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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被带坏了。
小德子下去了,殿内彻底沉寂,暗『色』如水汽蒸腾,溢满四处,扑入鼻息。
方明珏躺在床上闭着眼,没了丝毫睡意。
习惯使然,他让出半边床榻,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龙床里面,留出外面一半。
夜间若是起夜或口渴,也不必惊动外面,萧乾『迷』糊着眼睛起床给他拿夜壶,倒热茶。
萧乾睡觉很死,最初轻易惊动不得,后来起身也如梦游一般,但偏偏还非要伺候他。而且这人睡相极差,夏秋尚不觉得,入冬以来夜夜都要踹被子,屡教不改。方明珏觉轻,一夜三四回得给这煞星盖被子,只恨学不会萧大将军的梦游之法。
仿佛相处也并无太多时日,却总觉着合该如此。像两块对玉,少了哪一半,也不完好。
又翻来覆去了半天,多愁善感得让人心塞,方明珏实在睡不着,于是又把小德子叫进来。
“陛下?”小德子就差用手撑着眼皮了,他努力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自家主子,“陛下有何吩咐?”
方明珏觉得他睡不着并不是对萧大尾巴狼的思念所致,而是被窝太冷了,便道:“有些冷,你拿几个手炉来。”
小德子尽职尽责:“陛下,要填个火盆吗?”
方明珏搂着被子,深沉地颔首:“可。”
于是十佳员工小德子大半夜搜刮出来三四个手炉,呼啦啦全往龙床上一塞,又加了俩炭盆,烧得整个颂阳殿都热气腾腾的。
“下去吧。”方明珏『摸』着暖乎乎的被窝,心满意足地躺下,把亲爱的手下用完就扔。
颂阳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然而这安静没多久。
翻来覆去,汗都闷出来了,方明珏还是睡不着。他坐起身,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折腾小德子了。
方明珏将手炉都掏出来,看了看,留下两个,将另外的放到矮几上,便又躺下了。
过了会儿,他又觉着好像有点冷,睁开眼伸手拿过个手炉来,又塞进了被子里。不过好像又太热了,他想了想,又把手炉拿出去。但似乎又有点冷……
一个手炉掏出去,放进来,一直试着冷暖。
眼看都要到后半夜了,方明珏还没调试出个完美温度,便只得扑倒在床上,痛苦地放弃。
他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会儿,然后认命地起身,翻箱倒柜,把萧大将军的一排小泥人『摸』出来,在床头的矮几上挨个摆好。萧乾捏的都是他的模样,虽然连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但看姿势不是他看书的,便是批奏折的,还有嘴里塞着吃食,腮帮子鼓鼓的。
盯了一会儿,似乎有了点睡意,但仿佛还缺点什么。
方明珏在里间转了一圈,打开衣柜,拽出一件萧乾的外衣,往怀里一搂。
然而还没搂热,小皇帝又觉得不妥,把外衣塞回去,换了件中衣,闻着清新的皂角味,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被窝。
可算是睡着了。听见里面没了动静,门外的小德子撑着沉重的眼皮,心酸地想着。
方明珏辗转难眠,而萧大将军也过得紧迫。
此时,天『色』已亮,他已经快马加鞭出了京城百里,林木在两侧飞驰倒退,雾气将破。
浓重的霜『露』湿透他的衣襟,覆压着肩背,长眉挂着霜花,飘下一点凛凛的寒意。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人,人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
而且不知孙长逸是有意还是无意,选的人全是萧乾的旧部,曾在大晋军中的兵卒。其中一个左蒙青是他们的领头,块大壮实,却似乎格外怕冷,裹得跟个大面团似的,还直哆嗦。
“肖、肖兄弟,”左蒙青追上来,与萧乾并驾,冻得牙都打颤,“这、这他娘的太冷了!等会过渠水了,喂喂马,咱也喝点热汤吧。”
萧乾长发齐根向后梳着,头上戴个斗笠,阴影垂下来,遮住半边面容。他瞥了一眼左蒙青,咧嘴一笑:“咱不从渠水过。”
左蒙青也有点蒙:“渠水不是从北元府去辽东的必经之路吗?”
“谁说我们要走北元府了?”萧乾口中吐着薄薄的白雾,“北元府走,太远,而且过往商队与官府中人太多,容易暴『露』。我们走另一条,凤眼谷那条。”
左蒙青脸『色』发青,十分震惊:“草!大兄弟,荒山野岭几百里,连个拉屎的地方都没有,你他娘的疯了?”
“娇气,”萧乾淡淡看他一眼,“有驿站。”
谁他娘的娇气!
左蒙青想骂回去,但嘴张了张,还是闭紧了,他总觉着他从这一眼里,似乎看到了……杀气?
第25章 贼兄贼弟()
辽东这地方,人不杰地不灵,可谓是穷山恶水,刁民辈出。
最为繁华的府城也是贼盗猖獗,屡禁不止。这贼盗就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师父蹲号徒弟接班,真都抓了恐怕太守府的大牢都得加盖三间。
所以,当萧乾提溜着一绳子小贼回客栈时,左蒙青没有半分惊讶。
四个小贼被摔到地上,双手都被一根绳子绑住,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怎样都蹦跶不走。小贼们被从醒打到晕,又从晕摔到醒,命途坎坷,一把老泪,哆哆嗦嗦跟四棵小白菜似的,往墙角一蹲。
“这是干什么?”左蒙青与屋内的兄弟面面相觑。
萧乾看了他一眼,对他做个口型:看着。
说罢,转头拎过来个长凳往小贼们面前一坐,大马金刀,姿态比土匪还土匪。
手里的花生米一弹,正打到一个小贼脑门,吓得那小贼抖若筛糠,就差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了,“大爷!大爷您就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哪个门的?”萧乾翘着腿道。
那小贼一怔,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心想要糟,竟是个懂行的。
“问你话呢!”萧乾佯装不耐,踢了踢人。
他身后几个汉子人高马大,或坐或站,都是虎视眈眈地看过来。小贼心知这是逃不过了,这明显武力值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便只好认怂:“常、常四爷门下的。”
常四爷是哪个茅坑的屎壳郎,萧乾毫不知晓,但面上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眼神带着刀子似的,从左到右把这喘小蚂蚱扫了个遍,才挑着眼角冷笑道:“你们几个都放出来了,怎么着,瞄上哪个大户了?”
这并没什么不可说的,乃是贼盗这个行当里公开的秘密。
小贼嘿嘿笑道:“这不是有京城的贵人入府嘛。”
“人来了有段时日了,还要观望着不动手?”萧乾诧异道。
小贼道:“大爷您从外地来的,有所不知。每年这时节辽西辽东的边界那儿总不太平,寻常商旅也会歇几日买卖。京城的贵人冒不得这个险,便还在府城住上四五日,等清了道才走。这些时日看得太严,等临行前夜才是大伙下手的好时候。”
萧乾嗤笑道:“你们倒是精明。”
小贼咧嘴笑,此时看出萧乾没甚恶意,倒也不怕了,“大爷,能给口水不?您看我这嘴都裂成八瓣了,也没法给您说利索不是?”
萧乾眼皮抬了抬,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你小子,叫什么?”
小贼咕噜噜喝了水,一抹嘴,笑道:“小的孤儿,没名字,常四爷看得起,给取了个,叫郑钱。”
这名字倒是怪实诚的。
萧乾按了按嘴角,继续跟小贼套近乎。刚出茅庐的小崽子哪儿是三千年的狐狸的对手啊,没一会儿就给忽悠上套了。
俩人绳子也松了,凳子也坐上了,还让左蒙青下去提了一坛酒。几个大老爷们围坐一块,炉子烤着羊腿,煨着小酒,推杯换盏间,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大哥,不是小弟我吹牛……这辽东地界,就没有我郑钱打听不来的事!”三口猴『尿』入口,郑钱已经卸了一半防备。
不在其它,只是人家人多势众,若真要欺人,犯不着还要这般虚与委蛇。辽东地界『乱』,无头命案委实太多,人家个个都带煞,明显是见过血的,也不缺他们这一两条狗命。
好吃好喝招待着,再加之并无利益冲突,郑钱便无所不能言。兴致高了,还给几位新认的大哥表演了几手绝活。
气氛正浓,萧乾与左蒙青对视一眼,左蒙青便眉头一皱,一脸苦涩地叹道:“老弟,不瞒你说,这回还真要你给大哥们指条明路。”
郑钱醉醺醺地睁着眼:“大哥……大哥您说!”
左蒙青道:“兄弟几个原先给辽西那边混口饷银,后来不想干了,便退下来做个闲散汉。手里攒了几个小钱,禁不住花,便想着在北边求个谋生。误绑了几位兄弟,是咱兄弟年轻气盛,大哥我赔罪,自罚三杯!”
“哎大哥,小事,小事!”郑钱拦住,勾着左蒙青的肩膀。
其他三个小贼只顾着吃喝,全然没理这边,看来全是郑钱的小卒子。
“大哥……大哥是想让我给你们选个道儿,是吧?”郑钱耷拉着眼皮道。
萧乾适时倒了杯酒,又推过去一个鼓鼓的荷包,“郑兄弟,实不相瞒,我们也看上了京城的贵人。”
郑钱头一抬,酒醒了七分。
虽说『毛』贼大盗们并不介意与同行分一杯羹,但外来户总是不好混的。
萧乾见状哈哈一笑:“郑兄弟莫慌。我等并非是想抢辽东的兄弟们财路。俗话说得好,偷不如抢……”萧乾眼睛一眯,附赠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虽说在一个贼面前说偷不如抢,实在有点踢馆子的嫌疑。但此时这话,却无疑是恰到好处地打消了郑钱的疑『惑』。
“这……我认识的都是同行……”郑钱犹豫,眼珠子却跟黏在了荷包上似的,拽都拽不下来。
“我们只消知道些消息,”萧乾见他松动,趁热打铁,“等到兄弟们动手那日,为大伙扫个尾便可。我听说太守府戒备森严,若一动手引发『骚』『乱』,恐难脱身……”
这时候若有强盗横『插』一脚,想必『毛』贼们手脚利索,早便没了影踪。若要事后算账,都是找不着人的。
萧乾话里的意思,郑钱哪怕酒醉,也听得分毫不差。这合作一把,有利无害,当然是好事。
郑钱又装模作样推诿了一番,在萧乾拿出第二个荷包后,屈服在了金钱攻势下,顺利成为了萧大将军的消息筒。
先是威压,再是怀柔,最后还不忘利诱,左蒙青算是对萧乾的鸡贼了解一二了。
将一帮『毛』贼送走后,剩下的几个汉子醒了酒,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名叫顾宴的对萧乾道:“肖兄弟,打探消息,监视太守府,我等亲自前去便可,何必用上几个『毛』贼?”
另一个圆眼睛的小矮个儿高衡也道:“『毛』贼最是不讲信用!这一来二去,放他们离开,别把咱们的消息泄『露』了!”
萧乾瞟了左蒙青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咋回事,暗部收人质量就是个这?
左蒙青干咳一声,尴尬得老脸都红了,“都是新手,小屁孩。”
“孙长逸让我带孩子?”萧乾毫不客气地手一伸。
左蒙青下意识地『摸』出钱袋子放上去,放完了一愣,惊疑不定地看着萧乾。
这一套动作熟悉至极,全然是不要脸的萧霸王讹钱的套路。这一回原封不动原汁原味地复制到了另一个缺德货身上,左蒙青心下便有些犹疑,之前的某些疑虑猜测,也不由去了七八分。
“什么带孩子,跟你说话呢!”还是个半大小子的高衡凑过来趴桌上。
左蒙青戳着他脑门把他戳开:“没大没小的,一边儿去。以后不带脑子,甭跟我出来。”
高衡捂着脑门缩回去,跟个鹌鹑似的坐好了。
萧乾收人钱办人事,难得耐心道:“辽东是贼盗的天下,他们无孔不入,乃是地头蛇中的地头蛇。我们若不想被姓常的姓杨的发现,少不得这帮地头蛇掩护。他们在这儿,远比什么将军皇帝一呼百应。”
顾宴眉目闪过几分恍然。
着名厚黑学专家萧乾继续忽悠:“况且我等此番出来,那边想耍什么『奸』计,怎么耍,何时耍,我们一概不知。也不能当真截住首贡,撞进别人套里。就咱们四个人,做不到日夜盯着。况且若真出事,我们也不能出手,不然岂不是暴『露』行踪,平白留了个把柄?计谋呢,要玩,就玩得漂亮些。借刀杀人,懂不懂?”
高衡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拍着脑门敬佩道:“太不要脸了!”
萧乾长腿一伸,直接把这倒霉孩子的凳子给踢了,高衡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趴在地上抱着顾宴大腿哎哎叫。
顾宴道:“肖兄既然已有安排,那不知这几日我等该如何行事?”
“隐藏行踪,”萧乾嗑着瓜子,一本正经,“买点特产。”
顾宴:“……”这莫非是什么新版暗号?
这自然不是什么暗号,而是实打实的安排。并且萧大将军本人身先士卒,将这项安排贯彻到底。
白日里他不出去,一到傍晚,便简单化个妆,裹着披风斗笠走街串巷,将辽东府城的美食馆子给溜达了个遍。
每次掌灯时分回来,左蒙青都能看见此人大包小包,玩意儿备得比卖货郎还齐全。
反正萧大将军不差钱,一看见新鲜玩意儿,便想着独守空房可怜巴巴的小皇帝。
一面焦急着想赶紧回去,一面心疼着可劲儿花钱,凡是他觉着方明珏看得上眼的,上至名楼特产糕点,玉石字画,下至面人拨浪鼓,路边奇形怪状的小石头,他都搜集着。毕竟外出回去给媳『妇』带礼物,可是好男人的优良品质。
而且幸得萧乾精明,财不『露』富,也得了地头蛇关照,才不至于被不长眼的『毛』贼兄弟光顾。
剩下的人里,左蒙青懒得都要冬眠了,天天窝着。
高衡孩子心『性』,起初还能在客栈憋个一两日,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拉着顾宴逛早市,同样是个极爱吃的货『色』。
顾宴陪他出去了两日,便板着个面瘫脸找到了左蒙青,提前申请下个月的饷银,不然他只能在西北大地上发掘一下优质的冻土资源了。
幸好,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
当日夜里,萧乾房间的窗子被敲响,郑钱贼头贼脑探进来,眉目焦急。
第26章 小皇帝的现代之旅·上()
融暖的熏香飒飒扑落。
“啪”地一声,『毛』笔掉下,在层叠的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乌黑的墨渍。
方明珏被这响动惊得回过神来,疲累地捏了下眉心,看着几页纸上画了一半的残像。似乎全是一个人。劲装玄袍,腰间束着紧致的腰封,衬得这整个人都挺拔英气,玉树临风。但这人的脸是空白的。
盯着空白处又出了会儿神,方明珏胡『乱』将画全都卷起来,塞到御书房一处隐秘的格子里。
小德子进来上茶,见方明珏一直盯着他,眼神幽深,登时吓了一脖子白『毛』汗,战战兢兢地问:“陛、陛下,有何吩咐?”
方明珏拿着奏折,一副端正的样子,“皇后呢?”
“皇后娘娘出宫了,”小德子被午后的阳光晒着,心里发麻,“还未回来。”
方明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在空白的奏折页上写了个“『妇』德”,然后画了个大叉。
小德子觉着有股杀气在脖子上绕了一圈,骇人得紧,便又抖着腿道:“娘娘……娘娘本就不在意这些……兴许……兴许忘了今日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