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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里统共有八亩地,贺有财又是个木匠,有手艺,周围十里八村的需要帮忙做木具的也都会找上他,要说一家四口的日子要过得滋润并不难。
可他家运气不好,原身的阿爷,也就是贺有财的阿爹不是个好的,生前喜欢赌,人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一边还债,一边还要供着原身去镇上念书,辛苦了大半辈子前两年总算还干净了,手里刚有了点余钱,今年高高兴兴地准备盖间房子,房子还没盖好,贺有财就让房梁给砸了,右手差点废了。
好容易求着大夫想办法,治病抓药,家里的几分积蓄花得一干二净不说,八亩地也卖了一半,贺有财的手总算保住了,但是以后的木匠活肯定是不能干了,不仅是木匠活,连稍重一点的活也不能干了。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按说这一个家的重担得让另一个男子汉扛起来。
除了原身还能是谁?
偏偏原身从小就是被宠坏了的,每个月回趟家也就是拿银子,又不好好念书,学问没学到,一股子的不良习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前段时间直接让先生给赶了回来。
赶回来就赶回来吧,正好建了新房子就让他和贺宝儿成亲,含饴弄孙想想就美,当时的贺有财和李氏没烦心两天也就释然了。
贺宝儿的阿姆是外嫁进贺家村的,他阿爹和贺有财打小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不比亲兄弟的情分差,因此原身和贺宝儿也算得上是指腹为婚。
后来贺宝儿阿爹死了,即便原身自己家过得再辛苦,每个月也都会从指头缝里省出点给贺宝儿家送上几斗白米,几篮子鸡蛋,按贺有财的话说,早晚都是一家人,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可惜全喂了白眼狼。
贺有财一出事,贺宝儿的阿姆就以雷霆速度给贺宝儿另说了一门亲,据说还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光聘礼就有十两银子,李氏想上门理论,却是被好一顿羞辱。
也是,有了钱,还要什么名声啊。
这下倒好,自个的哥儿临了临了还跟别人跑了,原身气不过去找了贺宝儿,结果只得着了一句,“阿泽,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把你当阿兄”
日了狗了。
原身想不开,贺宝儿出嫁那天他一个人上了山,也就有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时也,命也。
“小泽,你怎么下床了?”贺泽刚刚理清脑子里的记忆,李氏又端了一个大碗进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这是阿姆特地给你炖的鸡汤,来尝尝看。”
李氏将碗放下,推到了贺泽面前,鸡肉的鲜香味飘进了他的鼻腔,汤底上的缕缕油花看着都让他胃口大开。
这两天的伙食是他这十年来吃得最好的。
末世普通的动物都相继感染了丧尸病毒,不是死亡就是变异,变异之后的动物已经不再是人类的食材,即便能食用,肉质的口感也大大地降低了。
不过,末世有的吃已经是一种奢侈。
贺泽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舀了一勺汤送进了嘴里,很甜,很香,这种味蕾的享受让他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话果然不假。
“你们吃过没有?”
“没事,你先吃,阿姆厨房里还炖了一大锅呢,喝完汤我再给你盛点肉。”李氏愣了一瞬,突然笑了笑。
贺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隐隐有了两分猜测,舀汤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家里有多困难他是知道的,这两天他吃的不是鸡就是鱼,家里也没有一人和他同桌共过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末世之前,他的父母也是这般,只可惜
很久没有想起他们来了,贺泽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索性放了勺子,就着碗喝了个干净。
“慢点喝,还有呢,阿姆再去给你盛点来。”
李氏脸上的笑意愈浓。
“不喝了,我饱了,剩下的你们吃吧,还有弟弟。”原身的弟弟名唤贺安,也是一个哥儿。
“没事,真的够,”李氏从贺泽的手里把碗抢了过来,“听话,阿姆再去给你盛点!”
话音未落,李氏转身欲走。
贺泽急忙拉住了他,摇了摇头,“我有点累,想躺一躺。”
“那你好好睡会儿,等睡醒了想吃什么,阿姆再给你弄?”
“嗯。”
李氏总算满意了,一路扶着贺泽上了床榻,这才出了房门。脑袋的疼痛让贺泽很快沉沉睡去。
夕阳逐渐隐没在山林后头,天色暗了下来,村子里升起了寥寥炊烟。
院门外,李氏一把将泛黄的烟管从贺有财的手里抢了过来,“抽抽抽,你就知道抽!儿子出了这么大事你就不能管管!”
“管?从小到大每次要管他哪次不是你拦着我?”贺有财也来了脾气,他陡然站起了身来,络腮胡子一抖一抖地,“打打不得,骂骂不得,你让我怎么管?一大家子省吃俭用送他去镇上书院,他倒好!现在能耐了,被先生赶回来不说,还为了一个哥儿寻死觅活的,我老贺家丢不起这个人!”
原身一人上山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仅贺有财误会,村子里的人也都以为原身是想去寻死。
“你轻点声!再把孩子吵醒来!我有责任,你就没有?孩子不也知道错了吗?他受了这么大的教训,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李氏眉头皱起,又很快舒展了开来,“这两天我看着小泽也懂事多了,你个做阿爹的就不能好好心疼心疼自个孩子?”
贺有财没了声音,又将烟管从李氏的手上抠了过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沉声道,“不说这个了,小泽是你儿子,也是我老贺家的根,我还真能不管他?”
李氏撇了撇嘴,欲言又止。
“家里的银钱还有多少?”
“”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贺有财吐出一口白烟,拇指一遍遍地摩擦着烟管,“之前跟你说,我这手废了也就废了,你偏要治,你看现在哎,今天村里的王伯娘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
王伯娘是村里有名的媒人,辈分也高,大家有说亲提亲之事总会找上他。
“他说,有人看上咱家安哥儿了。”
第3章 贺安()
“看上咱家安哥儿?谁啊?”
“你李家村的那个李大力,认识不?”贺有财吧唧一下,又吐了口烟。
“他?这哪行!绝对不行!”一听贺有财嘴里说出的名字,李氏想都没想便脱口道,“他那个年纪你又不是不知道,比你就小上两岁吧?差点都能当安哥儿的阿爹了!更别说家里还有一个大烂摊子,你就忍心把安哥儿送去吃这种苦?”
李大力在李家村也算个名人了,家里的阿姆心偏的没边,哥嫂又是出了名的刻薄人,他自己辛苦挣的那点银钱估计都给压榨了个干净,村里人都没谁舍得把家里哥儿嫁给他,这不是都快四十岁的年纪,连媳妇也没娶上。
李氏都不知道孩儿他爹是怎么想的。
“你先别这么激动,”贺有财没好气地瞥了李氏一眼,“你不知道,李家阿姆前两个月已经走了,李大力跟他哥嫂也正式分了家,大概当时正当我出了事,你姆家人没怎么跟你说。”
“李大力是个能干人,就是让家里给拖累了,我寻思着年纪不是什么大问题,会疼人就行,安哥儿嫁过去也不需要伺候什么公婆,咱两家离得也近,有点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帮衬着。安哥儿也是时候该说门亲事了。”
“贺有财,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李氏脸色沉了下来。
他的安哥儿才十五岁,本来是想着等小泽成亲了,之后再好好给安哥儿寻摸一个婆家,可现在一想到那李大力的年纪,李氏是又气又怒。
他倒是真敢想!
“王伯娘跟我说了,李大力这人其实不算软和,就是被他阿姆给给压得狠了,这两年学聪明了,暗地里攒了不少银子,前儿个又请你李家村的族老分了家,承了他家原本那个院子,绝对亏不着安哥儿,咱家现在这条件,哎我这伤以后就不管了,反正也治不好了,但是昨儿个我看你从镇上药铺才给小泽抓了三幅药回来,再过两天怎么办?小泽的伤不能拖,本来就伤在头上,到时候再有个好歹”
贺有财试着抬了抬自己的右手,费尽力气却也只是轻微地动了动,他的面色有些颓丧,慢慢垂了头。
还以为这日子能越过越好,没曾想这祸事一来差点把这个家都毁了,人这命啊!
苦哦。
贺有财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李氏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之后才道,“小泽抓药的钱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明个儿回一趟姆家看能不能再借点,至于安哥儿的事”
“阿爹,阿姆,我回来了。”
李氏话未说完,就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了来,院门口的位置,贺安背着篾筐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他穿一身青布衣裳,长发直接用一根同色布条束了一个发髻,年龄摆在那里,看着不高,样貌却和贺泽有些相似,只是五官稍显柔和,比他少了几分硬朗,多了几分秀气,不得不说,这兄弟俩完全继承了李氏的好相貌。
“安哥儿回来了啊,饿不饿?”李氏伸手在贺有财后腰上狠狠掐了一下,脸上绽开了笑,迎到贺安跟前将他身上的篾筐取了下来,“阿姆灶房里做了饭,快去吃吧。”
贺安不答,只兀自开口道,“我今天去看了,咱家那两块田里的稻子等过段时间才能收,但是西山下那块番薯地已经熟了,我从村口菜园子里弄了几个白萝卜回来,阿姆,你明天去镇上肉铺买几根大骨,给阿兄熬汤喝。”
“阿姆知道了,快去吃饭去吧,饿坏了可不行。”李氏摸了摸贺安的软发,声音添了几分沙哑。
他的安哥儿这么懂事,他怎么能舍得让他受这份委屈?可小泽的伤
“我先去看看阿兄,等会再吃。”贺安摇了摇头,大跨步向着贺泽的房间走去。
“这孩子”李氏望了一眼贺安的背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孩儿阿爹,你说,安哥儿刚才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贺有财长舒了一口白烟,挥起衣袖在石阶上扫了两把,一屁股坐了下去,“听见就听见了吧,孩子也这么大了,正好今晚你去探探他的口风,要是不反对,咱明天再去找王伯娘问问情况。你姆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咱家上两次借的银钱还没还呢,再腆着脸去借也要人有才行啊。”
李氏此时正弯腰将篾筐里的两个大白萝卜捡了出来,听见贺有财这话,动作顿了顿,“我知道,可安哥儿这么多年了,村里离得也近,我知道李大力人不差,就是哎,我今晚去和安哥儿说说,若是他不想,咱俩再怎么样可也不能逼着孩子!”
“瞧你说的什么话!合着这两孩子都是你一个人的?”贺有财拎着烟管在石阶上上敲了敲,脸色不怎么好看。
“行了行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这臭毛病还当真了?”李氏将篾筐里余下的几个番薯也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垒在一边,“咱家就剩四块地了,过段时间收了粮食,开春种一亩禾粟行了,另外三块地翻翻土都给种上番薯,这东西管饱。”
“听你的。”贺有财叹了口气。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弯月爬上了山尖,村子里一片静谧,只偶尔听见几声和着蝉鸣的狗吠。
房间内有点黑,贺安点了桌上的油灯,一簇小火苗映着窗户摇摇摆摆。他搬起一条凳子坐到了床边上,床上的贺泽依旧睡得沉,只是眉头还紧皱着,想来是伤口又痛了。
想起阿爹和阿姆刚刚在院子里的谈话,贺安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望着贺泽的眼神有些复杂。
阿兄大他三岁,小时候带他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捉青蛙抓蛐蛐,那时候,他觉得他的阿兄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兄。
可是长大了一点之后,他只能在家里帮着干农活,一家人过得那么辛苦,阿爹阿姆还要攒着银子给阿兄念书,说不觉得阿爹阿姆偏心,那是假的。
尤其是后来,阿兄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一回家拿了银子又走了,家里什么事情他都不管,也从来不问阿爹阿姆存下这些银钱有多难,不满足他就发脾气,砸东西,好几次都差点和阿姆动了手,好像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越来越疏远了。
现在阿兄病了,阿爹阿姆是想要他嫁给一个老男人吗?
贺安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衣摆,直到“哧”地一声响起,他这才回过神来。
衣服撕裂了一个口子。
有些愣愣地看着那道口子,贺安眼睛有些发红,凝结的水汽从眼眶中滑出,啪嗒一声掉落在了衣摆上,留下一点湿痕。
贺安连忙仰起了头,吸吸鼻子,抬起手背重重地擦了擦眼睛。
眼角却更红了些。
他看着贺泽额头透红的棉布,眼神中的其他情绪尽皆消散,只留下一抹坚定。
阿兄,你可得快点好起来。
站起身来拉开了床边的凳子,贺安蹬蹬蹬地跑出了房门。刚从灶房里出来的李氏看见他,连忙出声问道,“怎么样,你阿兄醒来没有?”
“没呢,阿兄睡得香。”贺安顿了顿,语气轻快。
“这样啊,那就不叫他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你快过来吃饭,你阿兄特地嘱咐阿姆给你留了几块鸡肉,鲜着呢!”
也没等贺安答话,李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他拉进了房间,两人一并在桌前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中间只摆了一碟青菜,两碟咸菜,还有他今天挖回来的几个番薯,贺有财和李氏碗里都只盛了清汤,这桌上最丰盛的,唯有贺安的碗里带着汤的几块鸡肉了。
其实,阿爹阿姆也很心疼他的吧。
“快吃,你中午也没怎么吃,”见贺安发愣,李氏把碗又朝他面前推了推,“还剩下一点给你哥留着补身子,等过段时间家里有了余钱,想吃什么阿姆再给你做。”
“锅里我还煮了点白米饭。恰好你今天带了番薯回来,我和你阿爹都想尝尝鲜,好久没吃这个了,那白米饭可都交给你一个人了,你待会就去满上,鸡汤泡饭好吃着呢。”
“嗯。”
贺安垂了头,脸差点没埋进了碗里,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很快放下碗筷,他神神秘秘地拉着李氏离开,贺有财望着两人的背影,拿起桌上的烟管又抽了一口,半晌之后才轻笑了一声。
日子啊,总能熬过去的。
月光更亮了些,稀疏挂着的几颗星子也是闪闪发光,照得院子里一片通明。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了几分凉意。
贺有财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薄布衣裳,似是想到了什么,踱步到了贺泽房间,轻轻悄悄地帮他拢好了被子,又轻轻悄悄地关上了房门。
另外一边,贺安的房间里,这晚上油灯亮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贺泽刚刚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正端着一盆水进来的贺安。
“阿兄,你醒了啊?”贺安眼眸含笑,说着便浸湿了盆沿的脸巾,“阿爹和阿姆有事出去了,今天我来照顾你。”
“有事?”贺泽一手抚着额头,一手试图扶着床沿下来。
“嗯,你别担心,顶多中午就该回来了。”贺安扭干了脸巾的水,刚刚抬头便见贺泽的身体一晃,急忙跑过来扶住了他,“阿兄!你小心点!大夫说了,你伤得重,这两天最好不要下床。”
“没事,我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