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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着一只空空的药碗,陈庭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面部一点点长出奇怪的疮,恶心的疮痘慢慢掩盖掉他本来的相貌,他的内心并无任何后悔。
陈庭已决定他的目标,可是顾乐飞呢,他该何去何从?
83|第83wxc章()
“大元帅,已进入川西了。”赵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显得十分兴奋。他此次跟着司马妧回京后便不肯回家,死活要跟着她一道去征南诏,最终得了一个校尉职,目前负责前哨工作,这么一丁点的小任务居然也令他兴奋不已。
而且天下兵马大元帅诶!这么酷炫的职位,大长公主说要来就要来了,他对她简直不能更崇拜!每天赵岩都一口一个“大元帅”,叫得无比欢实。
比起他的兴奋,司马妧的表情十分沉静,她点了点头,策马回头望了望身后跟着的队伍。
云南多山,她用不上自己最擅长的骑兵,故而此次带的全是步兵。这些兵士都是人高马大的强壮大汉此刻,却是个个气喘吁吁,显然蜀西的险恶地形和崇山峻岭让他们很是吃不消,有的还把棉衣脱下来拧了拧,居然拧出了水。
天气不好啊。司马妧在心下叹了口气:“传令下去,全军原地歇息,注意警戒。”
命令一下,几乎所有人脸上都表现出轻松来,显然几十里背负厚重装备的强行军让这些大汉也快要受不了。
对此,司马妧也很无奈,寒冬腊月根本不适合打仗,除非是你死我活的决胜之战,不然一般都是休战期。通常发动战事都在春秋两季,天气适宜,装备不多,适合行军。
好在云南四季气候差别不大,冬季也并不算太冷,算是幸事。
大家陆陆续续坐下来,而队伍中最显眼的一辆小骡车的车夫也拉了缰绳,跳下来歇息。
即便是歇息,骡车周围的卫兵也没有放松警戒,更不会让骡车里的人下来。
此次司马妧带的人并不多,只八千步卒,以及这辆骡车中的那个人。由于军情紧急,必须早日抵达南诏,此次行军强度太大,即便这些人是她要求调来的西北边兵,个个看起来都是能打的。但是其中她的旧部只占三成,剩下七成的战力,她心里没底。
司马诚防着她呢。
也不知道哥舒那其训练步兵的能力强不强,司马妧望着这些在原地说说笑笑的汉子,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她低头,掂了掂手中的短剑“藏锋”,忽而喊了一声:“赵岩。”
“在!”赵岩喘口气后精神许多,特别想在大长公主面前表现的他,连回答声都格外响亮。
“接着,”司马妧将藏锋往他手上一扔,纤指在靠坐路边歇息的步卒中点了点,“他们,随便找一个,邀战。”
*
西北的风干燥凉爽,比起镐京,这里的风有些过于凌厉,但是哥舒那其却很喜欢。
他们哥舒部的人,已融入汉人生活之中几十年,可是骨子里的彪悍骁勇绝不会因此丢弃。河西走廊的高山、草原、戈壁……都是哥舒部人向往驰骋之地。
他很感激司马诚慧眼识人,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他,并且他也为此献上了自己数十年的忠诚。
不过此时此刻,这个有着草原血脉的骁勇汉子却面临着最艰难的抉择。
因为他的怀中揣着两份军令,一份来自司马妧,另一份则来自他的主上,司马诚。
司马诚的军令,言简意赅,便是命他全力抵抗雅隆部的侵扰,务必将他们封死在祁连山以西,不得踏入大靖领土半步。至于其他,比如来自司马妧的命令,一概不理。
可是司马妧的军令却……很有吸引力。
因为她列给他的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完美计划。
司马妧的命令中说得很清楚,由于剑南道的大部分府兵都被韦恺带去征南诏,短时间内无法及时回援,如今是勉力支撑,目前还未被敌人看出。
故而,需要趁在雅隆部还不明白大靖兵力分布强弱的时候,让哥舒那其故意造成西北将领指挥混乱、防务空虚的假象,把大靖西边领土一线的雅隆部人全部吸引到河西走廊去。
一旦雅隆部人从古道入了张掖,便关闭嘉峪关和峡口关,将雅隆部人封死在狭长的河西走廊北段,以骑兵冲杀之。
虽然已精兵简员,可是西北骑兵尤其是轻骑兵的实力,司马妧相当有信心,绝不会比高原之上的雅隆部差,只会更强。
而为了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哥舒那其便不得不暂时违抗皇帝陛下的命令,让军队在雅隆部手里吃几次败仗、落荒而逃——不让这群狡诈的异族多吃两次甜头,他们哪里会那么轻易上当?
这个计划对哥舒那其太有吸引力了。
他很清楚,自己手里的兵都是大靖最彪悍的边军,让他们防守住西北一线绝无半点问题,可是……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为将为帅,便该沙场驰骋,斩敌于刀下!
司马妧的计划太有诱惑力,因为能让他痛痛快快杀一场。
是的,痛痛快快杀一场。
哥舒那器已经厌倦了换将裁兵、用各种权术增强对军队的控制和自己影响的日子。
他十分清楚,军队是最讲实力的地方,这些权术都是虚的。对士兵来说,只有带领他们畅快淋漓打一场胜仗,他才能真正树立起自己在西北军的权威。
当年司马妧能以一介女儿身统领十余万边军,靠的不也是她荡平北狄的功勋?
哥舒那其摸了摸怀中揣着的来自司马妧的那封军令,心动不已。他不想百年之后,史书上记载自己是一个只会听皇帝命令行事、毫无才能、玩弄权术的懦夫。
可是,这……算抗旨吗?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何等多疑,若他不听命令,胆敢按照司马妧的计划行事,无论成不成功,他都会被皇帝陛下列入黑名单。
但是……
缩头缩脑,岂是大丈夫所为!
只要能击退雅隆部,树立威信,陛下又能奈他何?还有谁比他更适合统领西北边军?
哥舒那其的眼中划过一抹凶戾。
*
在城南最偏僻的康平坊,流浪汉、街头艺人、卖身女、小混混等种种最底层人物的聚居地,有一户年久失修的宅院中,住着一个全身长满脓疮的病人。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姓赵,所以每个人都叫他赵癞头。
这个人因为身上长疮,散发恶臭,听说还会传染,故而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个个避之不及。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除了乞讨的时候以外,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接触。
正因为赵癞头是个如此孤僻、没有朋友的人,所以即便他换了人,和原先的样貌、身形有所不同,也压根无人会在意。
如今,陈庭便住在赵癞头那破烂的小院中,而这屋本来的屋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再回来。
“叩叩。”
黄昏时分,斜阳西下,陈庭正在瘸了一只腿的案桌前奋笔疾书,却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门。
不会是这附近的人,他们绝不会主动来招惹赵癞头。
“陈先生。”
是顾乐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难掩的兴奋。
陈庭微微扬了扬下巴,觉得有些诧异。因为名字和顾乐个人职责的关系,作为吃喝玩乐中从来没有跟顾乐飞一块露过面的亲随,他本人是个极为寡言和沉稳的人——和他的名字恰恰相反。
故而,今日他着实有些反常。
陈庭顿了笔:“何事?”
“公子来了。”
公子?
哪个公子?
陈庭愣住,狼毫笔尖的墨汁滴落,在柔软洁白的宣纸上浸染出一片墨晕。
能被顾乐称呼“公子”的,还能是谁?可是他怎么敢回来?莫非没有收到自己的警告,明明自己还特意派顾玩在城外驿站守着,就怕他一无所知地回了京。
顾乐飞到底想干什么?
陈庭发怔的时间很短很短,就在这时候,“吱呀”一声,原屋主那斑驳破旧的雕花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略有些刺耳的声响。
陈庭闻声抬头、红得带血的夕阳光在地上斜斜铺开,一个因为逆光而面目模糊的年轻人背对着残阳走了进来。他身形高挑挺拔,衣袍却出奇的宽大,被微风轻轻吹拂起来,随风摆动,竟有种仙人般的飘逸。
城府深沉如陈庭,居然也缓缓地睁大眼睛,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阁下,何人?”他问。
84|第84wxc章()
“夫君,大长公主何时能到?”
一个柔柔弱弱的女音忐忑不安地响起,这声音来自游击将军周奇去年过门的妻子,剑南经略使范阳的女儿,范氏。小脸柳眉,白肤红唇,是个典型的娇弱美人,此时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怀胎已有六月。
今日天阴风大,更加显得冷,周奇取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低声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着便好。”
若是他那些西北的袍泽们看见一贯沉默寡言、冷僻孤傲的周奇,竟然对一个女人呵护不已、关怀备至,定然连眼珠子都掉下来。
面对夫君的关心,范氏摇了摇头,倔强道:“我没事,我要和你一起等殿下。”
若没有那位公主,她的夫君如今正在西北修边关修长城,并且可能这样一直干到死,她永远也不会认识他,更不会嫁给他。
范氏很好奇周奇总挂在嘴边的“殿下说”的这个“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殿下,要知道以周奇的寡言程度,“殿下说”真的是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语了。当然,同为女子,她还有一点点嫉妒,嫉妒另一个女人能在夫君的心中占据那样重要的地位,不过比起嫉妒,更多的还是感激。
周奇对她的固执束手无策。范氏看似柔弱,却是个极为执拗的性子,正如当初她看准了周奇就绝不放手一样,她要陪着他一起等,周奇也唯有依她。
这里是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川西,蜀道崎岖,周奇率兵等在关隘处,一来防范雅隆部可能的突袭,二来迎接即将抵达的军队。
自张掖一别,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殿下,此时此刻,他口中不说,心里却十分激动。
日上中天,蜿蜒的栈道上方才出现人影,队伍浩浩汤汤,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分布在狭窄的栈道上。
不过,似乎队伍并不长啊,殿下此次出征竟然只带这么些人?
周奇愣神片刻,为首一队人马已朝他的方向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抱拳屈膝:“殿下。”
“周奇?果然是你,白了好多,差点认不出了。”沙哑的嗓音里隐带调侃的笑意,这特殊而熟悉的音质令周奇的心里一阵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傻乎乎激动道:“殿、殿下!”
“傻跪着做什么,让开路,我的兵们还要过来。两年蜀西的日子过得可舒坦?那是你的夫人?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都是她的功劳吧?”
“是,是。阿婉,过来见过殿下。”
范氏听见夫君在唤自己,而随着周奇的话,那个一身黑衣铁甲的女将军朝她的方向看来,那双眼睛的瞳色比寻常人浅,呈琥珀色的质感。她的眼睛里有掩盖不了的疲惫血丝,但是目光中的满满善意,范氏看得清清楚楚。
“妾身范氏,见过兵马大元帅。”范氏有些羞怯地走过去要见礼,不过她只行了一半,便被司马妧扶住:“怀着孩子,勿要多礼。”
她沙哑低沉的嗓音有种特殊的沙砾质感,听得人莫名舒服和信服。范氏觉得这位大长公主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她以为的女将军该有的剽悍骁勇甚至飞扬跋扈,她的气质很平和,将锐利隐藏起来,一点也不女气,好似你只要与她交谈片刻,便会忘了她的女子身份。
“殿下,就带来这么点人?”
正当范氏好奇于大长公主的特别时,周奇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他顶替赵岩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走在司马妧的右侧,并对赵岩不善的目光视而不见。
“我自有打算,”司马妧低声问他,“我命范阳准备的滇马呢?”
“八千匹……数目有点巨大,目前只凑足一半,剩下的……恐怕得去向走茶道的大马帮借。”
“空手借?拿马匹两倍的价格向马帮抵押,用完再还,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此外,战事不停,马帮便不许往西边贩茶,这一条你可还记得?务必要严苛执行。没了茶,雅隆部才会慌,他们一慌,我们就有漏子可钻。”
“是,”顿了顿,周奇犹豫片刻,又道,“殿下也白了很多。”
司马妧一愣。
没想到说来说去,他又回到她最初的那句话上去了。好在她已习惯这个昔日旧部比较天马行空的跳跃思维,淡淡笑道:“因为我的驸马养得好。”
*
镐京最近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压抑和阴森。
因为传闻皇宫闹鬼。
而且听说,是死去的前太子认为当今天子治理大靖不力,来找天子算账来了。
这个说法比较没根据,比如,为啥来的鬼不是先皇,而是前太子?
还有种说法,说就是现在的皇上和北狄联合干掉前太子,还用龙脉把他的魂压住不得轮回转世。这次西边的战事动了大靖元气,故而前太子被压了十多年的魂化为厉鬼跑出,要找皇帝索命。
这种联系实际、充满恩怨情仇还有厉鬼阴魂出场的说法,生动鲜活,神秘传奇,比前面一种干巴巴的*更得老百姓喜欢。
一时间大街小巷充满了“前太子化为厉鬼复仇”的谣言,京兆尹想压都压不住。
谣言的制造者之一,当然是陈庭,可是他却不是唯一的制造者。
另一个人,便是负责让皇宫花样翻样“闹鬼”的家伙。
前些日子,皇宫一会出现血书,一会前太子东宫有死猫,一会在湖上飘着前太子的蟒袍,搞得人心惶惶。
可是这个人不满足,他还想干票大的。
这天下午,梅江递了腰牌出宫。像这种官职高又历经两朝的老宦官,守宫门的士兵是不会多加为难的。虽然梅江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可也一直屹立不倒,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出宫,最近又是多事之秋,不过士兵还是不敢多问。
梅江坐着马车去了东市,名义上是需要买些民间新鲜玩意逗主子乐。不过,其间,他的马车和另一辆牛车在道上被卡在一起,短暂停留了一会,没人在意这一幕,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个时候把自己给掉包的。
这里是饕餮阁的后门,在一条极偏僻极冷清的小巷后面,饕餮阁因为查出来和顾乐飞有些关系,已经被司马诚勒令关门大吉。梅江循着信上指示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冷冷清清的小院,和光秃秃指着天空的几棵大树。
其中一棵大树边站着有人。
此人着一身蟹壳青绣银线暗纹的长袍,不带任何配饰,只一条锦带勒出腰身。并不是很打眼的装束,若放在权贵子弟之中看去,这则是相当朴素的打扮了。
从梅江的角度,恰能看见这个人的侧面。
那是如刀刻般凌厉的轮廓,剑眉入鬓,鼻梁挺翘,薄唇微抿,是极冷峻的五官。只是眼部比常人更狭长一些,眼角微微上挑,因而柔化了这股不易亲近的气质,而多出两分侵略性来。
——而与给人的这种感觉相违和的,便是他的手里捧着一袋什么东西,正一粒一粒往嘴里送,嚼得十分欢快。
梅江推门入院,发出些许声响,这人闻声回头,梅江因而看清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