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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起了徐公子被摧残的脆弱小心肝,萧将军便如个控制不住的窜天猴似的,窜回屋里换了衣裳,背着一把小弓。弩,溜溜达达出了宫。
然而宫门一迈出来,一股脑热意也便过去了。
萧大将军轻装简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深夜大街上,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又他娘的犯了贱。
恨铁不成钢地啪啪甩了一张俊脸俩大嘴巴,萧乾边叹气边轻车熟路地翻过城墙。
远远传来打更声,萧乾数着梆子,心中有些急,便溜进一间茶棚,放了一锭金子,顺手牵马。
南越皇室春耕,并无大晋那些繁琐礼仪,只需两日便可回宫。
方明珏若真要动手,也只有今晚最是合适。
春耕在京郊南山,田地绵延,水土富饶。
皇帝春耕只是个祈福瑞年的仪式,拿着锄头动几下便算了,自然得选个轻松点的地方。况且南山山腰上还有座道观,道观虽小,五脏俱全,乃是每年春耕皇帝休憩之所,堪称一个简陋的临时行宫。
萧乾一路快马加鞭,眼见南山便在眼前,却忽见一股浓烟并着隐约火光冲天而起。
勒马的缰绳一紧,马嘶凄厉。
萧乾回忆着南山地形,纵马入山林,舍弃官道,抄了小路往山腰而去。
怪石嶙峋,树木参差,萧乾的外袍都被刮成了破麻袋,茫茫夜『色』里的火光才终于近在咫尺。离得还远,萧乾便弃马快走,悄无声息地融成林翳间的一道暗影。
道观里的一排房子起了火,官兵和小道士们混『乱』一片,忙着救火。
然而稍远点的内院,两路弓箭手已经俯趴墙头屋上,将方明珏和几名近卫围堵在院子里。
院门口正在进行着一场厮杀,城防卫的防护圈在不断地向内缩着,刀尖一晃,甚至都要戳到方明珏的脸上。
萧乾蹲在更远一点的一棵树上,遥遥望着,心头正冷笑小皇帝又不知死活,做事非要将自己『逼』进绝路,狠得厉害,却忽然见着屋顶上的黑衣人微微一动,羽箭骤然离弦。
未来得及多想。
萧乾抽箭开弓,行云流水般,几乎只在一息之间。
长风扑面,黑发飞扬,尖鸣的弦音没入枝桠的轻响里,突如其来的示警醒人耳目。
方明珏惶惶的神『色』里闪过一抹厉『色』,他猛地一侧身,箭擦着他的肩膀『射』落,溅开一道血线。
几乎同时,『射』箭的黑衣人骤然栽倒,滚下屋顶。
“保护陛下!”顾战戚高喊一声。
『乱』箭如雨,刹那落下。
远处萧乾『射』出一枚响箭之后,便跃下树木,飞快地换了一个角度,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射』出第二箭。
他的弓箭经过自己改良,更小更短,杀伤力却极强。加之萧将军可夜间视物,虽然准头有失,但一箭一个小刺客还是不成问题。
惨叫连连,墙头与屋顶的弓箭手纷纷坠落。
终于有人发现了萧乾所在,调转弓箭『射』来。
萧乾向后退去,残存的刺客有多一半追进了密林。
初春树木尚无枝繁叶茂之态,光秃秃的枝桠横七竖八,在月影憧憧里如鬼魅丛生。萧乾便如同这鬼魅里的王者,在暗影中游走,极快地『射』杀着闯入者们。
有人惶恐地逃窜,但再快的轻功,也快不过萧乾手里的箭。
萧乾半点功夫都不想耽误,只想尽快干掉这些小喽啰,去看看小皇帝。所以下手自是毫无保留,很快结束战斗,从一具尸体上『摸』了把短剑,脸一蒙,跑入道观。
道观里仍在厮杀,但方明珏却已不见踪影。
顾战戚在混战中认出萧乾,使了一个眼『色』。
萧乾心口一空,转身往山下跑去。然而跑到一半,他又想起以小皇帝的『性』子,绝不会这般直率,逃跑也不见得往山下,十有八九是往山上跑。于是脚步一顿,便又跑向山顶。
南山山腰以下算得热闹,而山腰以上便越显荒凉。
萧乾在山道上飞快地跑着,四处搜寻,却又不敢喊方明珏的名字,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急得『乱』转,却又无处可寻。
按理说时候不久,以小皇帝的身子骨绝跑不远,这么久还未找到,莫非出了什么事?
萧乾想到此处,腿一抖,差点栽下斜坡。
碎石滚落,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声。
萧乾迈开的脚一顿,猛地望向斜坡下漆黑一片的山坳。
他嘴唇哆嗦了下,却没出声。他蹲下在碎石边抓了几把,闻了闻,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传入鼻间。
萧乾几乎是用滚的下了斜坡。
“方明珏!”萧乾低喊了一声。
陡然听见这么一嗓子,缩在灌木阴影里的方明珏先是一惊,手里的寒光已然亮了出来,却又猛然分辨出,这是萧乾的声音。
萧大将军连滚带爬地从『潮』湿的斜坡上滑下来,跑到他面前。
一半冷峻的脸暴『露』在稀薄的月『色』里,裂开几道细小的血痕。渗出的血珠从眼皮坠落,含进轮廓深刻的眼尾。
萧乾看见小皇帝瞪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抱人,指尖碰到肩膀,才如梦初醒地僵住。
“能动吗?”萧乾垂下手,问。
方明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点了点头,扶着一棵小树站起来,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路过你信吗?
萧乾心里翻了个白眼,没答,伸手半扶住人,一块上了斜坡。
“我在林外放了信号,城防卫和北郊大营很快便会来人,”到了山道上,萧乾松开手,淡淡道,“我送你到山腰,等顾战戚来接你。”
“好。”方明珏乖乖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前。
他这般狼狈,小纸包还完好无损,没半分闪失。
两人慢慢走着,诡异的沉默里,萧乾终是忍不住道:“刺杀一计,你设下时便该清楚,总会有人浑水『摸』鱼,想真将你置之死地。你生『性』。好赌,喜这剑走偏锋之事没什么,只是莫要过火,人这小命,不管怎么掰扯,也都只有这一条。”
方明珏跟在萧乾身后半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丝,语调却很平稳:“是我考虑不周。”
萧乾哂笑:“我看,不是考虑不周,而是想引蛇出洞,一石二鸟。”
方明珏没声了。
萧乾心头一阵索然无味。他也真是自讨苦吃。又不是第一遭知晓这人脾『性』,怎的还要斤斤计较这些呢?再者,他也真没计较的立场。
情之一字,到底谁是谁非?又该是进是退?
他怔怔地想着,却忽然觉着身后静得怪异,一回头,却见方明珏落后在几步开外,脸『色』在淡白的月光里衬得苍白无比,几近透明。
萧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方明珏身前,抬手一『摸』,满脸的汗。
而这一碰,萧乾才发觉这人竟在微微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一按腿,竟是从膝盖以下便扭曲了骨头。也不知这几步路是如何忍下来,若无其事的。
太能忍了。
忍得让人心疼,也令人生恨。
萧乾用袖子给小皇帝擦了擦汗,见这人唇紧抿着,眼睫微颤,心里便像被捅了几刀子,疼得厉害,既想扇自己几巴掌,又想脱了裤子揍死这人。
他叹了口气,转身蹲下,小心翼翼抬起方明珏的右腿,将人背了起来。
第36章 阴差阳错()
方明珏捂住眼睛; 把脸缩进了萧乾的颈窝,哑声道:“许是因着……你走得太快了。”
萧乾握着小皇帝的小腿,手掌猛地一颤; 却不敢使上分毫力气。
背着人默然前行; 前方暗影重重,月光与树杈交错间; 稀稀而落。萧乾的鬓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在眼前晃来晃去; 如片脉脉不得衷的阴翳般; 在他心头扫『荡』。
他心口如有水火交融。
火热的一半烈焰腾腾; 几乎想立刻将背后的人打横抱过来,嘘寒问暖,一诉衷肠。水冷的一半却又覆冰溅雪; 一块一块凝着化不开的霜。
并非是方明珏杀他之心,令他心冷意寒。而是终究是两人,怎有一颗心?
更何况一个是臣,一个是君。
朱昆一杯鸩酒的滋味; 还在喉间萦绕不去。
而初时方明珏曲意逢迎,真假试探,他不是真粗汉; 又如何看不出来?许是那时就沉溺了。于是有了心伤,有了郁愤,但却舍不得少看这人一眼。
只是真生了情,才忍不住要三思而行。
他萧乾死过一回了; 没什么看不开的,倒不妨纵意放浪,只求快活。但方明珏呢?
比起方明珏一生与他郁郁偷欢,史书上被人戳着脊梁骨谩骂,萧乾更想看到史官那煌煌异彩的一笔——“盛世明君,治国有方”。
但这便意味着,儿女私情,置之度外。
一时之间,萧大将军充分体会了何为愁肠百结,直想把一颗心都掰成两半,一半塞给方明珏去不管不顾,一半留着自己知礼进退。
而就在此时,背后小皇帝的手指从眼前滑了下去,沾着湿意的脸慢慢地蹭了蹭萧乾的颈窝。
“皇后,我冷。”
火焰刹那熬干了冰水。
萧乾把人一放,单手搂住,扯下外袍,将人裹好,再小心地打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方明珏在某些事上一向拉得下脸,觑着萧乾脸『色』,却『摸』不准这人心思,但胳膊抬了抬,还是伸去,抱住了萧乾的脖子。
萧大将军默默吸了吸腮帮子,咬住,不能笑。
走到一处林间空地,萧乾隐约望见了远处蜿蜒而来的火光,人声渐近,隔得老远都听见顾战戚叽叽喳喳的大嗓门。
萧乾擦了擦一块大石,把小皇帝放下来。
方明珏的指尖从他领口滑下去,萧乾一把抓住,往自己外袍的袖子里塞,沉声道:“有点凉,回去喝点热汤。”
被『摸』着小手,正开心的方明珏一怔:“你要走?”
萧乾一时怀疑自己救错了人,怎么一场刺杀,小皇帝的脑子都灌了浆糊?一国之后,突然出现在宫外深林,怕是他熬不到明日便得进水牢洗洗脚了。
“我不该现身此处。”萧乾听得人声近了,匆匆留下一句,闪身没了踪影。
但这句话配着萧乾决绝离去的背影,在方明珏耳中便成了“我后悔来此处,救了你”。
小皇帝苍白着脸,慢慢把颤抖的手缩进萧乾的外袍里。
他早就明白的,这人便是不喜欢他,为着结盟和那一点情面,也始终是对他极好的。
他身上遍布着森森寒意,却眨眼被靠近的火光驱散。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一帮护卫呼啦啦扑过来,跪倒一片,小德子差点扑过来哭了,忙把披风给方明珏裹上。
很快有人发现皇上受了伤,便抬了简易的銮驾,把人扶上去,抬着走了。
萧乾躲在树后,直至再看不见半点火光,才转身下山。
然而走到半路,终究还是放不下,又一路轻功奔回了山腰。
但到了才知道,道观火势刚熄,怎能住人?銮驾早便抬着下了山,去山脚一位老大臣的别院住了。
萧乾又哼哧哼哧地跑到那位老大臣的别院,等终于连蒙带『摸』地找到小皇帝的墙头时,天都快蒙蒙亮了。
他一身寒气,只穿了件单薄衣衫,冻得牙都打颤。
绕开几名侍卫,撬了小皇帝的窗,萧乾做贼似的『摸』进去,来到方明珏的床头。
极淡的月光里,看见右腿晾在外头,显然随行太医已经看过,上了『药』包扎了。此次事大,现下还未来得及发酵,但各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自然怠慢不了小皇帝。
也是累得很了,方明珏微侧着脸,睡得两片淡『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月光如纱,蒙着白玉似的面容。眉如墨染,扫到眉尾处,却淡如山水画的幽长余韵。
萧乾怔怔伸手,却在将要碰到唇瓣时惊觉自己手冷得很。左右看了看,外间没人,燃了一根蜡烛,小德子守在门外。
萧乾忍着火烧火燎的痛感,把手指在烛火上烤猪蹄似的烤了一遭,碰碰自己的脸,觉着热了,才又回到床边,心满意足地碰了碰小皇帝的脸。
顺着眉峰,一路没进唇缝,如探访的新客,流连忘返。
萧大将军未成想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男『色』『迷』『惑』成这样,一边唾弃不已,一边又心生暗喜。
方明珏似乎被惊动了,微微皱了皱眉。
萧乾立即收手,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飞快且悄无声息地窜出了房间。
然而方明珏没醒,他只是皱了皱眉,咂巴了下嘴,像有人往他嘴里灌了一大罐蜂蜜似的,梦里都觉着甜得牙疼。
翌日,春耕。
皇帝春耕,便跟现代的动员大会似的。底下先聚了一帮当托儿的老百姓,口号喊着,模样装着。皇帝讲几句文绉绉的假大空,一帮人听得懂听不懂都跟着傻乐。
然后皇帝下地,拿着自己都认不出是锄头还是镐的玩意儿在土上搅和搅和,几个随行大臣也象征『性』地表示下,便是完成任务。
最后,百姓拿钱,皇帝回宫,皆大欢喜。
总的来说,确是一件利民之事。
今时与往日也并无不同,还因着方明珏有伤在身,仍要下地,惹得几位老大娘落了泪,一时片场,哦不,现场极其煽情,春耕动员大会事半功倍。
春耕之后,还要与民同乐。
村头摆起几十桌的流水宴,方明珏瘸着腿从头吃到尾,虽然每桌只有一筷子,但仍是吃撑了“猫食儿”的小皇帝。
等到夜间可不容易脱身,回了别院,仍是挺着个小肚子,歪在矮榻上难受。
萧乾便是这时候窜进来的。
小德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时捂着嘴溜了。
萧乾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一掀袍,坐到矮榻边的脚凳上,轻轻『摸』了『摸』方明珏的腿,“太医怎么说?”
“摔断了,”方明珏轻声道,“用了好『药』,还要将养些时日。”
萧大将军常年游走刀尖上,眼光毒辣,看了看道:“有些肿了,今日累着了。你既受伤,何苦还要下地?左右不过是作戏罢了。”
“那你呢?”方明珏垂在书页上的眼倏忽抬起,亮得如同一簇燃在暗夜的火,“你既受伤,何苦还要再来?左右不过是……”
我作的戏……罢了?
萧乾僵了僵,看方明珏一眼,抬手为他按着大腿上的『穴』位,舒缓小腿的酸胀疼痛,“你猜。”
方明珏想砍掉这条腿砸他脸上!
但最终不知是舍不得这条腿,还是舍不得萧乾这张脸,方明珏一口气咽回嗓子,打了几个转,只吐出来一句:“我饿了。”
萧乾默默地看了眼方明珏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方明珏脸红:“是口渴的饿,想吃些梨。”
“等着。”萧乾起身,去外间『摸』索。
方明珏探头看了眼,忙微微撑起身,『摸』出顾战戚奉献的神秘小纸包,往旁边矮几上的两碗茶水里各撒了一半,然后缩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册。
萧乾用刀将雪梨切成一块一块的,眼睛漠然从对面的铜镜上挪开。
古来有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之前无论何种郁结,此时也都可割个鲜血淋漓的了断。这人终究要杀他,帝王多疑,心有九窍,却无一窍装着另一颗心。
可是,我都捧到你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