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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脸『色』也冷了下来,直接戳破道:“早起练兵两个时辰?本将军看,你们是早起耕地两个时辰!”
“将军……”
“南大营地处肥沃,我骑马绕了一圈,发觉许多种得极好的田地,然而军营周围并无农户,那地是谁种的?种的倒是挺隐蔽,有这个精神,不如多看看沙盘,长点脑子。”
萧乾意兴阑珊地笑道:“骗本将军一时也无甚意思,既然你们爱种地,那便去种,到时候全死在战场上,本将军也省事。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有几名千夫长憋不住了,正要开口,却见萧乾一摆手:“散了。”然后几个跳跃,身轻如燕地一手轻功,走了。
片刻后,校场炸开了锅。
常年无战事,将士们的军饷也一再被克扣,不好好练兵去种地,也不是独南大营这一份。但因噎废食,尤其在这风雨将至之时,便显得异常扎眼了。萧乾体谅这些兵将,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对这股歪风邪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讽刺几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萧乾装完『逼』就跑,轻功走出去没多远,腿就受不住了,避开人单腿跳着钻进营帐里。
辽西辽东的战报都放在案上,萧乾看完,倒是舒了口气。
大晋的主将果然是他曾经的手下王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萧乾知他,他不知萧乾,这便是最好的先手机会。
按照王诩的行军布阵习惯,萧乾凝神看着沙盘,令旗推移,不断推演。偶尔回身看一眼地图,默默出神。
以少胜多,在萧乾的前十几年里有过,而且还不少。但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而不是如今的游兵散勇。王诩行军中正,善大开大合,堂堂正正,所以此兵定要在奇在诡,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只是正面迎战的杨晋残部和南越军,能等到他的奇兵练成吗?
萧乾在营帐内一坐就是一天,晚间正要起身活动一番,却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喊声。
他凝神听了片刻,起身走出营帐,循着声音来到校场。
天『色』已然昏昏,暮『色』四合。
校场上队列整齐,随着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呼喝,刀枪挥舞。四面一圈点起火光,映亮一张张汗水涔涔的黝黑脸膛。
萧乾有点惊讶,不动声『色』看了会儿,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南大营像是憋足了劲儿,要给萧乾看看他们的样子,连续三天,早晚练兵,白日比武,还真都坚持下来了。萧乾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不搭理他们,猫在营帐里研究,直至一封封战报火烧了眉『毛』,才在第四日的清早,出现在校场上。
“这几日练得不错,”萧乾笑眯眯说着,一摆手,“抄好家伙,出城。”
这几天憋得实在难受,田克忍不住问了句:“将军,去哪儿?”他恨不能现在便跟晋军来个硬碰,让萧乾看看他们的厉害。
第67章 出井观天()
在萧乾带南大营离开七日后; 彭溪终于想起来这号人物,召来手下,打算关心一二。
“你说什么?”彭溪手里舞动的剑锋一转; 唰地『插』在地上; 她转头,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带了点掩不住的惊诧和疑『惑』; “付坤带着南大营,向北剿匪?”
送消息的探子面『色』古怪; 想笑又想哭; 迟疑道:“说是剿匪; 但前两次都是被一帮土匪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南大营亡者不多,伤者却无数; 士气备受打击。之前路过浮尧镇,他们模样太惨,还差点被当成流民打出去……”
“第三次呢?”彭溪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探子的面『色』更古怪了:“第三次付坤将军说要教南大营一个无敌阵法,将士兵按老少分; 老的在路边种地,少的一批在山林里埋伏,一批潜入匪寨。”
彭溪一头雾水:“如何?”
“土匪们抢过村庄归来; 兴高采烈骑马冲踏进水田里,被老兵们突然弯腰拽起来的绊马索绊倒。老兵们打斗片刻佯装不敌,败退入山林,又被藏在山林里的小兵们『乱』箭『射』来; 人心慌『乱』之下,又见老巢火光冲天,便……溃散被俘。”探子道。
彭溪听完摇头:“不适沙场,小道耳。”
探子终于禁不住苦笑了下:“将军,属下话还没说完,付坤……他将那些土匪都收了!”
彭溪神『色』微变,便听探子接道:“不仅如此,他还安排那些土匪与士兵们真刀实枪地『操』练厮杀,光是这种比武,便折损了不少兵将。”
他忍不住道:“将军,这付坤真是陛下带来的吗?该不会是大晋派来搞我们的……”
彭溪听到此处,混沌的神『色』却慢慢『露』出一点恍然,她摆了摆手,道:“按照他的行程,还有几日能到辽西?”
探子抱怨怀疑的神『色』还未收干净,有些不明所以:“还有不到十日……”
彭溪颔首道:“那他还会再打两次土匪。就看着两次是何结果了。”
探子晕头转向地离去,完全猜不到顶头上司究竟是何用意,但任务该完成还需要完成,所以萧乾的消息便一波接一波很快传来。
且不出彭溪预料,萧乾在之后五天内,真的又打了两拨土匪。
而这两拨的战果,比起第三次,真是天差地别。
第三次土匪本就不多,实力也算不上太强。而最近这两次,却是经年盘踞的山林老匪,晋军来了都不一定能干脆利落地剿灭下来,更何况一群半瓶子水。
所以志得意满,以为靠着同样法子能再次取胜的南大营士兵们,被杀了个七进七出,死伤过半。
这是真的,毫不留情,无所作伪的死亡。
前一刻还和你喝酒撒『尿』,一块耍枪的兄弟,转眼便鲜血喷溅,头颅坠地。血溅了满身,劈头盖脸,腥气钻满心肺,睁眼闭眼都是死不瞑目的那双眼。那真真是午夜梦回都要惊出三魂七魄的魇症!
南大营人数锐减,伤患无数,但诡异的是,新收来没几日的那些土匪却一个都未曾倒戈相向,杀敌勇猛,还活下来不少。
老兵原本有人想带头围了萧乾,要讨个说法。但转眼看见这些土匪,却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了,自己先把自己气笑了。
这是要上战场,脑袋别在裤腰上,谁的命金贵?他们是兵,不是老百姓,受了土匪的欺负可以去告状,他们该是接那份状纸,扛那份冤屈的人。还笑谁是老爷兵少爷兵,他们自个儿不就是吗?
连自身都护不住,拿什么去护卫家国?连恐惧都克服不了,又拿什么去抵抗死亡?
一把钝刀,也终于有了开锋的迹象。
但萧乾似乎没察觉到这种变化,他在这座山头守了整整四天,每天都要带人冲上去一遍。像是拿生死磨刀一般,不厌其烦。
四日后,他换了个地方,再次打土匪。这次土匪人少,连个寨子都没有,乃是游匪,滑不留手,极其狡猾。南大营的小兵们再次受挫,杀敌再勇猛,连敌人影子都『摸』不着也是白搭。萧乾让他们吃了三天亏,最后设计拿下了这窝匪徒。
此战虽然胜了,但南大营却再没人欣喜若狂,志得意满。
井底的蛙艰难地爬了出来,抬起头,望了望广袤的苍穹,心中有了畏惧,亦无所畏惧。
所以,当他们终于抵达辽西,在山林中意外遭遇晋军时,虽然实力差距悬殊,但却没有人往后退一步,也没有人贸然前冲,狂妄散队。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萧乾其实早有预料。
王诩虽长于大股兵力作战,但不代表他不知晓釜底抽薪,声东击西之道。而且萧乾教出来的人,必然山林战不俗,而萧乾对南越北部地形谙熟于心,若要说山林埋伏最佳,自然是这座山脉。
所以狭路相逢,实在并非巧合,而是早有谋算。
杀土匪,只是开锋。而要锋芒毕『露』,总需要更多的尸体倒下。
一帮土匪,萧乾单枪匹马也能杀个来回,但打仗并非是匹夫之勇。战场瞬息万变,萧乾就算再如何厉害,顶天了也就是能做到万军之中取敌军首级,至于保住手下一兵一卒,简直是痴心妄想,贻笑大方。
听说过将军拼死保护小兵的吗?胜仗是用命填出来的,学不会杀敌,便只能被杀。
萧乾见到对面第一眼,也没什么招呼不招呼的,直接举剑前挥,率先冲入敌阵。
南大营的士兵们大吼一声,喊杀震天,乌泱泱冲了过去。若不看蓬头垢面满身破补丁烂盔甲的装扮,还真有点如猛虎出闸般的气势。
话不多说,就是干。
那头晋军遇见对面的人,也有点蒙。
他们是今日刚刚进山,准备寻地埋伏的。为首的两个千夫长,带着人正要往一处狭长夹道的峭壁上去,却不想半路忽然窜出来一群灰不溜秋的野人,举着刀枪,大叫着就冲了过来。
这是遇上土匪了?还是山里的猴子成精了?
慌『乱』只有一瞬,晋军的队形被冲垮后,立刻便又训练有素地重整好,杀了过来。
两股洪流汇聚冲撞,萧乾在其中大开大合,直冲而上,奔着两个千夫长而去,没几下便将一个斩落在马,另一个要退,却见萧乾弃马一跃,直接跳上了自己的马背,刀还没转过来,后颈便是一阵剧痛,翻下马来。
晋军群龙无首,却也并不见多惶急。
南大营的见敌首已亡,多少有点振奋,杀敌更猛。但不可避免地,实力摆在那儿,仍是节节败退。
这场人数不多的小股厮杀,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以萧乾利用地势之便,侥幸获胜。战后清点人数,南大营由出鹰城的一万多人,变成了三千人。
竟是削减过半。
南大营的士兵收拾残局,沉默地集合。看向身边,又是另一张脸。之前的那个,或许已然成了一具尸体。太残酷了,这是炼狱,要炼出一支能被称之为军的队伍。
萧乾在前头,勒马回身,看着这群早没了半点士兵样子一身匪气的泥猴子们,在一双双似有期盼的眼睛的注视下,呸地一声吐了嘴里的草茎,非常专业地评价道:“还是一坨狗屎。”
彭溪收到消息,先是摇头:“短时间内训出一支杀伐之师,或有可能。但只此一例。”
若是南越军都效仿这样,那恐怕晋军还没打过来,就自己先把自己消耗完了。本来就实力不行,还不能数量来凑,那就算是完蛋了。而若要按萧乾这样训练,不适合大规模的战场厮杀,也太过耗时。
显然,萧乾也是如此想的。
他也终于想起来彭溪这么个人,去了封信,说明这是他训练的先锋军,其余南越军,不论鹰城的,还是其他地方,最好还是按部就班,勿要轻举妄动,恐生事变。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晋皇城,一名身着玄『色』五爪龙纹袍的男子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飞檐上的瑞兽,将手上新传来的战报合上,手背青筋暴起,合上折子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的五官周正,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
但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温柔的人。
因为他就是大晋的皇帝,这座天下的主人。一个能谈笑风生毒杀义兄,满门抄斩忠良之后的狠辣帝王。
朱昆笑着将折子放下,微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山林战……付坤……负坤……真是你,死而复生,来寻朕的仇吗?”
“那真是太好了,萧大哥!朕迫不及待……要再杀你一次……这回,不如试试凌迟?”
面上笑意盎然,瞳孔深处却阴翳密布,深不见底。
次日,晋军边境停战,遣使者和谈,内容很简单。
第68章 不攻自破()
和谈。
南越上至朝臣下至平民百姓; 万万都没想到,大晋都打到家门口来了,竟然突然要和谈。
京城里; 方明珏已经回来有数天; 夙兴夜寐,杀伐果决; 将一干杨党余孽和太师的残党全都清理了个干净,快速提拔自己的人补上朝廷千疮百孔的窟窿。而今年的新科进士们; 也都纷纷下放; 以解各处燃眉之急。
起初方明珏还有些担心杨晋的军中势力会哗变作『乱』; 想迟点再动。但萧乾却说了句:“我带萧家军十几年,死了之后,留存者十不存一。”
萧乾尚且如此; 遑论杨晋?
果不其然,方明珏真的动南越军时,并未遇上什么阻碍。那些杨晋的死忠反倒是怕他翻旧账,个个都往上递折子辞官归乡。也不是没人想反; 只是手下的少爷兵们不争气,一听要打皇帝,先『尿』了一裤子。
杨家真正的树倒猢狲散; 不复往昔。
方明珏这样一番动作,朝堂动『荡』自然是免不了的。但眼下家国都动『荡』了,朝堂若还留着这帮蠹虫,那才真是要国破山河亡。
不破不立。
正如萧乾说的; 方明珏是个惯爱剑走偏锋之人,赌得放手一搏,赢得也惊心动魄。
满朝大臣和京城的老百姓们,头一遭发现,他们现今这位皇帝其实一点都不软弱好欺,反而是个面黑心更黑的狠绝人物。朝堂上的人人自危还未开始,便在方明珏的雷厉风行下结束。
十几年的隐忍谋算,竟就这么机缘巧合,成了真。
而在这个关头上,大晋和谈的消息传来,便显得有些微妙。
能不打仗,当然好啊。大臣们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写奏折,打算劝方明珏舍弃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韬光养晦。但一批折子还没递上去,民间却先翻了天。
朱昆说要和谈,自然是心思恶毒。离间方明珏与萧乾是其一,离间南越君臣是其二,煽动民心是其三。
毕竟,老百姓都求个安稳的太平日子,谁愿意打仗啊?民心胁迫,方明珏不从,恐怕也有人要从。
但朱昆千算万算,没算到南越老百姓清奇的脑回路。看着话本在重文轻武的南越长大的他们,跟大晋百姓完全是两个品种。
在他们看来,晋军兵临城下也不需有多气愤,堂堂正正输了,很正常。但若是你大晋耍歪门邪道,要陷害杀害我们的皇帝,打我们皇帝的脸,那就是不行。我们皇帝的脸只能我们打,我们编排,你们敢动,就要打回去!
南越军缺的热血与勇敢,竟都在一帮逻辑感人的老百姓身上实现了。这于战争本毫无用处,但在此时,却是让朱昆的阴谋败得可笑至极。
和谈的消息方明珏还没回应,老百姓就先堵了皇宫的大门。
曾子墨从江南归来,重掌御史台,头一天上朝就被乌压压的老百姓堵在了皇宫门外。
车帘微微掀起,曾子墨侧耳听了听,靠在里面的肖弈面白如纸,轻声问:“百姓请愿?民意如此,看来这次和谈,陛下不从也不行了。你那请战的折子赶紧放下,才回来,莫要惹祸上身。”
曾子墨淡漠的神『色』有了一丝波动,他看了肖弈一眼,道:“你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吗?”
肖弈抬眼,“什么?”
“拒不和谈,要打便打。”曾子墨放下车帘,靠回垫子,“此处用不着你我,回府。”
与曾子墨一样,许多大臣一听一看,有的放下心来,有的赶紧撕了折子,也有的冥顽不化,还是犯言直谏。
方明珏将所有折子留中不发,停了今日早朝,再派新鲜出炉的户部参事徐慕怀去安抚民心,然后自己进了御书房,展开萧乾的信件。
萧将军『操』练南大营之余,还有心情写情信,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只可惜画技堪忧,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