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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盟于水火之中!”
毕竟是吴地道盟堂堂宗主,忽然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谢仲春与南乡子都没想到。
是夜,命弟子送走了玉阳子,谢仲春与南乡子两人在洪阳大殿中坐下了,有弟子上来掌灯,谢仲春让他下去了。
谁能想得到呢?孟长青是真的疯了,小时候瞧着如此怯懦的一个人,胆子竟是如此之大,做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孟长青造了一个人间酆都出来,在生死之界上立了一块碑,如今太白鬼境已经落成,他似乎是已经成功了。
即便是如今杀了孟长青,那庞然幻境也依旧横亘在北地,太白城成了鬼蜮之地。事已至此,已成定局。
从此,这北地的纷争怕是要多起来了。
南乡子轻叹了口气,“他倒真有几分魄力,这一出确实是出人意料。”
谢仲春拧眉道:“你前一阵子还说孟长青当众虐杀吴聆,心『性』极端,如今倒是颇有几分赞同他的意思?”
南乡子道:“这二者并不相悖。他自幼便是怯懦自卑的『性』子,世事一有不合他心意的他便觉得痛苦难忍,偏偏他从来不吐『露』半分,只是暗自伤怀怨愤,这样的『性』子,说正能够正吗?可要真的说起来,他也曾立志降妖伏魔,至今玄武大雪剑仍在他的手中。”
南乡子说到这里,思绪也有些起伏。如今天下人都相信孟长青修建鬼城是为了蓄养生魂进行修炼,他却觉得未必如此。修建人间鬼境难于登天,远不如杀人夺魂来的简单,若只是为了对付道门,他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为何要这样做,若是有机会,他倒是真的想当面问问孟长青,他还真的挺好奇孟长青会如何回答。
新造人间酆都,凡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孟长青竟然做了,而且还做到了。
在普通修士的眼中,这自然是大逆不道、惊天动地的恶行,然而对于南乡子这个级别的道人而言,他想的却要深许多。
众所周知,人死后怨气不散便成了恶鬼,怨气无法化解,便成了恶煞。北地佛宗说众生皆苦,认为人的三魂六魄是七情六欲所化,怨恨不灭,魂魄不散,鬼魂才会滞留于人间恶道,说穿了,佛宗修行便是要化解这世上的怨恨,这话放在道宗也说的通。然而在历史上,两派所选择的道路却是截然不同,佛宗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道宗说的是天地不仁道法自然。
道门并非只有孟长青一个人心怀悲悯,古往今来多少圣人,谁不是在苦苦思索。阴阳有界,一切才能够庄严有序,若是失去了秩序,人世间赖以维系的根本便会轰然坍塌,遗祸无穷。数千年来无数的惨祸和悲剧都证明了这一点。道门最终选择了平衡之道。阴阳调和,生死有序,万物方能生生不息。
道门一而贯之的规矩,其实饱含了道门先祖对天下苍生的悲悯。
道门中人为何要收束自己?又为何要敬畏天常?很多人其实都不明白。南乡子犹记得,当年李道玄第一日上山,那份天资震惊了一整个玄武,世上原来真的有人生来就是道门至圣。在他们一群师兄的眼中,这个小师弟今后真可谓是要为所欲为了。然而他们的师父却在李道玄学道的第一日就告诉他,绝不可轻易地干涉人间之事。
万法自然。
正是因为强悍到足以轻易倾覆平衡,才越要学会克制自己。人间正邪善恶从来都不是能轻易一分为二的东西。玄武的师父们一面告诉李道玄不要干涉天道,一面又纵容着李道玄,他们是带着对将来的期许,小心翼翼地陪伴着这个一出生就是道门金仙的孩子,让他去尽情地感受和体会这个世上一切,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星移斗转,百川归海,无一不是道。
李道玄从来就没有被教过:你要去道济天下,你生来是为了天下苍生。
师父们只是告诉李道玄,花开花落自有时。
所以李道玄绝不会赞同孟长青所做所为,他比谁都要不能容忍倒行逆施。
可南乡子又禁不住在想,谁也不信孟长青能做到,可若是孟长青真的做到了呢?人间酆都,自然要付出代价,但或许也会建立另一种全新的秩序,怨灵游走人间,是桩道门几千年来都没有解决的沉疴,若是怨魂能够归于一处,眼前人间的灾祸至少能够平一半,这其实算好事,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或是不敢尝试罢了,毕竟这事儿的代价或许是人间百年大『乱』,或许是身死道消,又加之道门的规矩摆在那里。
倘若孟长青真的做到了,未必不是一桩壮举。
这些话南乡子没有和谢仲春提。谢仲春必然不会认同,或许连孟长青都想不到,玄武三位真人,唯一对他有点认同感的,会是南乡子。终于,他开口道:“下令召孟长青回玄武。”
“他怎么可能听这话?”谢仲春乍一听见南乡子说的,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南乡子却道:“不试试谁又知道呢?”
第 98 章()
南乡子自从听玉阳子说太白鬼城一事后; 心中便一直有个想法,孟长青或许并非完全走火入魔。和一般的邪修不一样,孟长青从一开始起就不承认自己杀了吴地修士,他坚称吴聆是魔物自己杀吴聆是替天行道; 不管有没有人听他的,他始终坚持为自己辩解正名。这也是长白宗被激怒的重要原因之一,长白宗两位真人绝不能容忍一个邪修杀了自己的弟子还污蔑他的声名。
按理说; 孟长青修炼邪术、畜养生魂,按道律他是必死的,多一项罪名不多,少一项不少; 他为何非要坚持人是吴聆杀的而他是在替天行道?除非这是他的心结。或许在他心中; 他仍是想着曾经那个剑『荡』妖邪、名扬天下的玄武少年剑修。
也是从玄武传出召回孟长青的消息的时候,众人才惊觉,玄武竟是还没有将孟长青逐出师门。从一开始的西洲城事件爆发; 玄武就已经明确表态; 一切只按道规处置,众人也默认孟长青早就被逐出玄武了,直到今日道门才反应过来; 孟长青竟然还算玄武弟子?李道玄至今都没销毁他的仙牌?别说长白宗震怒,这事儿连玄武自己的掌教谢仲春都惊了。
消息一出; 天下议论纷纷。谢仲春差点怒火攻心; 谁说的孟长青还算玄武弟子?在他眼中; 孟长青从犯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除此之外; 他还觉得南乡子下令召孟长青回来也是个着实好笑的事情,谁都知道,孟长青回来唯一的下场就是死,他为何要回来?仅凭你玄武掌门的一句话便让他心甘情愿前来送死?
不久,蜀地八大世家、以长白宗为首的春南道宗、吴地道盟还有诸多一流的道宗全都抵达玄武,人全都拥在山下,那盛况不输当初仙剑大典,长白宗自然是来问个究竟的,而更多的宗派则是来观望玄武道宗究竟要如何处置邪修一事。玄武放开山门,将所有人引入门中。
谢仲春一生将玄武的荣誉视作比『性』命更重的东西,眼见着玄武四千年声名要毁于一旦,他终于不管南乡子那些神神叨叨的话,传令下去说孟长青早就被逐出师门,降妖伏魔是玄武弟子的本分。
就在他对着弟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孟长青来了。
玄武百字碑前。
谢仲春,或者说在场所有的道门修士都愣了,定定地望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岗上的黑衣修士。谢仲春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来了!众人中,唯有南乡子望着孟长青,一双眼像是东临无波的海水,仿佛早就料到了今日。
雪落了满山遍野。孟长青负着剑匣站在山上,匣中的大雪剑发出嗡嗡的剑鸣,他看上去并没有变得如传闻中描述的残忍阴邪,也不见走火入魔的疯癫无状,除了周身的萦绕不散的煞气外,他和当初出现在仙剑大典的样子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一个人说话,山中静极了,所有人都望着他。
孟长青终于开口道:“弟子孟长青,参见掌门师伯、师叔。”
南乡子道:“孟长青,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
此话一落,在场的修士似乎反应过来了。一旁的长白道人直接骂道:“孟长青你今日还敢出现?你于西洲城镇杀魂魄、杀害吴地修士、修炼邪术、蓄养生魂、勾结邪修、残害我长白大弟子,你今日还敢问你何罪之有?”
孟长青眼神清明一片,“吴地修士是吴闻过所杀,长白弟子也是死于他手中,他是天生魔物,我杀了他是替你长白清理门户。”
“孟孤!你如今还敢污蔑我师兄!”长白弟子气得浑身发抖,夺了话头,“当初若非六剑真人救你一命,你一个邪修的儿子你早就死了!吴师兄是六剑真人唯一的后人,你恩将仇报虐杀了他如今还要污蔑他是魔物你究竟良心何在?我师兄品『性』纯良,一生降妖除魔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普天之下谁不敬服?他要是魔物,我满长白都是魔物了!”这弟子说得眼睛都红了。
孟长青只是望着他平静道:“吴聆确实是魔物。”
“你说他是魔物你倒是拿出证据啊?!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出来!”那长白弟子朝着孟长青吼,连一旁的长白道人让他退下他都不听,誓要孟长青今日临死前说出个一二三四。
孟长青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谢仲春身后两三步处的玉阳子眼神闪烁了下,大约是觉得今日道门中有名望的人几乎全部到场,又有玄武三位真人坐镇,孟长青今日纵使是天大的神通也难逃一死,他上前两步,站了出来喝道,“孟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我之间也有个了结!”
孟长青闻声望去。
玉阳子一直认为孟长青此番是冲着自己来的,自从当日西洲城两人结下了梁子,孟长青就处处针对他,后来吴地道盟将孟长青打成邪修,孟长青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不惜变作邪修回来复仇,只是他一直小心藏匿,孟长青无从下手。孟长青杀吴聆也明显是警告他,包括孟长青建立太白鬼城也明显是为了对付吴地道盟和他。好在他当机立断来到玄武结交两位真人,又联合道门,今日总算要将孟长青置于死地。他开口道:“孟长青,我知你对我恨之入骨,一心要杀了我,只可惜邪不压正!”
孟长青看着那忽然站出来的人,他没认出来这是谁,只看服饰打扮判断出这是吴地道盟的修士。
那玉阳子心中正觉得扬眉吐气,下一刻他就发现孟长青的眼神不对。
玉阳子来之前想过孟长青见到他的各种反应,怕孟长青鱼死网破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孟长青会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他还以为孟长青是在装,不由得更加警惕,可孟长青一直没说话,玉阳子脸『色』变了,孟长青竟然真的不记得自己!
孟长青确实不记得了,当初西洲城局势万分混『乱』,他与玉阳子在西洲城只见了不到几面,过去了这么久他确实不记得了。他回过头去看向玄武真人。玉阳子却猛地喝道:“孟长青!你镇杀西洲城魂魄、为了沽名钓誉你封锁西洲城害死我师父师兄这些事你可认罪?”
众人一下子将视线转向玉阳子,吴地道盟的人立刻出声附和,今日可不只是长白宗与孟长青有仇!吴地修士、还有当初枉死在西洲城的修士这一笔笔血债今日都要一一讨回来!
孟长青显然没想到他会被骂这么一句,道:“我封锁西洲城害死吴地修士?”
玉阳子直接喝住了他,“你如今还要说是你救了西洲城?!道盟早已经查明真相,西洲城当日根本没有发生大的灾祸,是你与那邪修执意要封锁西洲城,也不肯接受附近修士的救助,最终害得我师父与师兄弟们全都惨死城中!你为了掩盖真相镇杀了西洲城的数十万生魂,事后还敢颠倒黑白,说自己救了西洲城,拿我吴地修士和百姓的血赚的一个好名声!”
孟长青愣了,一下子他竟是没出声反驳,他完全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说。
玉阳子道:“当日救了西洲城百姓的根本就是我吴地道盟修士,今日天下道门的面,我誓要为枉死的先辈讨要一个公道!”
“不对,我到的时候,吴地修士已经死了过半,满城都是邪气只能先封锁西洲城,从来没有故意之说,当日的情形我早已经说过了。”
“你以为吴地修士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惜啊,我吴地修士与吴地百姓没有死绝,当日的情形我亲眼所见,你为了沽名钓誉故意封锁城门害死我吴地修士,不仅我见到了,西洲城百姓也见到了,”玉阳子忽然回头看向长白宗与蜀地修士,“我今日所说,诸位道友尽可以去西洲城询问当地百姓,若是有一个字假的,我玉阳子愿兵解而死!”
长白弟子冷喝道:“孟孤,你还有何话可说?!恶贯满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孟长青的神情很奇怪。
玉阳子道:“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今日我们吴地道盟便要替天行道!”
“孟长青说的是真的。”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了起来,那声音很低,却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吐了出来,“孟长青说的全是真的,他没有害死吴地修士,那也不是小灾祸,我们到的时候,紫霄道人已经死了,西洲城尸横遍野,满城都是致命的魂线。”
所有人都望向那说话的人,唯有孟长青听见那声音僵住了,没回头。
陶泽已经站在人群中旁观了很久了,他知道孟长青说的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是真的啊。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一番话。如今为孟长青说话,几乎等同于和整个道门作对。他低声道:“我证明,孟长青说的有关西洲城的事每一句都是真的。”
众人原本还意外有人为孟长青说话,一发现是陶泽,许多人眼中的诧异立刻没了,玉阳子也恢复了镇定。这人当初与孟长青勾结,不过吴地道盟一直找不到证据,而他父亲又是曾经名震天下的名剑修,这才给他定了个包庇邪修的罪名,可实际上,道门人心中谁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说的话没人信。
玉阳子道:“陶润春,可是你当日自己亲口承认他镇杀了吴地生魂,是他修炼邪术,你如今站出来包庇他,你嘴里到底还有一句真话吗?”
谢仲春开口道:“退下!”
陶泽的喉结动了下,声音轻轻颤抖,道:“我说了谎,镇杀生魂的不是他,是我。”他看向孟长青,“所有人都在『逼』我,我怕了,所以我说是他一个人做的,其实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做的。吴地传他沽名钓誉害死吴地修士,我也没敢出来辩解,不是这样的,当日的情形就是他说的那样,我们赶到的时候,城中的人已经死光了。”他看向玉阳子,“那时候你和几个吴地修士想跑,被我们拦下了,你们就躲在青屏山上不敢出来,孟长青怕这些魂线流出去会害死更多的人,于是封锁了西洲城,一直到我们找到了那些魂线灭掉了,你和那几个修士才跑出来,当地百姓就认为是你们救了他们。”
陶泽说话的速度很慢,却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孟长青在听到他说“其实是我一个人做的”的时候猛地回头看向他。陶泽对上了他的视线,道:“我知道你恨我,要不是我当初胡说八道,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孟长青眼神动了下,还未说话,玉阳子身后的修士就气急败坏地骂了过去,“你胡说什么?当日之事早有公论,你为何要跟着这邪修污蔑我道盟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