就数过来了——他们的大王和他的老师赵高。
当然,若是大王自己做的,必然不会如此夸耀,剩下的人选只能是赵高,因此,大王的意思是,能打通郭开那边关节的,就只有赵高。
赵高办事,大家有目共睹,所以都没有什么异议,赵政这样一提人就三三两两地附议了,甚至有人见赵高讷讷地没有反应,以为他会推脱,还安慰道:“令丞尽管放心,盐务的事情白内史会帮你盯着。”
好不容易磨到议事完毕,最终秘密使赵的人选落在了赵高身上。他神情恍惚地随众人从曲台宫出来,只是因藏得极好,面色丝毫未改,许多人都没瞧出什么异常。
没走多远,他便被一名寺人唤住。众人只当外派在即大王有事要同老师交代,如此再正常不过,所以三三两两向他道别让他赶紧去。倒是临走前,李斯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刹那间眸光再次清明起来,转过身去回礼赴召。
赵高进去之前,赵政遣散了所有宫人,他二人站在曲台宫里一僵持就是半晌,最终还是赵政先一步开的口:“小高有话要对我说罢?”赵政知道赵高今日如此无非是得了空就去想那些年布局的事。
从一开始,赵高在赵国着手布局的时候就知道会有把话摊开的这一天。他想赵政身为君王,若是突然觉得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自己,还真的能做到全然不在意么?
便是因为这个,他又一次想起赵政问他的话:那个时候小高还是会像这样站在我身边对吧?
第一次说出这话的时候赵政还是个娃娃,虽然那个娃娃早熟实诚,虽然那娃娃坚强懂事得让人心疼,但那时候说出那样的话,又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着赵高,赵高也只当他是小孩心性,作为大人,又怎么忍心将人性的复杂强加于他?
那些成年人的考量赵高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回绝的话分明是卡在喉间,却化成利刃转而在心头刺得生痛。同样的,他也不想骗那个娃娃,用一副看似温柔宠溺实则道貌岸然的样子摸摸他的头,再不负责任地说出往后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好啊。
所以,既然左右都是错,赵高便选择沉默。
后来,娃娃长大了,他们再次相遇,他旧事重提,说这些年他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当年的话依旧作数。那时候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那是一种期待到患得患失的期待,也是让人看了会心软的期待。
仿佛他在告诉自己:小高,我现在只有你了。仿佛自己接下来要说出一个“不”字,那期待到患得患失的眼神立刻就能变成无尽的绝望。
可赵高还是不能骗他,所以没有底气地说:大王让我想想。
其实,这些年来,赵高的想法同样从来没有变过:只要他需要自己一天,自己就愿意留下来辅佐他一天。当然,这不全是为了他,甚至为他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因素。毕竟赵高是一个冷静的人,他要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作为谁的附庸为谁而活。
赵高有自己的胸襟和抱负,他希望建立起一个强秦,改变帝国二世而亡的命运。那些五花八门的穿越小说千千万万,里面喜欢折腾的主角估计要占一半。显然,赵高就属于书中所写喜欢折腾的那一半。既然有了这样的条件,便是再自不量力,也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它一改,毕竟有些事情做过了才没有遗憾。
有机会当上赵政的老师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这是计划中出现的巨大变数。这个变数对他来说可能是一条捷径,反之也可能是今后祸源的根本。
起初赵高想了很多,也很谨慎地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可是当救出那娃娃看他狼狈又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又觉得他们相处起来是那么自然,所以那时他对自己说:就这样对这个孩子罢赵高,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改变,一切照旧。事实上,后来赵高也那么做了,自那之后一直将对他的戒备深埋于心。
今日,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可以说赵高的计策在小庭议上通过得很顺利,但因牵连到了昔年在赵国的种种布局,原本深埋于心的戒备又再一次被挖了起来。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矛盾,赵高不会为了赵政而活,可是换个角度,比起仕途,他更在意的是他们之间的情分。毕竟仕途没了是自己能力不够,只要尽力了就没什么可惋惜的。赵高从来都是这样豁达的一个人,这点他输得起。可若一个人和最珍视的人之间的情分没了,就像赵政和赵姬母子那样,他真的不敢去想。
所以那戒备从心底挖出的刹那,他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所侵蚀。
赵高木然抬头看着赵政,在他面前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小声问他:“大王会不会觉得臣当年太过处心积虑,会不会觉得臣当年教大王也是有……”预谋的。又会不会觉得你我之间或许从无情分?赵高越说越觉得无力,后半句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果然赵政眼中的怒火以及负气的话就是最好的答案:“我当我们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原来默契只是在不触及根本的时候才有,一旦触及了根本,小高就是这么想我的?”
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这个人可能还是一个算计了自己多年的人。这些赵高一直都知道。赵政说得不错,在不触及根本的时候,二人一直很有默契,可这件事……赵高拿不准,而且是从一开始布局的时候他就拿不准,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是如果真要重来一遭,那些需要算计的,他同样选择去算计,并不后悔。
直至今日,他仍不愿瞒着赵政,当下喃喃坦言:“臣不知道。”说完,便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赵高给出这样让人失望的回答,令赵政心中怒火难消,手抓着膝盖上的衣料极力克制自己胸中激荡的情绪,半晌才失声问道:“你就从未信我。”无论我有多么努力,你从未想过要相信我……
他说得极肯定,是那种哀从中来的肯定。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清冷,单是听之也足令人为之黯然。事实上却远不止如此,连带的,那一刻就连他的身影也变得十分颓丧。
他仍死死地盯着赵高,想听他说一句“我信”。
连平素惯用的“小高”这样的称呼也忘了,这孩子该是怎样的绝望?赵高听了,看了,心头某个地方开始发生了变化。从前告诫自己“这时代君臣有别”的话,似乎正在被另一个声音逐渐压下,并一点点吞噬,而且他预感,或许不久的将来会被完全取代。
从前赵高想到这些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心头钝痛。而眼下,真有这么一天,亲眼看着这孩子意料之外地以这副落寞的姿态看着他,尖锐的痛感便在那一刻汹汹然袭来,并且扩散至整个胸腔。
那些思绪像乱麻一样地缠绕在一起,剪不断,欲理更乱。
如此相顾无言,每一分每一秒竟都成了煎熬。
身体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让赵高收回适才的话,可是身体却偏偏与此相违,想要挣扎着动一动,却丝毫动弹不得,就连张一张口也是困难。
“寡人知道了,老师回去休息罢。”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赵政喉间溢出,接着他抛下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内殿。赵高跟着神情一松,终于拿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讷讷向赵政离开的方向行个礼,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了曲台宫。
第62章 赵国遇流寇()
赵高这一离宫,他和赵政便半月不曾再见过面。倒不是二人刻意避开,而是他离秦在即,盐务署的事情必须要提前做好交接,并且去赵国也要提前做些准备。而赵政那边也要为王翦出兵和赵高秘密出使的事做很多安排与调度。
好巧不巧,这段时间乐芈病了,吃了药扎了针,反反复复总不见好。赵政成天黑着脸,火气也比往日重。众臣只当他为王后的病情忧虑,却不知令他心烦的另有其事。
不过无论如何,这段时间没人敢触他的霉头。沉玉暂时调到乐芈那边守着了,新调来的随侍宫人不像沉玉,全然摸不准他的想法和习性,起初巴不得贴上去服侍,却被赵政以凌厉的眼神逼退,后来就成天杵在原地过得战战兢兢,就连赵政穿的薄了,吃的短了也没发现,倒是赵政在政务上忙起来也顾不上这些。不过数日,宫中朝中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