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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钗计-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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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蹲身的姿势将好与我身高平行,飞扬漂亮的眼眉看得我心湖一荡。

    你哥还是挺好看的。

    我曾默默在心里回答过小少女。

    所以多年后的上京,我在路边等马车,看见那柄与记忆中差不离多少的精致长剑,才藉机去和嬴子期搭了话。

    其实儿时的印象多多少少有缺失,况且那时我也不清楚此剑世间独一,心想或许是表相略似的兵器罢了,直到嬴子月神神叨叨现身,问我:“诶,你觉得我哥帅吗?”

    世上或许有相同的剑,却没有相同的人。

    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

    后来,我曾在很多戏文里见过那样一个短词:误终生。

    于是我想,所谓误终生,就是风月正好,我见陌上少年郎。迟暮将至,愿以青冢共永眠。

    却不知我那时长夜梦好,小树林中,有人的眼皮则跳了又跳,终紧成我看不懂的模样。

    夜深。

    宋卿好跟着前来相请的侍卫进了营帐,发现三哥正在喝药。

    他因胃寒,每逢冬将至,冷热交替季,就被折磨得不堪。

    三哥的胃病并非偶然来的,而是张裕妃去世时患下的。那时初逢张裕妃被打入冷宫,三哥也就六七岁年纪,尚天真,以为深受父皇喜爱,就能用绝食这招逼得父皇妥协,将张裕妃自冷宫释放。没料他将自己饿得半死,父皇也没松口。

    最后见他小小年纪意志坚决,便吩咐李侍监、哦,那时还是张裕妃身边的李小太监,硬往三哥嘴里灌流食。吃了吐吐了吃,才勉强保住性命。

    渐渐,三哥不再寄期望于父皇,而是改求到我母妃门下,希望她在父皇面前说情。

    可没等我母妃行动,就传出张裕妃吞金自尽的消息。三哥赶到宫殿夹道,素来胆大妄为的小少年,被那骇人场面吓得跌到地上直往后退。反应过来后又重新扑到喉部血淋淋的尸体上不停嘶喊——

    “母妃!”

    等父皇下朝赶来,他已筋疲力竭晕过去。尔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茶饭不思,吃什么吐什么,来来回回折腾几番就此留下病根。

    “殿下竟然怕吃药?”

    宋卿好进了营帐,本打算再傲娇个一会儿等应逍来哄,才能解白日之气。

    但见他微皱眉将苦药饮尽,她突地不忍心了,只好坐在对面用甜甜的笑帮他去一味苦。

    “太医慎重吩咐过,药效几乎都在药渣上,为身体着想,殿下还是别挑三拣四得好……”

    看他打算将浑水饮尽就作罢,无忌悠悠提醒。

    应逍眉一撇,不悦地递个眼神过去,似乎在说:你那么厉害你来试试。

    那几味药摻在一起是真苦,别说吞,我光是闻闻就作呕,偏偏宋卿好就跟嗅觉失灵般接过三哥手上的碗,挑出几抹药渣子扔嘴里:“还行嘛。”

    应逍冲她勾勾手,看她乖巧地将凳子移过来,眉头总算展了展,堂而皇之凑过去便吻人,顺带将那苦得不行的药渣子悉数用舌头勾到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出声笑说:“行了,别装了。”

    忍了许久的宋卿好这才猛地退开,愁眉苦脸的直往外呸:“太医可能想你死。”

    无忌下意识又想斥她没规矩,却被三哥一个眼风给轰走,只好没趣地翻着白眼走出帐子。

    等营帐内只剩下二人,应逍将宋卿好连人带凳拉到自己身边,看她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对他讨赏。

    “既然民女现在已和殿下共过了苦,什么时候能同甘呢?”

    待帐内烛火悉数被应逍的掌风全灭,宋卿好被束手束脚地压到榻上的时候,再后悔已来不及。

    “能不能正经点???人家说得同甘不是这种!”

    她小幅度尖叫,被悬在上方的人以嘴封唇,甚至搁着布料暗示性地顶了两下,含糊不清道:“结束没?”

    “什、什么结束没……”

    宋卿好明知故问,应逍默默日子早该干净了,懒得再看她耍花招,直接长手往下,心底是打算先伺候她谢罪的。

    等她神魂尽失,他才极难耐地附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

    “是我的错。”

    “嗯?”

    “以后要再欺负你……换这种方式好不好?”

    “……应逍!!!”

神明() 
陈仓山谷里的秋简直磨人;连绵不绝的阴雨来来去去;很少遇见放晴日。

    绕着村庄流倘的渭河水退了又涨;誓要与岸堤缠绵至死。

    “殿下英明。若当初倾全力去加筑河堤;如今恐怕只能解一时之需;陛下那头更是不好交代。”

    闻言;宋卿好扑哧笑出声;“瞧无大人这话说的,意思殿下做这些只是为了在他爹面前邀功,并非真心为了陈仓百姓着想。”

    “我没这意思!”

    无忌马屁拍到马腿上;急得脸通红。我正好进去,风风火火地将谈娘新教的陈仓家常菜端出:“你们尝尝!谈娘说这道菜经常吃有助于冬日保暖,里面加有狼桃汁。”

    迄今;修缮新民屋的工程已耗时两月;直耗到白昼变短,毛斗篷加身;总算告个段落。

    新民屋就在两座高山之间的峡谷半腰;层层往上叠;全集中在一起。

    集中的好处是无论天灾人祸邻里之间都能及时照应;有的孤寡老人平日聚着家长里短也不至于寂寞。原先几不管的地儿开始炊烟四起;一到傍晚,白色、青色、烟灰色跟着绕上无边无际的天顶;远远望去如遗世之地。

    “我都想就此住下来啦。”

    领着谈娘熟悉新屋时,我忍不住欢喜道。

    谈娘在宫中当差的事迹我有所耳闻;对对错错不想探听;只知现在站我面前的是个好人。

    且不说之前村庄里的大小事,只要能帮忙,她都会管上一管。上次替丢失婴儿的妇人想面见皇子陈情,也是谈娘毛遂自荐代替的她。因谈娘在宫中任职知道众多礼节,起码不至于冒犯。

    “公……公子若不嫌弃,老妇就为公子留下一间。什么时候想过来了,老妇随刻恭迎。”

    我吸着清晨最纯的空气点点头,谈娘还想说什么,宋卿好已在那边山尖儿拢着手叫我:“公子苏!”

    起初我告诉宋卿好这个化名的时候,她鄙视过我。

    “是有多崇拜那秦公子。”

    明明隔着八百年的先贤,我却好似认识对方般。

    “始皇曾将公子扶苏托于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蒙恬。蒙恬率领着大秦最精锐的部队打击匈奴和修筑长城,为后世做贡献。然始皇仙去,公子扶苏背后有蒙恬撑腰,手握大秦重兵三十万,却在失去大位时没选择造反,反以自裁安天下,就特别佩服他的文采与气量嘛。”

    宋卿好不以为然:“世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神明连子嗣都没给这位公子留,说明他丰功伟绩什么的,多少有道听途说的嫌疑。”

    “那也别太肯定。”我努嘴反驳。

    古籍对扶苏后人记载一直都存在争议,有的史家认为他无后,有的则认为成年公子与宫女暗生情愫的例子比比皆是。只新皇登基后必定找理由诛杀遗腹子,所以公子扶苏没可能堂而皇之立后嗣,即便有,也早就送至宫外抚养长大。

    宋卿好若有所思,尔后缓缓道:“这样看来,三殿下若非自小与公主长在一起,定不能得公主喜爱。”

    “为何?”

    “他可不是大位被夺却自裁安天下的善茬。”

    大概只有宋卿好敢将三哥的念头当作玩笑挂在嘴上。但三哥从不怒,因她懂得分场合。

    “宋姑娘。”

    步行回帐的途中,我俩遇见乐阈。青年刚领头修建民居归来,微微躬身唤。

    三哥鲜少和乐阈共事,按道理他该派信任的无忌、再不然也是嬴子期前去主督,偏偏派了乐阈,其实就为顺理成章将他与宋卿好分开去。

    并非三哥不自信,而是素来不习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

    儿时,无忌和三哥看上过同一匹马。虽然无忌不说,但每次从他的眼神中都能看出对那匹烈性马驹的喜爱。但三哥对马驹的喜欢也很认真,他对真正喜欢的东西从不伪装大度。

    即便那人是无忌也不行。

    并且,独占性还强得很。

    有次无忌偷着骑了骑,被三哥撞见,他当晚便下令了结了那匹小马驹。因他狠不下心动无忌,那就只能拿别的开刀。

    由此可见,三哥断绝这二人相处机会,其实也是为宋卿好着想。

    他怕自己哪日按耐不住,会对这两个人动手。

    “你啊,连这层都看得明白,为何遇见姓嬴的就不得其法?”

    事后应文恨铁不成钢地槽我,令我汗颜。

    没办法啊,我就属于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典型嘛。别人的事儿总能看得清楚,偏自己的就老进入死胡同。

    是夜,用膳。

    “今儿这样丰富?”

    应文第一个掀袍子坐下,朝远处正围着嬴子期转悠的我招手。

    等我两并肩走来,他看看我,又看看嬴子期,识相地吞了口点心就起身指指宋卿好的营帐:“本王……看看那贼女在干嘛。”

    他始终改不掉称宋卿好反贼的习惯,好像这样就能将她从心里推远一些,乃至于骗过自己。

    可当他掀开帘帐牵身而入,发现少女雪颜桃腮地闭着眼,乖巧地伏在一盏微弱油灯下小憩时,应文能清晰感受到喉咙吞咽的过程。

    他像魔怔了,大气不出越走越近,温润掌心趁着摇摇欲坠的烛火要抚上那张无暇面容。

    烛火下的少女没了防备,没了偶尔亮亮偶尔凉凉的眼眸,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看起来就是个长得有点好看的寻常小姑娘而已。

    应文越看越喜欢,指尖跟着烛光微颤。然而在离秀眉半寸时,他紧了手。

    有的细节当时讲起来只道是寻常。多年后幡然回首,应文痛恨极了自己,没有伸出那手。

    他无意于皇位,没想过争斗,有点小幽默,表面花花肠子内心纯洁无比,地位虽不比其他几位哥哥在父皇面前说得起话,但生来尊荣。他是最适合将宋卿好留在身边千恩万宠庇佑的男子,可他没有。

    如果岁月能回头,应文应该会鼓起勇气拉她走,从此山高水长寒寺听钟。

    即便那时宋卿好得花一定时间才能忘掉与三哥的所有。必然还得花一定时间忘记前仇。但余生那样长,时间嘛,他有,足够用来等。

    但当时的他为何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没有。

    “宋小主。”

    不知犹疑了多久,无忌克制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将宋卿好惊动,睡眼惺忪地从木桌上苏醒,“唔?”

    “殿下请您用膳。”

    “知道了。”

    嘴上回答着,眼睛却是盯着帐内的不速之客应文。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俱是尴尬。

    “你……好大的架子!还要我们这些王公贵子千等万请!”

    末了,应文拂袖子跳脚说。

    宋卿好一脸莫名,展展发鬓斥他:“……毛病不轻。”

    民屋修建完毕,大部队准备返身回京师。但体恤将士连日辛劳,三哥下令原地休息三日,等于带着月俸还得着空,众将好不高兴。

    翌日清晨,陈仓的山谷比京师更快地迎来了冬。

    刚睁眼,就听帐外欢腾不已的声音。拾掇好走出去,便见漫山遍野被铺上厚厚一层白。

    那铺天盖地的亮色扎着眼球,远处飞鸟无踪,像是寻到新天地。

    苍茫大雪我见过太多,在阳歌。但每次见着都喜爱不已,总要拉上三哥用自制的长板橇,从山顶滑到山脚。

    而今三哥在将士面前再也不能那样放飞自我,好在有应文作陪。

    冰雪不止将湿地覆盖,还将断崖处的裂缝结上一层冰。我两结伴从断崖结冰处运气往下滑,尖叫声响彻原野。

    别的将士看着有趣,也效仿我们一个挨一个地爬上山顶排队,井然有序竟像是要上战场似地。

    唯独宋卿好在旁边意兴阑珊。

    “你不去?”

    三哥问,看起来心情忒好,眼角都蕴着笑。

    宋卿好摇摇头,“这场雪来得太早,还没收成的庄稼彻底毁了。”

    应逍眼角处的笑意渐渐消失,却还是用目光抓着她,唇抿紧,好半晌才似叹似责道:“你总这样顾虑太多了,若是……”

    没说完,自己先一怔。

    他前半句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宋卿好细细揣摩,心下了解。

    若是什么?

    若她能抛掉顾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天真无邪如扶苏只懂醉心红尘,该多好吗?

    可曾经她的确是这样啊。

    她曾经也银针满壶,戏说三国,但……时不与她,徒之奈何。

    没多久,三哥因一出意外带宋卿好去到阳歌,住进行宫拜访我母妃,颇有些见长辈定终身的意思。岂料那向来慈爱的女子竟持反对意见。

    “这宋姑娘美是美,灵亦灵,奈何心眼太多。”

    此话无意叫宋卿好听见,生杀予夺都不怕的少女竟忐忑得不知如何是好,忧伤地扯着我的袖子道:“可是扶苏,怎么办呢?”

    正如她从前对我讲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头上神明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妹夫() 
“宋卿好;你快来!”

    那日;我被满山剔透的雪哄得极欢喜;一边张着双手迎接干净的碎屑;一边隔得老远叫她加入阵营。

    应文突然也像忘了她是自己口中的反贼之女;眼角眉梢都蘸着喜色;对着少女的方向附和:“赶紧的!”

    但宋卿好似乎不习惯我们的热情。

    怎能习惯?

    身不由己对杀父仇人之子动了心;还被迫扭扭捏捏地接受了我这个朋友,现在连应文也要加入策反她的阵营???

    她不要!

    于是少女打定主意闭眼默念金刚经,企图压制蠢蠢欲动的双腿;没料三哥玩心大起。

    他轻巧地将她拦腰抱过,一如每个如胶似漆的夜晚。宋卿好的手才刚抓稳身前人衣襟,他已脚尖轻点飞到断崖处;冲着我们的方向来。途中;宋卿好曾洒下连串的尖声,混着将士们一言难尽的叹息。

    “唉;看来我们殿下对这男子……啧;真是要完啊。”

    结果宋卿好报复心太强。

    她动不了三哥;便将矛头对向我;方立定;就趁机伸手拍我肩膀一掌。

    其实宋卿好力度很轻,偏是我没防备正立在断崖口;光这么轻巧一下就导致我整个人往后仰,措手不及地瞧着眼底墨点越来越小;耳边源源不断的破风声;惊起一堆乱雪。

    期间三哥和五哥都像动了动身子要营救,却被宋卿好一边揪着一人的衣带拉回去。

    在离地面只半丈距离,有人准确将我捞进怀。

    那人姿态截然,一袭难得的白衣扬袂翩跹,眉峰里似藏着明月钩,面容比纷飞一地的白色清寂。他扫平周遭乱雪,踩着几步块垒分明的岩石重新将我送上山顶,绷着分明的轮廓和宋卿好面对面。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交锋,我已经习惯,甚至学会临场发挥。

    “你还是……穿了呀?”

    迅速挡在他与宋卿好中间转移话题。

    嬴子期身上的白衣是我吩咐人做的,袖子的线也由我亲自缝上。

    为什么只缝了袖子?

    其他,不会啊……

    总之这出小插曲曾引起过三哥与宋卿好的理论。

    三哥认为她行事太胡来,再怎么玩也不该用我的性命做赌。宋卿好则说自己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发现嬴侍卫才出此下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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