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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泛着凉意,抬手抱紧了她。
那身彩凤翠裙是给她量身做的,可穿在叶棠身上竟很合适。还有她额上的华胜,空气里漂浮的独特茶香,就算是他,也片刻恍惚。
他将她抱得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父皇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趴在他肩上,“今天下午,我追信灵的时候路过沁芳宫。当时殿外跪了好几个太医。听徐公公说是圣上头痛犯了,也不肯吃药,太医跪在外面束手无策,圣上就在里面摔了东西。”
“信灵落在了沁芳宫里一棵树的树梢上,我怎么唤它都不下来。我也没想到圣上会从殿里出来。后来,他就让徐公公带来了那套衣裳和一枚华胜。还叫我雪儿。”
果然是这样,萧池说,“叶棠,他是把你当成了”
她从他肩上起来,看着他道,“我知道,圣上把我当成了你的母妃。”
“嗯。”
叶棠想了想,又说,“其实,开始的时候是,后来就不是了。圣上开始一直问我,若是他不杀李忠,我能不能留下。可我不知道李忠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坐着不说话。”
“后来呢?”
“后来,太医又送了药来。圣上好不容易吃了药。没多久,他又问我喜不喜欢小九。他这么一问我便知道,他明白我其实不是雪儿而是叶棠了。”
萧池看着她,圣上问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想知道。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她想了想,又说,“我说喜欢。可圣上又问我,那叶修庭呢?”
是啊,她若是真的喜欢他,那叶修庭呢。这个问题,就算圣上不问,她也逃不开,那是她十几年的用情至深。
她就坐在他对面,轻轻垂下眸子,缓缓道,“惊澜,叶修庭是我哥哥。可你,是我的夫君。”
她说完便一直微微低着头,可他却是一直盯着她的。兜兜转转过了这么久,她终于想清楚了,而他也终于等到了。
将她重新捞进怀里,“叶棠,刚刚叫我什么?”
叶棠歪着脑袋看着他笑,“我叫你夫君啊。”
他的确是她的夫君,那封休书已经被他要回来烧掉了,她再也别想离开他。没想到,他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休书,竟是被她藏进了叶修庭给她的匕首的刀鞘里。
这称呼他好像很喜欢,抚着她的脸颊,道,“乖,再叫一声。”
她双手往他肩上一搭,又唤了一声。“夫君?”
他顺手将她的下巴一抬,正要吻她,她却将头一扭,打了个喷嚏。
萧池低头问她,“冷?”
天气越来越热了,这房里温度适宜,她怎么会冷呢。
叶棠在他怀里想了想,说,“不是这儿冷,是沁芳宫里冷。冷清得好像比外面还要凉上一些。”
早就听徐公公说了,一入冬没多久他就搬进了沁芳宫,谁也不许进不说,连新燃的暖炉也撤了。他的身体已经禁不起寒,徐公公几次劝说都无果。
将叶棠往怀里带了带,她却看见了不远处桌上放着的一盘金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仔细一数,整整十锭。
“咦,哪来的金子?”
萧池有钱是不错,可一出手往往都是银票,他从不带现银在身上,更别说是金子了。
叶棠从他怀里下来,到了桌子前,随手拿了一锭金子,灯下一瞧,货真价实,闪闪发亮。回身看了看萧池。她笑道,“难道是九王爷用够了银票,改用金子了?”
知她是玩笑,萧池只说,“这是白天那个新晋史官蒋宏送来的,说是要给你。”
“给我?”叶棠随手拿了一锭金子,走到床边坐下,“都说了是你的钱,他还要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又问他,“不过是一个新晋的史官而已,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萧池看着她将那锭金子搁在手里掂来掂去,笑道,“这些金子啊,就是你当初给他的那些,一枚不差。”
“真的?你怎么知道?”
萧池拿了她手里的那枚,将其一翻,露出金锭底下钤的印来。
叶棠恍然,“原来,这是九王府的钱。”
“嗯。”
她似乎还不信,又跑到桌边,将剩下的九枚金子挨个翻过来看了一遍,然后又跑到他跟前,“惊澜,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原来我给他的那些金子。一个都不差。”
萧池点了点头,见她刚刚还说冷,这会儿没穿外衫就拿着金子跑来跑去,伸手就将她往怀里抱。
她又说,“合着这个蒋宏,给他的钱,他一分都没用。”
“出人头地不过是凭一口心气罢了。心气在,便能熬过苦寒。心气没了,你给他再多的钱也没用,依旧是每日醉生梦死。”
叶棠点点头,忽然又笑着问他,“这个蒋宏啊,做了史官,若是史册都是用掺了金的墨写成,这国库不都得被他写空了?”
他看着在他怀里笑着的姑娘,心念一动,将她往床上一放,随后倾身一覆,点着她的鼻尖道,“他用什么墨写,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夜深人静,萧池听见声响,悄悄开门出来。
承译于门口站着,一脸凝重,“爷,两日后,张将军便带着少将军的尸身抵京了。”
萧池站在月色下,一时没说话。承译又说,“已经跟张将军打过招呼,悄悄进京,不可张扬。还有,京都这边也已经安排好了。”
“嗯。”
122 送他回家()
萧池拿出一枚令,交到承译手里,“送到常五府上,他知道该怎么办。”
“是。”
承译走后,萧池回到房里,见她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上床躺下,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她动了动,脑袋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叫了他一声惊澜,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呓。
抚着她的背,他一人想了片刻,忽而眸子一沉,他又唤她,“叶棠。”
她正睡着,明显不愿意醒。他干脆抱着她一个翻身,将她扣在身下。
“叶棠!”
她终于被他喊醒了,一睁眼便看见伏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她的双手正被他扣在两侧。
她怔怔看着他,“你怎么了?”
“叶棠,说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她刚刚醒过来。有些搞不清状况,依旧愣愣看着他。这还是半夜不是吗?
他却一下失去了耐心,有些急躁地盯着她,“说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说!”那语气似能嗜人。
她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噩梦,还是挣了两下,抽出了手,双臂缠上他的脖颈。身子一欠,她抱住他。
她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柔柔落在他耳边。
“惊澜,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闻言如释重负,身子缓缓沉下,结实的身躯覆在她柔软馨香的身子上,倒也没再继续做别的。
叶棠一怔,才明白过来今夜是他们两个换了位置,往常,都是她趴在他身上的啊。叶棠推了推他,没推动。转念一想,似乎这样也挺好的,一样的温暖清香,不多时便抱着他又睡了。
翌日一早,叶棠刚刚给萧池束好发。便听见徐公公候在门外,急急道,“九王爷,圣上今早不知为何发了脾气,将送去的药摔了不说,还动手打了太医。如今几位太医谁也不敢在上前,您快去看看吧。”
萧池坐着没动,也没应。倒是叶棠已经爬到了床尾,拿了他的衣裳便往他身上穿。一边穿一边说,“昨日我见圣上神情恍惚,太医在门外跪了小半日。徐公公一定是没了办法才来敲门的,你快去看看吧。”
叶棠着急给他穿衣,可九王爷却淡定得很。虽然没说话,不过也还算配合,她要他抬左手就抬左手,要抬右手就抬右手。
衣裳穿得差不多,他于床侧起身,叶棠又扯了他的束腰,身子一倾,小脸恰好贴在他胸膛上。难得能享受一次她给他穿衣,他只不过一抬手,便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膛上。她双手正环在他身上。手里还拿着他的束腰呢,不知怎么就被他按住不能动了。
“哎,你干什么,徐公公还等你呢。”
看她被他轻而易举制住,小手还扯着他的衣襟挣扎着,他不由自主笑了笑。好不容易松了手,又见她的发被他揉得有些乱。
将他的束腰系好,又顺手理了理他的衣衫。
她跪坐回去,“好了。你快些去吧。”
他站了片刻,一弯腰,伸手勾了她的腰肢。膝盖有些悬空,她几近要被他从床上提起来。
也不管她一直推着他要空气,直到他吻够了才放了她。
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等我回来。”
她点了点头,“嗯。”
萧池走后,叶棠睡意全无,于床边坐了片刻,不知怎么心中慌乱难安。
换好衣裳后,叶棠便决定先到书房去等他。
书房门口值守见了她,躬身道,“九王妃。”
她点头应了,随即推门而入。
书房御座,连萧池都不坐,而是在一旁另置了座。
书房里徘徊几遍,似乎总也难心安,他还没回来,叶棠便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案上整齐,左手一侧奏折叠放规矩,右边放着御批朱笔。他案边,还放着她最近给他的那只瓷娃娃。
今早,信灵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出来后往临近的几棵树上看了看也没看到。等他等得无聊,她便随手动了他搁在左手边的折子。
沁芳宫里,萧池已经很久没来过了。除却那晚将叶棠从这里拎回去,他大概有十几年没有进殿了。果然如徐公公所说,宫门口又跪着几位太医,身子伏得很低,连头都不敢抬。
萧池脚下一顿,看了看他们,说,“药留下,你们先退下吧。”
几位太医如临大赦,谢过恩后便匆匆出了沁芳宫。
此刻,一踏进殿门,他便想起昨晚叶棠缩在他怀里说的话来。这里的确是很清冷,又静谧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父皇。”
萧池见圣上正于床侧坐着,一手支着额头。
萧池正欲上前,圣上却突然说,“别过来。”虽然只走了两步余,可他明显感觉出不对来了。
这沁芳宫有蹊跷。
当初沁芳宫选址建造便颇为讲究,日沐阳光,夜撷月辉,日暮晚霞交替变换一览无余。如今院子里早就一派欣欣,蝶蜂喧闹。可这殿里却依旧带着三分凉。
这凉中带寒,根本就不是徐公公说的什么因为没燃暖炉。
紧接着,萧池一眼便看出了圣上坐的那张绣床。
那张绣床,位置有些不对,明显被人动过了。
圣上依旧坐在床边上没起身,恰逢徐公公端了药进来,萧池又道,“听徐公公说您今早不肯吃药,我便来看看。”
说完顺手接了徐公公手里的药碗,还未靠近绣床,圣上又说。“放桌上吧。”
萧池只好将药碗放在桌上,不在上前。
一抬头,又见桌子上置碧玉碗一只,碗中开一朵红的诡异的莲花,巴掌大小,却红得好像能滴血。
莲临水而生,沐风而开。偏偏这一朵,不要水,不要光,甚至连温度都不要,只要新鲜的人血。
萧池仔细看了看那血红色莲花,悄悄又看了看那张绣床。
只见圣上缓缓起身,道,“朕没事,你回去吧,朝中事务缺你不得。往后没事也不要来了。”
“是。”
从沁芳宫里一出来,萧池便觉得四周一下暖了起来。
个中原因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见信灵不知从哪里飞了下来。他四下一看,并未见叶棠,只有这小东西而已。勉强抬袖接了,他有些奇怪,这小东西向来爱粘着她。也只她袖里爱藏一把谷粒。
带着信灵往回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又匆匆往书房去。
远远地,他便看见书房门大开,可看样子,里面并没有人。
抓了门口的值守,“刚刚谁来过了!”
“回九王爷,是九王妃。”
糟了,果然是她来过了。
“那她人呢!”
那值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跪在地上说,“方才,九王妃不知怎么。急急从里面跑了出来。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多久了!”
“九王妃出去已经有一会儿了,大概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京都城门口,张朝跨在马上,紧随身后的是一副棺椁。张朝派了重兵,小心翼翼抬着。再往后,是其麾下兵马。
张朝手中缰绳一紧,整个队伍于城门口停下。
临入城,他又嘱咐了一遍。
“进城后,避开城中主道。走春耕街,送少将军回家。”
身后一片肃穆。行军十几载,无论大小战事,这张将军多半游刃有余。张将军如此凝重,麾下将士还是第一次见。
张朝想起来,数月前九王府里,他和常五收了岭北军抵京。九王爷曾问起过,若是他和常五与这少将军相比,究竟能不能胜。
当时,他和常五心里都清楚,任凭岭北军如何骁勇。若是遇上这叶家的少将军,也难有胜算。
张朝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亲自向这叶家少将军讨教一二。没想到,数月过去,他没等到机会不说,再见之时,这叶修庭已经面目全非。
那季书寒心狠手辣,为人狡诈,他若再晚去一刻,这少将军怕是要尸骨全无了。
谁不知道,这少将军自年少便随军四处征战。如今早就领军独当一面。朝野内外有目共睹。张朝虽未有机会与其深交,可也知道这少将军一身铁骨,上得圣心,下得民心。
张朝接九王爷令,他只是来将叶修庭带回去,不可恋战。回头望了一眼平景关,只恨不能当场挥师攻下城门,杀了那个季书寒替他报仇。
从平景关到京都,张朝下了死令,日夜不休,只为尽快送少将军回来。
手中令牌一亮,京都城门大开,城门守卫卸了兵器,伏身跪地,迎叶修庭回京。
兵马有序进城,张朝按事先说好,走春耕街。街面虽不宽,可行人也不多。
一到了春耕街,只见街心站着一个人。
张朝见了她,心道不好,九王爷有令,叶修庭的死讯。最不能知道的就是她。
可这正面相遇,于街心一站挡了去路的,不是九王妃又是谁。
抬手挥停身后军队,张朝于马上下来,于地上一跪。身后兵将也纷纷跟着张朝跪下。
“九王妃。”
众人一跪,那副跟在张朝身后的棺椁便愈发显眼了。
叶棠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张朝面前,看着黑漆漆肃穆的一口棺,只说了两个字,“开棺。”
棺椁尚未封殓,为的是让叶家人能再见少将军最后一面。可叶棠要开棺,张朝却跪着没动。
不只是因为九王爷事先有令,也因为那尸体遍体鳞伤,浑身染血,已经面目全非,如何能让九王妃见。
“开棺!我要见他!”
眼见众人依旧跪着没动,叶棠又说,“好,我自己来。”
张朝忙起身去拦她,“九王妃,使不得!”
“让开!我与他都姓叶,为何使不得!”
“这”
张朝眼睁睁看着叶棠走到棺椁前。原本以为凭她一人之力,一定推不开那厚重的棺盖,没想到,那棺盖居然被她推动了。
随后棺盖轰然落地,她看清了躺在里面的人。
脸上身上都是血,身上战袍也被撕破,露出被咬伤的皮肉。那伤口深,有的地方甚至见了森森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