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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兮能理解苍寂桐现在的心情，所以没有打扰，更没有催促，即使现在千钧一发，瑾兮也不敢触怒苍寂桐，是的，触怒，现在的苍寂桐，周身没有了戾气，只剩下满得要溢出来的哀伤。
眼前的武府，对瑾兮而言不过是一处旧宅子，封存着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可是展现在苍寂桐面前的却是十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好似他推开门，就能看见武府上下被血腥屠杀的那一幕幕。
就在瑾兮以为苍寂桐还要失神许久的时候，苍寂桐走上台阶，将手掌贴在落寞的木门上，稍稍用力，木门被推开，他走进去，像是行尸走肉的躯壳。
锦衣卫听到开门声，强行退出暗卫的包围圈，可惜当锦衣卫把目光投向武府大门时，连瑾兮的裙角都没看到，只有那扇木门被人从里面关上的景象。
瑾兮安静地跟在苍寂桐身后，与其说苍寂桐在为她引路，不如说苍寂桐在独自悼念亡魂。
武府里的角角落落，苍寂桐儿时都曾到往，他记得舅舅为他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吊了秋千，有时母后也会去那里坐坐。
瑾兮看着武府里荒芜的一切，莫名地觉得熟悉，就好像她曾踏进武府的大门，一步步地走下这台阶，她走过这前庭，她似乎看见武府的人发疯似的冲上来，又像枯草一般倒下，她看见穿着锦衣华服的人纷纷往内院逃去，一路逃，一路伤亡，阴沉沉的天空下着雨，洗刷着地上的血迹，她甚至看见了一个男孩子，他的母亲将他护在怀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瑾兮心惊胆战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没有了幻象，只有一个真实的荒废了的宅子和苍寂桐落寞哀伤的背影，但是瑾兮觉得心里很闷，被压抑着，喘不过气来，因为之前的那些虚幻而真实的景象。
苍寂桐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发现瑾兮的异样。他沉默着，走进一间破败的书房，墙壁已经发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书架上还摆放着很多书，地上杂乱地丢着几本，书上蒙着厚厚的尘埃，窗户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外头的绿色植物闯进来，藤蔓爬了半面墙，新生的芽儿就在光芒中微微颤动。
“王爷？”瑾兮心里闷得难受，明明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可是她就是喘不过气。
“本王不想听你说话。”苍寂桐的声音闷闷的，倦倦的，更让瑾兮不好受。
苍寂桐走到最里面的书柜面前，将整个书柜移开，柜子和满是沙尘的地面摩擦，发出呜呜的哭声，听在瑾兮耳里，像是府中亡魂的哭泣声，嘤嘤咽咽的，让她后背生寒。
书柜后面是一道暗门，铁门上雕刻着古老的花纹，苍寂桐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按进一个圆形的凹槽，正好契合，铁门轰然打开，露出里面的宽阔幽长的密道。
“十六年前……若能来得及将这密道开启就好了……”苍寂桐取回玉扳指，摩挲着，叹息。
苍寂桐拿出火折子，点燃密道里的蜡烛，每七步有一座烛台，苍寂桐一路点过去，瑾兮回身一望，身后是一条蜿蜒蛇行的火龙，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这是武家开凿的密道，逃生之用，可惜最终没有派上用场。”苍寂桐点着烛火，讲述着这条密道的故事。
瑾兮知道，苍寂桐是在倾诉，他心里压着太多东西，需要宣泄。
“以往都是本王一个人来此，本王说什么都没有人在听，今日机缘巧合，有你在听。”
“虽说是逃命的密道，但是它唯一的用处是留给母后的……父皇母后在酒如梅里相遇，暗生情愫，一个在皇宫一个在宅院，思之念之，每年父皇都会去天音寺斋戒祈福，母后就走过这条密道，去见她心爱之人……密道通往的正是天音寺，舅舅修密道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这条密道会成就一段姻缘……”
“后来母后嫁入皇宫，这条密道再没有见过阳光……”
“一晃眼，近三十个年头过去了，人事变迁，只有这密道分寸未变，一直守在这里，可是再没有一个鲜衣女子满心欢喜地走过这长长的密道去赴约了……”
瑾兮看着苍寂桐点燃的烛火，“我以为感受到的温暖是来自这烛火，原来是来自于那个女子的满心欢喜。”
“如果母后还在世的话，应该会很喜欢你的，她想生个女儿，玲珑剔透、眉清目秀……”
“生女玲珑，是觉得女儿能够远离皇室纷争，太后一定是希望女儿能够嫁给心爱的男子，幸福一生。”
“她的确说了那样的话……她还说，本王命格中权势极重，所以情路坎坷，她希望本王幸福……”
“王爷有自己该走的路、必须走的路，每个人都是如此。”
苍寂桐终于轻轻地笑了，笑容很浅，却叫这千盏烛火失了光芒，瑾兮心神一漾。
“到了。”
苍寂桐在密道尽头轻叩墙壁，外头有人开启石门，光亮透进密道，外头的人是天音寺的住持，承远大师。
……
“承远大师，这里为什么叫天音寺？”
“传说这里是佛祖升天时，最后驻足过的地方，也是他回望人间时，目光流连的地方。那棵合欢树下，埋葬着他深爱的女子。”
瑾兮望着那株枝繁叶茂、高可参天的合欢树，树枝上挂满了红布条，每方红布条下都系着一只银白色的小铃铛，风过时，树叶婆娑，银铃清脆。
“是那女子渡他成佛。”
“这合欢树已经活了上万年了，人们都向她祈求姻缘。佛祖若是回望人间，目光一定会停留在这里，也就看见了满树的愿望，所以，人们说，这树很灵验。”
合欢树下有三块巨石垒在一起，上面摆着红布条和银铃铛，笔和墨。瑾兮走过去，取了一方红布条，上面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着。瑾兮拿着笔蘸墨，虔诚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承远大师看着瑾兮的背影，念着佛经，他在为这个女子的姻缘祈福。
瑾兮拿起红布条，满意地笑了，她对着阳光看红布条上的名字，瑾兮，她用这个名字活着，那也许这就是属于她的。
“施主不写心上人的名字吗？”
“我没有心上人。”瑾兮摇晃着手里的红布条，听着铃铛的声音，“所以，希望上天赐我一段姻缘。”
“传说，这红布条上的铃铛之声，有缘人就算隔着千里万里都能听到。”
“如此，甚好。”瑾兮将红布条抛到树上去，带着她的欢喜和期待，红布条被树枝勾住，在阳光和微风里摇曳，铃铛声声作响。
“承远大师，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啊？明明被伤得那么深，还是会有所期待……”
“人活着，就该有所期待。”承远大师双手合十，“人与人的相遇，都是缘分，施主应该珍惜善缘，释怀恶缘。”
“不过这次，就算有所辜负，也要由我来辜负他！”
瑾兮不曾想，竟一语成谶。
第99章 他待我如此，我怕还不起（）
锦衣卫狼狈地回到宫中，与瑞王的暗卫缠斗耗了他们不少力气，但是双方都没有下狠手，所以锦衣卫的衣服有些破痕，但也没有受伤。
“瑞王去了武府，沈小将军看过瑞王的马车，确认里面没有侯女。”
“凭沈疏狂和瑾兮的交情，有也说没有了。”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竟然能为瑾兮做到这个地步，欺君也在所不惜。”
“也许，侯女真的不在马车里。”
皇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锦衣卫指挥使，“君易，十几年了，朕是第一次见你帮别人说话。”
“臣只是觉得瑞王不会带任何人去武府。”
“是啊，那是他最不能被人揭开的伤疤。”皇上也颇有感叹，“若是他真的带着瑾兮去了武府，不管他是不是出于无奈，都证明瑾兮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如此特别的人，终究会成为他的软肋。
“臣没有看见侯女走进武府，当时与王爷的暗卫缠斗得厉害。”君易并没有觉得奇怪，“王爷根本不让人接近武府，十六年来如是。”
“话虽如此，但是他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武府呢……”皇上陷入深思，“若不是因为瑾兮……”
……
右相府的马车悠悠停在城门口，小厮跑到城门口询问，“官爷，今日怎么还不开城门呢？”
守城的士兵看了一眼小厮身后的马车，认出是右相府的人，言词也客气了几分，“昨夜忠义侯女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皇上下令封锁城门，巡防营正在皇城里彻查。”
“忠义侯女失踪？”小厮惊讶极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侯女昨日是与我家夫人一同去天音寺祈福的，如今就在我家夫人的马车上。”
守城士兵连忙上前，抱拳行礼，“王夫人，恕属下冒昧，请问侯女是否在车上？”
“在。”王夫人撩起窗帘，“怎么了？”
守城士兵朝车窗里探了一眼，坐在王夫人身边的女子赫然是那忠义侯女，“回夫人，昨日侯女突然失踪，音信全无，皇上封了城门，巡防营正满城寻找侯女呢！”
“失踪？”瑾兮微微一愣，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啊！昨日出城，我忘了让人去侯府通报一声了！”
“也怪我，邀你同行，却不知让人去通报一声，结果惹出这么大的事来。”王夫人满脸的愧疚。
“这怪不得夫人。”瑾兮道，“如今只有快快进城，向皇上请罪了。”
城门大开，沈疏狂正驾马而来，守城将领连忙上前禀告侯女回城一事，沈疏狂勒住马缰，慢慢走向右相府的马车，瑾兮听到沈疏狂的声音，撩起窗帘，趁着阳光看见了风尘仆仆的沈疏狂。
“你没事就好。”沈疏狂松了口气，眉眼里尽是欢喜，“我送你入宫。”
“有劳了。”瑾兮很少这般深沉疏离地与他说话，只是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说些什么，用什么样的表情。
沈疏狂派巡防营的人先行向皇上禀告，自己驾马护送王夫人和瑾兮进宫。
“沈小将军怕是找了你一夜。”王夫人道，“侯女也是幸运之人，有如此福分。”
瑾兮的脑海里响起苍寂桐的话来，“你在他心里有很重的分量……”重到不需要她一句解释，他就为她隐瞒，重到即使不知道她何时回来，他也等在城门口迎她入城。
“他待我如此，我怕还不起。”瑾兮叹气。
“我想，沈小将军没要你还。”王夫人看着瑾兮，“人生在世，不可能孑然一身，不可能两不相欠，你总是亏欠了别人，也有人亏欠于你。”
第100章 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宣勤殿。
“皇上，侯女回来了，说是和长公主一起出城去了天音寺祈福，现在已经进城了，由沈小将军护送入宫。”孙公公向皇上禀报。
长公主就是王夫人，当朝右相的夫人。长公主自从嫁给右相后就让人一律称呼她为王夫人，但是宫里的人还是保留着称她为长公主的习惯。
“天音寺祈福？这借口倒是好。”皇上将手上的奏折丢到一边，“瑞王呢？”
“还在武府，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没有出来，暗卫一直守在外面。”
“难道他真是去祭奠武府亡灵的吗？一切都是巧合？”皇上眯起眼，“若真是如此，难道瑾兮昨晚真的不在封家？”
皇上在和孙公公说话的时候，瑾兮一行人就到了。
“臣女参见皇上。”瑾兮自知犯了错，进了宣勤殿，直接跪下，“臣女顽劣，让皇上费心了。”
“你昨日去了哪里？可知整个皇城为了你闹得人心惶惶！”皇上一开口就给了瑾兮一个下马威。
瑾兮的小身板抖了抖，声音怯生生的，“臣女知错，昨日心中烦闷，在街上遇见了王夫人，得知夫人正要去天音寺祈福，与臣女心中所想一拍即合，便上了王夫人的马车，一同出了城，可是却忘记给家里捎个信，由此闯出了祸事，让皇上担心了，臣女实在是自责。”
“皇上。”王夫人上前，站在瑾兮身边，福身行礼。
“皇姐快快请起，每次见面都让你免了这俗礼，可是下一次见面你还是如此。”皇上待长公主是极好的，皇上的生母去世得早，皇上一直由长公主的母妃抚养长大，长公主为人和善，不争不抢，颇有遗世独立的意味，长公主的学识绝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皇上儿时的功课都是长公主辅导的，皇上很尊重这个姐姐，即使长公主已经出嫁了，即使长公主的夫君站在苍寂桐那边，皇上还是信任长公主，从某个程度上来说，皇上是信任和器重右相，不仅因为右相是长公主看中的男人，也因为右相确有治国理政的才能，所以当时决定下江南，皇上钦定右相主持朝政，这已经预示着皇上对右相的信任，同时右相也没有让皇上失望或是忌惮过，右相虽然站在苍寂桐一边，但在是非大义的问题上右相绝对是不偏不倚的。所以，皇上一直认为长公主的眼光很好，她没有选错人。
“你是天子，当朝皇帝，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王夫人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上了，儿时两人嬉笑打闹的画面被岁月磨损，她们曾经是姐弟，但如今只能是君臣，皇上可以时时刻刻把情谊挂在嘴边，但是王夫人不能天真地相信。
“皇姐真的是和侯女一同去的天音寺吗？”
“臣妇昨日见侯女一直为江南水灾担忧，正好臣妇要去祈福，就邀请侯女一起去为江南的难民祈福。臣妇与侯女相谈甚欢，结果就忘了让人去给侯府捎信，这事臣妇也有过错。”
“为江南的难民祈福，皇姐有心了。”皇上道，“皇姐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去天音寺祈福，朕是知道的，守城的将士也是见右相府的马车出城的，怎么不知道马车上还有侯女？”
“因着臣妇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城去天音寺，这都二十几年过去了，守城的将士都清楚，所以报了右相府的名号也就放行了。”
皇上知道长公主这话不掺假，平日里没有什么大事，出城不会查得很严，最多也是进城时会查得严些，守城的士兵若是见了大户人家的马车，其实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得罪，早早就放行了。
这么问下去，皇上是问不出破绽的，瑾兮既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城，自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左右是不会露出马脚的。
“让巡防营的人都撤回来，另外城门也开了吧。”皇上这是对孙公公说的，孙公公点头退下，出去传口谕。
“虽然你在民间生活了十六年，顽皮自由惯了，但是你现在身为忠义侯女，身份变了，这姿态也得变，性子也得收敛些，日后别这般莽撞了。”
“瑾兮铭记在心。”瑾兮谦逊地接受了皇上的教训。
皇上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沈疏狂、瑾兮、王夫人行礼告退，皇上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一手支头，按着太阳穴，近日来有太多事情让他心烦了。
……
宫门外，右相负手而立，已经等了很久了。
王夫人转过弯就看见自己的夫君等在路的尽头，步子都轻快起来，瑾兮侧首去看王夫人，眼前的女子已为人母，但此刻仍像个少女一般明媚地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王夫人走得很快，右相赶紧上前扶住她，“慢慢走，每次都让你走得慢些，我会等你的。”
“就是因为你在等，所以我要走得快一些。”王夫人的笑容越发明艳，瑾兮离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王夫人的欢喜。
瑾兮很早就听闻了右相和长公主的故事，长公主钟意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