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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小女孩的性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沙哑浑厚,却并非杨慎。
夏云渚抬着泪眼,望向那人,惊讶起身:“七爷!”
“你不是要寻我吗?这会怎会一个人委屈的坐在这里,这大冷的天儿,坐在风口可是容易生病的。”柴七爷取下身上披风,温柔披到了她肩上。
“七爷不是不在金陵城?”夏云渚想抹面上的泪痕,怎知柴七爷却一把执过她手中的帕子,欲要帮她拭泪。
“我我自己可以。”夏云渚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柴七爷却也未再勉强,只是将那帕子还与她,朗声笑道:“今日刚回金陵城,老梁便与我说了赌坊之事。”
“让七爷见笑了。”夏云渚抹了抹泪,垂头摆弄了下手中的帕子。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夏姑娘如若不嫌弃,便与我一同前去迎宾楼吧。”
“七爷怎知我是女子?”夏云渚心中一惊,面上露出疑惑神色。
柴七爷倒是笑的爽朗:“不光知道,而且在你六岁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六岁”夏云渚锁眉,思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如若我猜的不错,七爷定是知道我六岁之时为何溺水,对吗?”
哈哈!柴七爷朗声大笑,跨步向前走去。
刘瑾的身世()
夏云渚与柴七爷信步来到迎宾楼;这家酒楼位于金陵城中秦淮河边最繁华的地段;共有三层;楼下为敞开的大厅;楼上却为隔间的雅座;雅座内布置精美;有上好的熏香与茶具。
从雅间开窗望向窗外;正好可以看到夜晚的秦淮河畔流光溢彩,不时有小船载着花灯,从河上漂流而过;又有船夫吟唱着江南小调,花灯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折射出万种风情。
七爷倒是点了一桌极其雅致的菜肴;荤素搭配得当;荤的又不至于太过油腻。
夏云渚在外面走了一天,这会肚子刚好饿的咕咕叫了;她拿起桌上筷子;望了柴七爷一眼。
七爷宠溺的笑了笑;挥挥手道:“夏姑娘饿了吧;今日莫要拘束;多吃点。”
夏云渚看着那满桌的菜肴,轻轻舔了舔唇;嘴角一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便不由分说的吃了起来。
七爷笑着摇了摇头:“夏姑娘慢些,当心别噎到;这里又没人与你抢。”
夏云渚吃的酒足饭饱;抬起头微微一笑:“七爷可千万别拿我当什么大家闺秀!我到底也是锦衣卫那帮兄弟堆里混出来的。”
“我自是不会在意那些,只是夏姑娘若是不把自己当做大家闺秀,那选秀之事,你可有胜算?”七爷向酒盅中倒了些许香酿,一时间屋内酒香四溢。
“七爷怎会知道选秀之事?”夏云渚面上一惊,这柴七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她的所有事,他都那么清楚?
“如若我猜的不错,上次与夏姑娘一同出现在普宁寺中的公子,便是当今圣上吧。”柴七爷笑的是风轻云淡,仿若这世上发生的一切,尽在他股掌之中。
夏云渚轻轻放下手中碗筷,害羞点了点头,一想到当时发生的种种,面上便不自觉的绯红一片。
这一切微妙之变,七爷尽是看在眼中,又岂能不懂。
“我心中其实不想夏姑娘去犯险,天下之大,如今众人皆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何不趁此机会,隐姓埋名,在江湖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呢?你可知宫中危险重重?”七爷言语中,尽是关切之情。
“我知道!”夏云渚微微扬首辩解道:“可我可我心中放不下他”
七爷笑着摇了摇头:“真拿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办法只是夏姑娘如若真的要进宫,想必你心中应该清楚,谁是那下毒手害你之人。”
“我当然知道,如今他得了权势,更是愈发嚣张的肆无忌惮,我只是苦于手中没有他作恶的证据。”夏云渚心中愤恨,紧紧握了握拳。
“哼!此人作恶多端,我正好也有一笔账,要与他清算,至于有没有证据,其实并不重要,扳倒他的关键,还是在于皇上松不松口。”柴七爷摆弄了下手中的酒盅,言语间尽是运筹帷幄。
“这我心中是清楚的,皇上需要放狗,去帮他挡那些言官,刘瑾不过就是条狗罢了。如若我们找到另一只狗来取代刘瑾,皇上会不会下杀他的决心?”夏云渚疑惑问道。
“还不够,不过夏姑娘搭上杨大人,这条路是走的通的,杨大人身为帝师,自是再清楚不过皇上的性情,如若要皇上痛下决心杀了刘瑾,咱们必须要下杀招狠手,让刘瑾彻底无法反击。”七爷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凶光,看的夏云渚不禁打了个寒颤。
“七爷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主意?”夏云渚试探问道。
“既然咱们没有证据,干脆就自己制造证据!不过这一切,还不能操之过急,待到你与杨大人各司其职,站稳脚跟之后,咱们再慢慢收网,来他个瓮中捉鳖。”柴七爷说罢,忽然从怀中取出个小瓶,递到夏云渚面前。
“这是何物?”夏云渚接过那瓶,面上一副好奇的神色。
“此物乃是我访遍天下名医,寻来的祛疤药,你身上有伤口,如若不祛了那疤,恐会影响选秀的。”七爷突然温柔一笑。
“这”夏云渚面上忽如天边红云般,七爷怎么会连这都想到了呢,他到底是真关心自己,还是心中另有所想?
“他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已是当朝天子,又霸占了夏姑娘的心”七爷不知不觉间,竟深深叹了口气。
夏云渚此刻只想将话题转移开,她突然想到,七爷第一次见她时那奇怪的举动,于是便鼓起勇气问道:“七爷说我六岁之时,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女子了,此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只见柴七爷仰天大笑三声,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你父母从未与你讲过,陕西兴平谈家之事?”
夏云渚看着他的眼,神色疑惑的摇了摇头。
只见七爷深吸一口气,镇定说道:“刘瑾,陕西兴平人,本姓谈,景泰八年自宫,投在刘姓太监门下,遂改姓刘,取名刘瑾。”
“景泰八年?那,这与我夏家又有何关系?”夏云渚心中甚是不解。
只见柴七爷一本正经,娓娓道来:“景泰八年,英宗通过夺门之变复辟,朝中掀起一波清理景泰旧党的行动,谈家本是行武世家,行走江湖,以镖局为生,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涉及宫中党争。可那次谈家所押镖的货物,却被人动了手脚,谈家被冤景泰一党,皇上派出锦衣卫去查办此事,确认人证物证俱在,谈家全家被抄家,杀头的杀头,充边的充边。而当时去查此案的锦衣卫,正是你爹。”
夏云渚轻蹙柳眉:“所以刘瑾因此与我夏家结仇?可我爹,也只是替皇上办差而已啊”
“可以这么说,刘瑾现在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便已经是报复了朱家的江山。”柴七爷无奈的笑了笑。
“如此说来,自我从周太皇太后的棺木中盗走玉珏,到如今数次被人追杀,身陷险境,皆是刘瑾所为?他对我起杀心已久,我却浑然不知”夏云渚想到数次遇险,皆不知凶手是谁,如今才想明白,真是细思极恐至极。
“那七爷与刘瑾之间,又有何不共戴天之仇?”夏云渚试探问道。
“谈老镖头原是我师傅,我自幼在谈家长大,本是与刘瑾师出同门,只是误信了刘瑾一家之言,害得你差点溺水身亡,但后来我已将此事查明,谈家冤案确实是与你爹无关。但刘瑾此人,心思太过歹毒,当今圣上虽不是什么明君,但他年纪尚轻,需要有人将他引入正途。我不想看着刘瑾一错再错,最终毁了大明江山。”柴七爷深深叹了一口气,遗憾说道。
“原来如此七爷心系天下百姓,夏某佩服,在此先干为敬,如若此事有七爷相帮,我便已有七成胜算。”夏云渚倒是爽快,只见她拿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
“那么剩下三成呢?”柴七爷抬首望向她。
夏云渚嘴角一斜:“张永,锦衣卫,和皇上的心。”
*
正德元年新年刚过,皇帝便接连颁了三道圣旨。
南京吏部左侍郎杨廷和,身为帝师多年,皇上感念恩师情谊,特召杨廷和回京,升文渊阁大学士,加官少保兼太子太保。
锦衣卫百户夏云渚,被贬南京期间身负腿伤,以至于无法正常行走,朕感念其在东宫之时护驾有功,特擢升其为千户,享千户俸禄。
朕如今已成年,中宫后位却始终悬空,特命礼部与钦天监算好吉日,上元节过后,敕礼部选于全国,凡职官及军民家官家女,年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有容德无疾,而家法良者,令有司礼遣之。俾其父母亲送至京,选立为后。
这三道圣旨一下,便已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因为这三道圣旨,处处与刘瑾的利益相违背,皇上此举,却是叫人看不透了。
司礼监内,刘瑾手握着那三道圣旨,掌心已握出了一道红印,他恨不得将那圣旨碎尸万段。
姓夏的,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会突然死而复生?
杨廷和老儿,莫要得意太早,如今朝野上下皆是我的人,料你再如何狂妄,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至于未来皇后的人选,这事还要请张太后出山,选个小门小户的良家女,贤惠大方便好,这样的女人,料定她也不敢惹是生非,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对这样的女人有多大兴趣。到时再往皇上身边塞些个莺莺燕燕,皇上自然就瞧不上皇后的眼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这世道,已再没有任何事能成为他刘瑾面前的障碍了。
*
北镇抚司
夏云轩拄着双拐,艰难的踏上了台阶,一进北镇抚司大门,就被游铉与林小旗带着一帮弟兄,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说头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外面传言都说你已经死了,可这会你又起死回生了!实在是太神了!”林小旗看着夏云轩,憨憨地笑着。
游铉伸出手来执过夏云轩,扶他去厅堂中就座,夏云轩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大家就这样围在他身边,想听他讲南京的见闻,亦想知道他这一路,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关头。
夏云轩却只是平静地说道:“今日我来,就是想来看看大家,皇上已特许我在家休养,等腿伤好了些,我会时常回来探望大家的。”
*
马车匆匆而行一月有余,终是到了北京城西的阜成门下。
一个梳着流云髻,穿了一件天青织银璎珞云肩织金袄,配了一条兔衔花马面裙的年轻姑娘掀开马车车帘,缓步走下马车,望着天边高/耸的城墙,微微一笑。
马车中亦走出一位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少年郎,少年郎一件月白色绣银丝遍地云纹的交领长衣,腰间束一条白玉带,玉质通透如雪。
女子回首,眼波流转,轻颦浅笑:“杨大哥,我们终是回到这京城来了。”
杨慎缓步走到女子身边,微微一笑:“前方行路艰辛,夏姑娘可准备好了?”
夏云渚点了点头,嘴角拂过一丝笑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英国公老夫人()
“陛下;锦衣卫夏千户前来觐见。”朱厚照刚从鹰房回到乾清宫;就见一小太监前来禀报。
“恩;宣他进来吧。”朱厚照把外衣一脱;随手扔给了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又有宫女连忙上前端茶送水。
只见一个人拄着双拐;艰难的登上了台阶;就从殿外到殿内这几步路,正常人两三步就走过了,那人却累的气喘吁吁。
朱厚照已经习惯了夏云轩向来行动不便;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过去扶他,怎知却被夏云轩拒绝了。
待到夏云轩艰难走上大殿,朱厚照又吩咐身边太监给他看座;结果还是被夏云轩拒绝了。
这夏云轩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是要逼宫;还是要兴师问罪?
“陛下;臣可否与你单独说话?”只见夏云轩躬身一辑;行了一礼。
朱厚照见他今日奇怪;便禀退了左右;此刻大殿之上,只剩下他二人。
“夏千户要对朕说什么?”朱厚照抬首看他;心中甚是疑惑。
怎知夏云轩面上神情更加古怪,只见他伸出握着拳的右手;故作神秘说道:“臣手中有一物想要呈给陛下;陛下可否过来看看?”
朱厚照一脸疑惑的神情,却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这夏云轩,平日里见他文质彬彬,没想到这会儿也会使这吊人胃口的把戏了。
他走到夏云轩面前,双手一背,挑眉说道:“这下你可以打开了吧?”
怎知面前这人,忽然间把双拐一扔,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倾身向前,环住他脖颈,印了一吻在他脸颊。
“夏云轩,你什么意思?”朱厚照突然被他这一举动吓傻了,他虽然被人传过断袖的绯闻,但那只是传言而已啊!
朱厚照此刻是被气的七窍生烟,这夏云轩到底想干嘛,他知道自己碍于夏家的情面,不会降罪于他,所以
面前这人却已笑的直不起腰来,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大殿之上,边笑边捶着地。
“夏云轩,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别以为朕不敢降你的罪!”朱厚照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夏云轩今日像变了个人一样,便气急败坏的摆起皇帝架子来。
只见那人将腿一伸,双手触地,抬首间嘴角邪魅一笑:“哎有些人啊,说话就从来没算数过,是谁对天发誓,说要娶我来着?”
“云儿!真的是你吗?你你回来了!”朱厚照面上欣喜若狂,忙箭步向前,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执住她双肩,眼中已泛出星星点点的泪痕。
夏云渚微微咬了咬唇,轻轻点了点头,见他眼中流露出的深情,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悄声埋怨道:“先帝驾崩之时,是谁向我保证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
朱厚照伸手一揽,便将她揽在怀中,夏云渚靠在他肩上,终是没绷住这些日子来所受的委屈与相思之苦,她眼中的泪,终是沾湿了他肩上的衣衫。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柔说道:“云儿,朕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让你受委屈了。陷害你的人,朕已将他们一一治罪了,如今那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被我关在诏狱,母后心中有忌惮,自是不敢再掀起什么风浪来,等你坐上这中宫皇后的位置,朕便将这后宫所有权力都交到你手上,朕向你保证,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她抬首,抹了抹自己面上的泪,轻轻点了点头,破涕而笑道:“人家若是不相信你,便干脆一死百了,才不会非要往你这火坑里跳呢!”
只见他突然起身,伸出手来,面上神色古怪道:“咱们别在这地上坐着了,这地上多凉啊”
夏云渚面上一红,却也执住他手,害羞低头,嘴里嗯了一声。
可没想到被他一拽,就在起身的功夫,突然又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一副嫌弃的神色:“你简直重死了!杨师傅是不是在南京喂了一头猪啊!”
“好啊!这还没成亲呢,你就敢嫌弃我!信不信,信不信我抓你痒,抓到你跪地求饶!”夏云渚松开手,假意威胁道。
“你能不能别那么多话,抱紧点行不行!”朱厚照紧了紧怀中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不行!就不抱,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歪主意!”夏云渚欲语还羞,轻轻在他胸前捶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