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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等您起身好伺候您。”小方子转身至方桌上倒了一杯温水。
真是体贴得紧,比内廷监里的小千子还要周到。
魏七这般想着,道了句谢; 接过茶盏几口饮下温水。
“你可以坐着等,或是将我叫起,若我这会子未起,你要一直呆站着么?”
小方子点头; 他确是这么打算的。
魏七到底哪儿特别,他很想仔细瞧瞧。然守了小半个时辰; 盯着这人窝在被中沉睡,眉头一直紧皱着,嘴里喃喃低语,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并未瞧出什么他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反倒愁眉苦脸的。
“您现下便起么?”
“嗯。”魏七不自在,还没谁对他这般恭敬过,尤其这人不久前还与自个儿同阶。
小方子走近两步,“小的替您换衣。”他捧了床榻边矮几上的紫袍作势欲替魏七换上。
“且慢。”魏七推却; ” 且慢。”
“小方子,你不用这般恭敬,我昨儿便说过,咱两年岁相当。”他咳嗽两声,“你这样我不好受。”
“你依旧唤我魏哥,成么?”他望着小方子,伸手拿袍子。
“衣裳我也自个儿穿,我一个奴才,也不是病得倒床不能起,你太仔细罗。”
小方子揪住不愿撒手,” 安爷亲自指了小的来伺候您,小的可不敢懈怠。”
魏七快要气笑了,安爷不愧是安爷,识人这叫一个准,派了个难缠的来。
” 得了,我『药』还未喝呢。” 魏七寻由头打发他。
” 您现下要喝么,肚子里头没东西垫着怎行,『药』早熬好了,现下在宫里小膳房那儿温着呢,小的先去替您端碗清粥垫垫罢。”
魏七等的就是这句话,” 是了,是了,你去罢,我也有些饿。”
” 嗻。” 小方子一听他饿,急忙忙放下衣裳出门。
这一声“嗻”可将人吓得不轻,魏七望着人走远,摇头叹息,真是个傻的,转头看向被褥上的紫袍,怔怔发愣,却也讨人喜欢,比自个儿要讨人喜欢,眼里有光,面上挂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
羡慕我做什么,该是我嫉妒你才对。
魏七自嘲一笑,慢吞吞地取过深紫长袍,抖开,低调的华『色』舒展,花饰繁杂。
他披上,赤着脚下榻,行至床榻西侧下首摆着的铜镜台前。
俯身,镜中人脸『色』惨白似冥间厉鬼,眼皮耷拉,眼下泛青,眼珠混沌不堪,唇『色』苍白。
行尸走肉。
魏气困『惑』皱眉,他究竟瞧上我什么了?
冬日严寒,他坦内不似养心殿时时烧着地龙,也不似内廷监摆着炭盆。
青石地砖寒气『逼』人,魏七赤着脚垂首在屋内绕圈子,悠闲好似踏青。
深紫长袍空『荡』『荡』,下摆宽大,罩在白『色』亵衣之上,晃悠悠摆动,称得人愈加清瘦憔悴。
长发下面容无波无澜,若是安喜此刻瞧见了必定心惊不已,又要叫吴家财来开解。
小半盏茶后约七八分钟,魏七数至四百,白皙的脚掌泛紫,他坐回塌边将袍子穿好。
寒气自脚入,这病一时怕是好不了。
除了这个法子外,别无他法。
是你先将我忘了,还是我先撑不住死去呢?抑或是你瞧见我病殃殃鬼魅之态,心生厌恶,终于放手应是第一种罢。
魏七并不想就这么死了,他也不信皇帝会守着久病之人念念不忘。
其实说到底也是自找,不该心生妄念,意图与猛虎周旋。
他将长袜穿好,小方子推门入内,门外还跟着一膳房小太监。
前者手里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盘帕子等物,欲替魏七净面。
魏七躲开,自个儿接了,仔细擦洗。
小方子见此也不多言,行至门边将膳房内侍手中的『药』膳粥与『药』一并端来。
” 有劳小公公。” 他声音也甜,面上带笑。
” 不敢当,不敢当,您太客气。” 小太监受宠若惊,内殿当差的公公竟唤自个儿小公公,这怎使得。
两人客套两句,欢声笑语,魏七取下覆在面上的帕子,抬眼去瞧,忍不住唇边沾笑。
小方子怕误了正事,草草别过膳房太监。
此刻魏七正好收拾妥当。
小方子不好意思地笑,将他手里东西接了端去一旁。
魏七吃下半碗粥后将『药』也乖乖喝了。
” 你且去忙罢,我这儿没什么可忙活的。” 他对小方子道。
” 不成,不成,安爷没指派别的差事与我,就叫好生伺候您!”
” 那你用过早膳了么?” 魏七低声道,想也是知道赶不走他。
” 用过了,卯时早上5点至7点便用过了,劳您费心。” 魏七这人好生奇怪,自个儿昨儿还对他还不满,可今日见着竟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 那咱们去安爷那儿请安罢,我身上不好,怕将病气过给他,但不去心里总不安,就在他院子外走一遭便成。”
” 这。。。” 小方子为难。
” 怎的安爷现下有要事么?” 魏七奇怪,” 也不一定非得见着他,咱们意思到了就成。”
” 魏爷,您还是待在屋内好生养着罢,外头风大,仔细病又加重。”
” 且。。。上头吩咐,不让您出后院,就叫在屋子里养病。”
” 上头吩咐哪个上头安爷么?” 魏七说完这话便已反应过来,这个上头是那位。
一时屋内沉寂,小方子也不答话。
假仁假义,真要是怜惜为何不应下自个儿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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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
皇后派去领魏七的人无功而返,此刻正跪在八宝吉祥牡丹朱红镶金边的线毯上瑟瑟发抖。
” 回主子的话,乾清宫里头的人道那奴才现下病着,不让见人。”
” 病着 不是好了么?” 皇后觉着稀奇。
” 回主子的话,乾清宫安喜手下的王福贵,道人还未好全,因恐将病气过给主子们,便叫他在自个儿屋里养着。”
”病未好全召回乾清宫里做什么”
”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
”罢了,罢了,过几日再去一趟。” 皇后不耐烦地摆手,” 退下,没用的东西。”
” 嗻,奴才告退。” 内侍顶着一脑门儿的汗,也不敢擦,起身行跪安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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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安喜屋内。
今夜圣上召幸的是永和宫西偏殿晋嫔,安喜方才伺候圣上歇下。
这会子刚回屋,屁股还未坐热,后院的主事太监便来求见。
” 小的请安爷大安。” 掌事太监行礼。
” 得了,得了,起。” 安喜倦得很,手掌扶额,” 什么事,说,甭磨叽。”
” 嗻。” 掌事太监脸上堆笑,” 回安爷的话,小的得下头人来报,道贴身内侍魏七今日清晨行径有些稀奇。”
安喜本昏昏欲睡,一听事关魏七撑起眼皮眼,有了点精神。
” 说。”
” 嗻,小的手底下人道魏七今儿晨间赤着脚在屋内晃悠,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姿态却悠闲。奴才一想,这天寒地冻的,光着脚踩地砖上,哪是常人能做出来的,怕不是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掌事太监讨好邀功。” 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报与您最佳。”
安喜叹息,好端端的,两人这是作甚。
” 此事你将它烂在肚子里不许宣扬,你手下那眼线也叫他闭紧嘴。莫叫咱家再从第三人口中听见此事。” 他沉下脸『色』,压低声音,冷厉道。
掌事太监讨好不成反而吃瘪,一时愕然。
” 听着没听着 ” 安喜扣桌。
嘣地一声儿,掌事太监回神,忙不跌道:” 嗻,小的听着罗,小的明白,必将此事守口如瓶。”
” 滚回去,滚回去。” 安喜摆手赶人。
” 嗻,小的告退。” 掌事太监躬身退安。
蠢东西,这事要传到圣上耳朵里,乾清宫上下谁都没好日子过,不闹腾个三四日的没得消停。
这些日子本就不大好,只咱家一人替你们撑着罢。愚笨不堪没眼力见,万事不知,只会瞎搅和。
安喜烦得很,他差当得艰难,头发都快要愁没,一颗心上上下下,没几日安生。
那位是万万劝不得也拦不得,可后头这个也是倔得出奇,他一个奴才,即便是身世特殊了些,也当了这么些年的奴才。
究竟是哪来的底气拔那位的『毛』啊!真真是小祖宗!
偏生圣上稀罕,死活不撒手,就是惦记,急煞人也。
熬着罢,耗着罢,咱家再也不劝,这回谁先低头都说不准呐。
五日后养心殿东暖阁内。
皇帝已手支额,窝在紫檀木五屏报春梅纹嵌大理石罗汉床上看书。
这本《齐民要术》看得久,翻来覆去读了十来日仍未读完。
此书共十卷九十二篇,他前两日读完第三卷 ,现下却仍旧在读第四卷首页。
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了,安喜立在后头不动声『色』地瞧,心中暗笑,前朝无大事,后宫妃嫔主子们皆乖顺,心不在焉为哪般呐。
第41章 嘘寒问暖(倒v结束)()
皇帝歪在紫檀木五屏报春梅纹嵌大理石罗汉床上; 手肘支在炕桌上,撑着脑袋垂眼盯着书上的图卷。
秀丽的宫女跪坐脚蹬子旁,素手持红木小木槌替他捶腿。
“他如何了?” 奴才二字也不提,没头没尾,突然出声儿倒是吓人一跳。
皇帝的心思就没有御前大总管安喜猜不中的,可这回他偏要装傻,“啊?”
他在后头探直脑袋; “圣上问的是谁?谁如何了?”语气那叫一个无辜。
这只老狐狸。
皇帝将手里的书一扔,转头阴沉沉地瞧过去,安喜垂头。
两位宫女慌得跪在原处不敢再动。
“老东西。”皇帝低声斥骂。
“魏七。” 他淡声吐出两字。
安喜乐得嘴都要咧至耳后罗。
“回圣上的话; 魏七现下仍未好全,吃着『药』呢。”
皇帝皱眉,还不好。
“御医怎说?”
“回圣上的话,御医说是内里心气郁结; 急火攻身,外间寒气聚集; 血骨难暖。”安喜瞎编。
太医原话是:奇了怪哉,鄙人虽是新入太医院,不敢自夸医赛华佗能妙手回春,可小小风寒发热还是不在话下; 怎的小公公就是不见好?
安喜最知晓他为何不好,可安喜缄默不言。
那时他不道破,这会子就更不会在皇帝跟前说出来了。
难不成说魏七自个儿不要好,他不想见着您; 不愿承幸么又不是傻子。
皇帝手取茶盏,揭开茶盖欲饮,又觉烦躁,扑嗒一声儿盖住,往炕桌上一扔。
“干什么吃的,发热都医不好。”皇帝低骂,复拾起书,翻了两页,没一会子又乓地砸炕桌上,“那奴才也没用,御医都医不好。”
养心殿内众奴才瑟瑟发抖。
安喜一人立在后头岿然不动,反倒越瞧越想笑。
叫您折腾人,可劲折腾,左右咱家不心疼。
“换个人来瞧。”皇帝摩挲着他的龙纹玉佩,“再瞧不好就打发那奴才去掖幽庭。”
安喜不觉着他会舍得将人打发去掖幽庭,瞧着眼下正是火热的时候,新鲜劲还没过。
可不能再闹出动静牵连太医院罗,人家也是无辜。
“回圣上的话,奴才斗胆。”
“说。”
“奴才以为此事与太医院御医干系不大,魏七近日茶饭不思,日日清汤寡粥,本就不顶饱,『药』又苦口,他喝下苦『药』便无甚胃口,人不用东西又怎能好全。”
“他怕苦么?”
“回圣上的话,魏七仍算得上是年幼,奴才以为,怕苦也是寻常。”
皇帝轻声嗤笑,似是瞧见魏七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喝『药』的模样,小孩儿。
“叫人盯着用膳,屋子里搁炭盆,不许出门,养好了叫他滚来见朕,养不好扛去掖幽庭。”
“嗻。”真真是周全呐,安喜咂舌,熬出头罗。
那厢边养心殿主仆一场闲谈,这厢边魏七一口气灌下一碗黑稠稠的难闻『药』汁儿。
他根本就不怕苦。
魏七他娘亲四十才怀的他,胎中便不足,又是早产,生下就比旁人弱小些,跟猫崽子似的。
所幸家财万贯,日日金汤银汤地养着,养到五六岁时便也与同龄人一般健壮了。
不过儿时是饮下不少『药』的,只不过那时娇贵,一碗『药』汁,爹哄一口娘劝一口,仆从环绕,手捧各『色』蜜饯点心,一口『药』一口点心。
耗得时辰久,『药』就凉了,又恐他喝下要冷了肚子,是以常常将『药』分为两半碗,灶上温一半儿,他娘亲手中端一半儿。
换作旁人家的孩子这样折腾,爹娘早朝脸上打巴掌了。然他双亲心中有愧,如何也舍不得打骂。
魏七四岁那年有一回喝完『药』瞧见他娘亲用巾子擦脸,擦完后巾子便也湿了。
自那以后,他喝『药』再不折腾,一口气儿咕噜咕噜闷到底,喝完朝他爹娘傻笑,嘴边一圈黑糊糊『药』汁,还伸手讨糖吃。
往事到底只是往事,若不时时想起都快要给忘罗。
魏七看着残留『药』渣的碗底发呆,入宫之后他倒是不怎么生病了。
这么说也不对,这几月来好像也喝了不少『药』。
他笑笑,搁了瓷碗下榻,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慢行。
嘴里苦味良久不散,苦得叫人想家,魏七垂头,长发遮面,口中喃喃:倍思亲,倍思亲。
翻来覆去道不尽的思念,可惜人长大了,早没有家,也没有蜜饯了。
第二日午膳,安喜吩咐御膳房呈碟子酸橘山楂糕上来,还特点名要糕点房的吴家财做。
御前总管安爷的命令可不就等于皇帝的命令。
膳房太监以为圣上想吃酸了,摆膳时特将这道糕点放至第三行正中的位置。
果然皇帝用膳前便多瞧了好几眼。
可等膳房太监取了糕点,也不见圣上如何喜欢,只小尝了一丁点儿,像是生咽下去了。
膳房太监不敢再取。
膳后,皇帝道:“桌上糕点赐于尔等贴身内侍。”
众人纳闷,这些未用过的东西大都要赐与朝臣们或是后妃的,怎的一回二回全便宜他们罗。
“谢圣上赏赐,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喜将酸橘山楂糕偷偷留下,叫人送到后头魏七住的他坦里去。
他坦里小方子接过点心,连连道谢。
送点心来的小太监也是乐呵呵地:”圣上又赐赏,贴身的内侍都有份儿,安爷特叫我将这碟子点心送来,是酸橘山楂糕。”
小方子一顿,心里有些泛堵,贴身内侍,没内殿什么事儿。
窝在塌上看游记的魏七耳朵挺尖,本读得入神,一听酸橘山楂糕,平静的眼霎时明亮,抬头望向门口。
果然小方子手里正提着一红木雕喜鹊食盒。
门外的太监是王福贵手下,本不欲打扰魏七养病,此刻见人望过来,便讨好笑道:” 魏爷。”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这些人都开始改口罗,魏七不解,且他们叫的很是顺嘴。
这乾清宫上下,小方子比我年幼几月,可因自个儿顶的是魏七的年龄,所以明面上年岁最小。
其余人皆年长于我,现下一口一个魏爷喊起来不膈应么。
从前也有品阶低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