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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夫人怎么样了?”
“自己伤成这样,还有闲心管别人。”楚襄神色不豫,却到底没忍心斥责她,随口扔下三个字算作回答,“她没事。”
“那就好。”
端木筝是习武之人,要是伤了手拿不起剑就完了,方才擦药的时候她一直在担心此事,现在有了楚襄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件事了。
思及此,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跪坐在楚襄面前,楚襄伸手相护,柔软的青丝不经意划过掌心,带来微痒的悸动,他还来不及品尝个中滋味,却见她低头解下腰间的玉佩然后捧到他面前,登时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干什么?”
他语气不善,岳凌兮就像是没听出来,径自垂着眸子低声说道:“今天出了这种事,想必很快就会在朝野传开,若是我现在就离开王都,那些人便找不到证据来指控陛下,陛下的清誉亦不会受到影响”
“朕的清誉无须你来操心!”
楚襄面色铁青地截断了她的话,旋即张开五指拢住了那双雪白的柔荑,将玉佩紧紧地夹在中间,让她无法松开。她也不挣扎,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目光清湛如昔,似能浇灭所有怒焰。
“可我在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让陛下平白为我担了这污名。”
楚襄瞬间僵住,心跳仍是起伏不平,像被某种东西隔空撞了一下。
这本就是莫须有的污名,那两个极为肮脏的字眼也不该安在她身上,她当时明明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现在却绝口不提自己所受的委屈,只想护全他的名声,甚至不惜放弃现有的一切,再次只身远走!
是了,她向来都是如此。
在战场上,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让他带顾长安先走,在刚才,她最先关心的也是端木筝要不要紧,因为她心地善良,更因为她顶着罪眷的身份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了这种骨子里带来的卑微,所以自己总是被放在不必重视的最后!
这让她无所畏惧,亦让她无形中受尽了煎熬。
楚襄闭了闭眼,沸腾的心绪在一瞬间平息,再睁开眼时,他抚上岳凌兮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入了怀中。
“要在乎朕,先在乎你自己。”
岳凌兮的手动不了,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侧靠在他胸前,小小的动作疼出一身汗,却在他接过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之后轻松了不少,不由得轻呼一口气。楚襄见她舒坦了心里也好过了,本想让她就这么睡过去,她却小声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小命,如何能说不在乎?”
楚襄又气又好笑,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法纠正她,索性一语带过:“朕自会保你无虞,不必担心。”
“陛下要做什么?”
岳凌兮固执地追问着,生怕他为了这件事搅乱一池静水,楚襄把她这点心思看了个透彻,知道不说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遂简明扼要地说:“要替你除掉这个隐患。”
他看着那块刺青,眸中一片晦暗,似在压抑着什么,她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下意识抽手去遮,结果被他收拢双臂压进了怀里,然后一齐靠在软榻上。
“时辰尚早,睡会儿。”
岳凌兮怔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道:“陛下,您也受伤了?”
楚襄没好气地说:“朕没受伤,想休息一下不行?”
与他相处这么久,岳凌兮深知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正是满头雾水之际,随即感觉到他从后面托住了自己的腰背,给予最有力的支撑,避免肿起的肩膀受到挤压。
堂堂一国之君,成了她的人肉靠垫。
她微窘,不是因为这般亲密的接触,而是因为软榻实在太小,楚襄半边身子都悬在外面,实在硌得难受,她想劝他走又怕他不高兴,只好委婉地开口。
“陛下不觉得挤么?”
“不觉得。”
楚襄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好把脑袋埋回他肩窝,垂下眸子不做声了,见状,楚襄嘴角微微上扬,又把她揽紧了些,随后也闭上了眼睛。
游船轻晃,将湖光山色晃了进来,却无人欣赏,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应是好梦正酣。
这一觉岳凌兮睡得格外踏实,连续好几天夜起导致的困乏似乎都消失了,冰蚕丝被壬癸席,绡帐蔽日冰鉴凉,所谓不知人间有尘暑大抵是如此,醒来的那一刻她竟有些不愿起来。过了许久,她悄然支起身子,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有所变化,楚襄几乎是被她压在身下躺着的,锦衣上已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水渍,她正要轻手轻脚地挪开,头顶陡然传来了沉哑的男声。
“你怎么跟那只蠢熊一样,睡觉还会流口水。”
岳凌兮愣了愣,竟真的俯下身去闻,尔后反驳道:“陛下胡说,那是您的汗。”
本来是故意逗她的楚襄此刻却不说话了,抵在肋骨旁的那两团柔软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挺翘的轮廓触感极为鲜明,仿佛已经透过轻薄衣料直接贴在他的皮肤上,刺激着他所有的感官。
心头那只老虎又开始蠢蠢欲动。
“朕就是胡说,你要如何?”
楚襄扣紧了她的腰,眼底尽是燎人的火光,几乎要烧到她身上去,她恍然未觉,睁着水眸瞅了他片刻,道:“我弄错了,是我的口水。”
怂得倒挺快!
楚襄朗声大笑,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摸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如此畏惧强权,以后若有人让你对付朕怎么办?”
岳凌兮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只会屈服于陛下的**威。”
话刚说完,楚襄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她眨了眨眼,显出几分困惑,放低了声音问道:“陛下,我又用错词了么?”
哪里用错了?简直是该死得恰到好处!楚襄噎了半天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甚至开始怀疑她是故意的了,可一对上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念头又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襄满脸无奈,自动转移了话题:“天色也不早了,饿不饿?”
岳凌兮这才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楚襄竟也陪着她睡到现在,游湖赏花的大好时光就这样浪费了,实在有点可惜,倒不是她有多贪玩,只是觉得楚襄未曾尽兴罢了,还有端木筝和宁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想到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看看,于是果断点头道:“饿了。”
“走,出去看看他们钓了些什么上来,够不够我们晚上吃的。”
楚襄顺手抄起她走出了舱房,谁知一出门就与楚钧他们碰上了,看两人的神态也是刚起来不久,迷迷糊糊的端木筝在见到他二人同时从一间房走出来时瞬间清醒了,并向楚钧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他们俩整个下午都在一起?
楚钧的神色有些复杂,主动上前一步,道:“皇兄。”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楚襄扭头就把岳凌兮支开了:“去后厨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他们做。”
岳凌兮颔首,旋即向船尾走去,如此一来端木筝也不方便再留,正好想问问他们二人是怎么回事,于是就跟着去了。
等两个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船舱内,楚钧这才沉声问道:“皇兄,许光耀已经被押送至天牢,其他几人也都控制住了,暂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您看要如何处置他?”
第48章 真相()
本文仅在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两年前;端木筝从家中离开时只告诉她要去楚国王都办一件事;或许要很久才能回来;其余的再没有透露,她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却无从查起,直到端木筝断了联系;她暗中打听了好些天之后决定离开西夷去寻她,临走时却突然遭到不明身份之人的阻击,她利用阵术躲过一劫,然后就开始了逃亡之路。
西夷国土并不算大;从王城到边关快马加鞭只需半个月;可为了躲避追兵和埋伏的人岳凌兮足足用了两倍的时间,到达蒙城时已是筋疲力竭,即便如此,意念却没有一刻停止沸腾。
回到楚国;是她期盼了十年之久的事情。
这些年不是没有起过这个念头,有时夜里睡不着觉;她独坐窗前仰望着悬挂在燕然山尖上的明月,想起她景仰的木兰将军当年也是从这里拔营回朝;归家的念头便如野草藤蔓般疯长,可再一想到与她相依为命的端木筝;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了。
现在好了;她已经回来了;等找到端木筝她会说服她也留下,自此以后离西夷十万八千里远,不必再受那人的禁锢。然而眼下她所知甚少,只打听到那些人联系她的方式,也不知道还用不用得上,所以她心里也没底,权当死马做活马医了。
十日前,她来到城郊的某座破庙,留下了只有端木筝才看得懂的记号,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收到回应了,于是她披上深色斗篷从南门出了城。
夏季天干物燥,容易引起火灾,所以入夜之后城中的勾栏瓦舍都要闭门灭灯,更不准燃放大型烟花,与所有坊市一起实行宵禁。如此一来,城门自然早早就关了,所以岳凌兮每次都不敢多加停留,但今天不同,直至戌时她都还没有离开。
一直没有人来。
夜风飒飒,拂得烛火忽明忽灭,连带着地上那些干枯的稻草也开始乱舞,岳凌兮站在石柱后方,无声凝视着香案侧面那个已经覆上灰尘的记号,心渐渐往下沉。
如果端木筝来过,记号不该是这个样子。
正是失落之际,四周忽然一暗,她抬头望向门口,只见银白色的月光下多了条细长的影子,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变得轮廓分明,未及仔细分辨,真身已然踏入了庙中,却只是背靠大门谨慎地扫视着周围,并没有深入一步。
隐在暗处的岳凌兮盯了她片刻,眸光骤然一亮——那熟悉的身姿和习惯性的动作,不是端木筝又是谁?
她大喜过望,立刻从后面现出身形,还来不及说话便被来人一剑抵在了石柱上,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剑势陡然卸了个干净。
“兮兮?”
“是我,姐姐。”岳凌兮语声虽然平静,一颗心却是刚刚落地,持续了数月的焦虑与担忧亦如退潮般全部消失了。
端木筝满脸震惊,就着微弱的光线把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确定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她相伴十年的妹妹之后一下子抱紧了她,颤抖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如何从西夷过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姐姐,我没事。”岳凌兮一语带过,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反倒是你,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当真把我急坏了。”
闻言,端木筝神色微僵,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声音饱含苦涩:“是我不好。”
岳凌兮敏锐地察觉到中间另有隐情,却没有直接开口问,反而轻声安抚道:“姐姐无须自责,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同暖流般席卷了端木筝的心房,随着情绪向上汹涌,几欲冲出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了冷静并询问道:“兮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来之前去明月楼偷了你的任务日志。”
端木筝一听,霎时炸出浑身冷汗,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疯了,竟敢独自溜进明月楼!你知不知道那里头全是机关,一不留神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会的,我暗中观察了好几天,解开机关的方法已经烂熟于心了。”岳凌兮顿了顿,不解地问道,“姐姐,为什么最后一份任务日志上写着负责联系你和传递消息的三个人都死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端木筝看着那双皎如清波的眸子,犹豫再三,终是咬牙道出了实情:“兮兮,是我杀了他们。”
岳凌兮神色一凛,反手扣住她的胳膊问道:“为什么?他们要害你?”
“不是我。”端木筝摇头,娇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惨白,“他们要杀宁王。”
听到最后两个字岳凌兮蓦然一惊,手上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你是说这次你接到的任务是刺杀宁王?”
端木筝默认了。
这个认知无异于在岳凌兮心湖中投下一块巨石,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难以止歇。
明月楼是西夷国师拓跋桀一手培养的刺客组织,专行打探情报及暗杀之事,端木筝的母亲端木英是楼中骨干,五年前已经去世。干这一行长年与鲜血尸体打交道,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端木英生前将两个孩子保护得非常好,就是想要她们远离是非黑暗,谁知她死后不久,她们就被拓跋桀强行带入了楼中。
岳凌兮不会武功,在他们看来没什么用,于是很快就被赶到楼外去做些登记录入的杂事,而端木筝就不同了,经常被派去边关刺探楚**情,这次来王都,岳凌兮本以为也是打探消息之类的任务,没想到是要刺杀宁王,宁王于她有恩,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端木筝!
许是关心则乱,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端木筝话里的转折,张口就道:“姐姐,是宁王在边关救了我,又将我一路护送到王都,你不能杀他!”
听到这话,端木筝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奇怪。
“兮兮,你在说什么?你与宁王一路同行?”
岳凌兮隐约感觉到不对,却也只能点头。
“不可能!宁王此时还在边关整顿大军,下个月才会班师回朝,你见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他!”端木筝断然否定,话里话外坚定得令人匪夷所思。
“可他率领楚国大军攻打蒙城,又以主帅之姿与诸将议事,这都是我亲眼所见,如何作假?”
端木筝掀起长睫,深邃的目光笔直探入她眼底,映着婆娑月影,划开了黑暗中的迷茫。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宁王,因为若是他在王都的府中,我根本无法在夜里出来见你。”
岳凌兮怔了几秒,突然猛地反应过来,难不成她的意思是——
她的反应像是在端木筝意料之中,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英姿飒爽的模样,声音也愈发柔和起来:“兮兮,我嫁给宁王了。”
如此说来,还会有谁比她更清楚宁王在不在王都?
这个事实震得岳凌兮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然而更令她难以想象的是另外一件事——既然他不是宁王,那他是谁?
与此同时,她所思所想的那个人正在御书房与人秉烛夜谈。
“所有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回陛下的话,律王案刑部共存六卷三十二册,全都在这了。”
在四盏落地缠金连枝灯的照射下,放在御案上那两摞半人高的卷宗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其中有一册已经被摘了出来,用黑白玉蟠螭镇纸压着,黛蓝色的封皮上印着三个楷书大字——具罪表。
所有的涉案人员及处刑方式都记载在这上面,包括以岳群川为首的岳氏族人,协助律王谋反的主谋斩首示众,从犯流放九门群岛,其余亲眷只是逐出王都了事,寥寥几页上百个名字,没有一个能跟岳凌兮对上号。
她是凭空冒出的罪眷。
楚襄坐在龙椅上,一袭天蓝色的回纹宝相花团常服加身,极为鲜亮,却遮不住他沉如深潭的脸色。裴昭站在下首,听着他指节轻敲案台的声音划破一室宁静,忽然就觉得冥冥中似乎某种粉饰已久的太平即将被打破。
“陛下,律王案已经过了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