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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话，你寻个时间提醒一下族长，叫他约束一下族人们，不要再随意外出了如果不出差错的话，战乱马上就要开始了。”
阿英瞪大了眼睛，“女郎是说”
第190章 茕茕（一）（）
已是黄昏时分；随着一声声沉闷厚重的钟鸣声响起；清水镇唯一的学堂也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头戴方巾，身穿天青色学子服，背着布制小挎包的少年们；立刻像是关了一天的鸟儿一般，或三五成群，或孤身一人；欢呼雀跃着从学堂的大门中蜂拥而出自然；离去前也没忘了同守在门旁的高瘦男子拱手道别——
“先生，学生告退；明日再见。”
“嘉平先生辛苦啦；明天见！”
而那名叫嘉平的清瘦男子也笑着一一回应了，偶尔见到几个跑的格外快；忘了同他行礼道别的，也不生气；只是柔声将人叫住了，也不说话，只那样笑着看过去，直到对方恍然之后意识到了错误，连忙将礼补上；才又笑着点点头，叮嘱几句‘下次莫要再忘’；‘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太快’之类的云云；便就放人离开了。
夕阳渐渐西沉，空气中的余热又散去了几分，被众学子们的读书声环绕了一天的学堂，也终于重归寂静了。
嘉平将学堂内的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哪个捣蛋鬼偷躲在学堂里不走后，才又折返到了大门处，关门落锁，然后往自己教书之余暂做休憩的小隔间走去。
推开雕花木门，绕过屋子中间的矮几和几片蒲团，嘉平一路来到了垂着青纱蚊帐的床前。他伸手将青纱拨开，在淡橘色的夕阳余光中探头望去，正看见里面睡得酣畅的团子似的小人嘟囔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
嘉平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小阿和，快醒醒太阳都要落山了，我们该回家了。”
“唔，好的”
床上的小人倒是极乖巧的，被叫了几声之后，便从熟睡中醒来，也不怪爹爹打扰了自己的睡眠，只是咕哝了一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自己摸索着去找鞋子穿。
嘉平见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的神色分明还带着几分未睡醒的懵懂，心中不由得又爱又怜，又想到她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正是爱吵爱玩的时候，结果却要每天都跟着自己一同来学堂，一待便是大半日。而这大半日中，自己忙着教书顾不上她，学堂里的孩子们年纪大了，也不愿意带她玩，竟是让她只能呆在这间小隔间中，自己寻乐子
且看那些邻里家的小孩子，哪个不是稍感不顺心，便要冲着大人们使劲闹腾的？结果自家的孩子却是从不吵闹，简直乖巧的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嘉平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忙蹲下身帮小嘉和把鞋穿了，口中又问到，“是不是整日看爹爹教书太无聊了？等过几天学堂放假了，爹爹带着小阿和去踏青好不好？”
小嘉和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忙到，“好啊好啊，到时候爹爹还要给我抓一只大蝴蝶！”
“好啊，抓一只最大最漂亮的好不好？”
“恩！”
暮色渐渐降临，街上摆摊的小贩们差不多都开始收摊回家了，卖包子的王大娘却还守着一笼没卖完的包子，焦急的往街道尽头张望着。
终于，那牵着手的一大一小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街道尽头。
王大娘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连忙手脚利落的将剩下的包子一一取出，用纸包好，等着来人走到她的摊位面前。
“今日怎的这样晚？天都快要黑了，可给我等的大着急！”
“实在对不住，我们今日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害您操心了。”嘉平一脸歉疚，一边解释，一边将钱数好递了过去。
“其实我也不是着急你们这些大人，”王大娘接过钱，给了包子，而后看向小嘉和，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担心她！你们这些大人，哪怕少吃几顿饭，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可她才这么丁点大的一个小丫头，天天跟着你吃包子喝稀粥的，还老是早一顿晚一顿的，怎么能受得了？！我家那小孙女，跟她差不多大，看着可比她壮实多了！”
嘉平拉着小嘉和的手不由的一紧，脸上的神色，也暗淡了几分。
王大娘见此，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劝到，“嘉平先生，大娘我也不是那种爱说三道四的人，可你家里那位，也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一些！有哪个嫁为人妇的女子是她那样的？由着自家男人又是在外面拼搏挣钱养家，又要分神带孩子，等回到家里，还要面对黑灯冷灶，连顿热饭都吃不上！还有自己亲身的孩子，是要冷心冷肺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对她这样不管不问的！”
嘉平苦笑一声，轻声解释到，“她其实是她身体不好，做不来那些重活。而且也确实是我亏欠了她”
“不过是做顿饭，也能叫重活啦？！”王大娘伸手一拍面板，愤愤不平到，“嘉平先生，你别为她解释了，大娘我也是看着你们在这清水镇中落户生根的，早几年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大娘我不知道你说的亏欠了她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你们这几年里是闹了什么矛盾，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但你你总也要为你孩子想想啊！有那样对她不闻不问的娘，这孩子的心中会怎样想？！”
嘉平被问的呆住了，半天之后，才失魂落魄的看向被他拉着的小嘉和。
“爹爹？”小嘉和见嘉平看过来，歪了头，不解的叫到。
嘉平看着她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由的出起了神——像阿和这样的小孩子，就算远比同龄人乖巧懂事，又哪里能懂得这些大人们的苦恼呢？她会对一朵花感兴趣，会喜欢一只漂亮的蝴蝶，会觉得大人们聊天说话很有意思，但也只是简单的觉得有意思罢了，以她现在的年纪，是不可能理解他们的话的。
但，就算她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懂自己对她的愧疚，不懂王大娘对她的怜惜，她的亲生母亲对她的那种冷漠无视的态度，她也真的不懂吗？
小孩子都是异常敏锐的，他们的心思简单，反而更能体会到人们对她的喜恶
长期忍受着母亲的这种漠视，小阿和的心中会怎样想？她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犯了错，才惹得母亲不满，会不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不配让母亲喜欢？
明明她是那么的乖巧懂事这种漠视，根本就不该由她来承受
小嘉和终于被那种凝重的气氛影响到了，她忍不住往自己的爹爹身边又凑了凑，怯怯的又喊了一声，“爹爹？你怎么啦？”
“没事”
嘉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爹爹就是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了。小阿和是不是饿了？先吃个包子好不好啊？”
“恩。”小嘉和乖巧的应了，却到底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手中虽然拿了包子却不敢吃，身体紧紧的挨着嘉平，眼睛中也带了几分紧张，不再像之前一般，活泼的左顾右盼。
王大娘见小嘉和这副样子，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该将话说的那样直接强势，结果将气氛搞得这样凝重，便连忙顺着嘉平的话，将之前的话题跳了过去，“看我！忙着聊天，都没注意时间竟已这么晚了！不说了不说了，再不收摊，我就赶不及在天黑之前到家了！”
“那我们也不耽搁您的时间了。”嘉平压下愁绪，拉了拉小嘉和的手，柔声嘱咐到，“王大娘要回家了，快跟她道个别，小孩子要讲礼貌，才讨人喜欢哦。”
小嘉和闻言，连忙站直了身体，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拱手礼，用稚嫩却又清晰的声音说到，“王大娘辛苦啦，王大娘明天见！”
那副样子，倒同那些学堂们的小学子们向嘉平行道别礼时，有五分相似。
王大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可人，真是讨人喜欢！”
父女二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寻常人家，这个时候都已在院中点了灯，再不济，也会将屋门打开，好让晚归人好歹能借到一点光，不至于摸黑走路。而他们的院子中，却果然如王大娘所说的，漆黑一片
嘉平拉着小嘉和的手，小心翼翼的借着月光绕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走到正房门前，伸手推门——没推开。
正房已经落了锁了。
而这个时候，也不过刚刚天黑而已。
“娘亲睡了吗？为什么把门给锁了？”小嘉和见嘉平站在那里，伸着手，一动不动，不解的问到。
嘉平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不可控制的发抖，热血一股一股的往上窜，简直顶的他胸口发胀、脑袋发晕。巨大的愤怒，以及为阿和、为自己的委屈不平占据了他的整个胸膛，一时之间，竟叫他生起了一种直接把门踹开的冲动，只有用全身的力气压制着，才能叫他继续保持理智。
而且这种问题，要叫他怎么回答？——你娘不喜欢我们，所以把我们锁在了门外？
呵
“小阿和乖，先到那边玩一会儿好不好啊？”嘉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微笑着，指甲用力掐着掌心，才能假装若无其事般的说出这几句话。
“好的。”小嘉和乖巧的应了，自己走到院中的一方石桌旁，寻了个石凳坐了，又朝着嘉平挥了挥手，意思是她会乖乖的，他只管做自己的事就行。
嘉平看着这一幕，鼻子顿时一酸，几乎是有些狼狈的扭过头，才终于忍下了眼中的眼泪。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能明白什么呢？
小嘉和撑着手臂，看着满天的星斗，面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天真无虑。
而在她的身后，经过了很久的、沉默的对峙后，屋里面的人才终于退了步，给嘉平开了门。
争吵声很快就响了起来，从压抑的、细微的，到最后的歇斯底里
第191章 茕茕（二）（）
“小阿和”
良久之后；嘉平满含疲惫的声音才在小嘉和身后响起。
她立刻从石凳上跳了下去；几步小跑过去，拉住了对方的手。
这种无声的安慰叫嘉平心中一阵难受，他努力的笑了笑；解释起来，“你娘亲生病了，所以今天才这么早就落了门；不想叫我们过去跟她一起睡；免的染了病气”
这样的借口，真的也就是糊弄糊弄小孩了；嘉平心中自嘲一笑——争执无果的颓败感；叫他几乎已经没有了继续编下去的力气。
一直以来，营造这种假象；有什么用呢？就算现在能把小阿和骗过去，以后呢？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个家已经破碎到了什么地步
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他实在是不懂如果真的吃不了苦的话，为何当初还要来找他，请求他带她走呢？如果早知结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当初不如当初
手心突然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挠了挠，嘉平呆愣愣的看过去；却见到小嘉和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突然发了什么疯；突然就不想再瞒下去了，“小阿和，爹爹想跟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一个关于爹爹跟娘亲的故事，你要听吗？”
“听啊。”
嘉平便抱着小嘉和讲了起来，“那是很久之前了，那个时候，爹爹还在洲牧大人的手下做谋士，而你的娘亲——”
回忆到甜蜜的往事，他的眼神不由的带上了几分留恋温柔，“她那个时候还是洲牧大人最小的女儿有一天，我被同僚们捉弄，晕头晕脑之下，竟然迷了路，闯入了洲牧府的内院”
故事很长，等到嘉平讲完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平心而论，那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若是以日后的嘉和的眼光来看，恐怕比最火的戏本也不差上多少了——清贫谋士误入内院，与主公家的小女儿互相一见钟情，随后便是寻找各种机会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中间他们都各自闹过笑话，也有过误解对方心意的时候，酸甜苦辣一应俱全直到最终，主公家的小女儿听闻自己的亲事将定，连夜寻到谋士，成功说服了对方，两人一同成功私奔，还有了自己的温馨小家和可爱女儿
但那个时候的小嘉和，在听完了整个故事后，却只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娘亲那么爱爹爹的话，为什么她会不喜欢我呢？”
嘉平彻底呆住了，半天之后，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可她就是不喜欢我。”小嘉和执拗的重复了一遍。
她不过才三四岁，平常说起太长的话来，还会有些磕磕绊绊，可接下来的这段话，她却表述的清楚无比。
“娘亲她从不会对我笑，也不会抱我，给我亲吻，为我做好吃的。她甚至也没有打过我，骂过我，就好像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一样。隔壁家壮壮的娘亲就不一样，她有时候对壮壮很好，有时候也会凶他，那才是一个娘亲对自己孩子该有的样子。壮壮老笑话我，说我不是娘亲亲生的，但我觉得不是，其实只是娘亲不喜欢我罢了。”
“还有爹爹总说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我也觉得这句话不对，不然娘亲怎么会这样对我呢？”
没等到听完，嘉平的眼睛就已经红了，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将小嘉和抱入了怀中，眼泪不一会儿就将她后颈的衣服打湿了。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都习惯了。”小嘉和仿佛大人一般，伸手拍了拍嘉平的背，安慰到，“只要我以后努力变的更乖，娘亲就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对吧？”
“对”嘉平哽咽着应到，心中却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就行啦！”小嘉和欢呼一声，随后便被浓重的睡意击倒，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将头靠在了嘉平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嘟囔着，“爹爹，我先睡一会儿”
细小的呼噜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嘉平抱着小嘉和，慢慢的坐在了石凳上，像个雕像一般，看着怀中小嘉和熟睡的脸，发起了呆。
直到很久之后，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生的极美的女子，乌发雪肌，身材纤细柔美，她身上的气质，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有些孤高、有些泠然，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一般，但又有些太冷、太刺人让别人觉得难以接近。
而无论是她那有些红肿的眼睛，还是有些憔悴的面容，也都说明了——她也是同样一夜未睡的。
嘉平抬头看了过去，而对方在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便立刻调转了头，想要直接回屋去，将门合上。
“挽音。”他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挽音站定，声音果然也如她的人一般，冷到了极致。
但在从前，她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
嘉平苦笑一声，“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你如何，也再与我无关了看在以往的情谊上，我——如你所愿。”
这话却好像刺伤了林挽音一样，叫她一下就红了脸，目光也变得有些闪躲起来。
“但只有一点！”嘉平突然严肃了神色，继续说到，“只要你还在一天，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待小阿和她，毕竟是你的亲女儿”
一觉醒来之后，小嘉和突然发现了一个大变化——她的娘亲，终于不再对她完全不管不问啦！
虽然现在她对她说的话的内容，也多是说教为主，就比如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拎着裙子跑’，‘不能笑的那样大声’有那么一丢丢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