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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哥儿吞了一口水说:“没有。小丫头子的东西,我拿来作甚?”
“你还赖!分明是你看了里头有钱就拿了去的。”
鸳鸯不依不饶。
“咳咳,我没有,我,咳咳。”
翔哥儿急了,呛了水咳嗽起来。
“叫你再赖!”
鸳鸯撵着要去打翔哥儿。
“姆妈,唉哟,阿爹!你们看呐,妹妹疯了,唉哟,别打我了!”
鸳鸯夺过翔哥儿手里那大茶罐兜头朝他打去,翔哥儿就被她刻意逼得往大门口跑去。
金彩家的不知就里,要上前去,被金彩拉住了手叫道:“都是你整日惯得他。”
金彩心中不知鸳鸯意欲何为,可他知道要尽量配合。
“将才在鹦哥儿家时,荷包还系在我腰里呢!说,你什么时候偷了去了?”
鸳鸯把翔哥儿逼到院门口问他。
“我没有。你怎么,怎么不信我了?”
翔哥儿都要哭出来了。
“那好好儿的怎么没了?总不会是我自个儿扔了,或是街上的猫儿狗儿拿了去了?”
鸳鸯凶巴巴继续逼问。
翔哥儿急得直擦汗,见鸳鸯这样说,一拍脑袋说道:“可不是嚒?说不得就是你没系好,丢在街上了也未可知?”
翔哥儿说完就指着鸳鸯道:“你等着,哥哥这就给你上街上寻了来,到时候才有你的好瞧呢!”
“啪嗒”,翔哥儿摔了门儿气冲冲就跑出了小院儿,“等着,等着啊……”
鸳鸯两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但她还不能。
“姆妈,你看哥哥呀,说不过我就跑了,我看他就是个偷儿!”
鸳鸯边叫边返身拉拽着金彩家的也到了大门口,指着院门外说:“姆妈你快去,快去把他给我叫回来,叫他交出我的荷包,快去呀!”
金彩家的急出了两泡眼泪来,她不明白女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怎么中了邪一样呢?
鸳鸯跺着脚嚎啕大哭着把金彩家的使劲儿往外推着,金彩此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挥着手说:“去,快去把那小崽子给我叫回来,黑天半夜的,闹得人不得安生!”
金彩家的无法,抹着眼泪出了院子,喊着“翔哥儿”往街上走去。
鸳鸯回头看了金彩一眼,犹豫了一下,便接着喊:“谁闹了?你们都护着哥哥,都心里向着他。你也快去,去寻你的宝贝儿子去!我倒要瞧瞧,离了你们,谁还来算计我的钱荷包?”
金彩喉头一哽,知道女儿这是要连他也支出去。
要走吗?
那贼人有刀,哪里是平常偷鸡摸狗的街巷小贼?说不得就是早前那凶人的同伙,来报复女儿了?
金彩越想越怕。
他紧走两步,拉住鸳鸯就说:“甚算计不算计的?一家人这是说的甚糊涂话?咱们一起去寻那荷包,说不得就真是掉街上呢!”
大门就在眼前,金彩拉着女儿的小手就要往外迈去。
鸳鸯心道“糟了”。
“呼”,是风,沁凉的一道刀风。
“呛啷”,伴着金属砍在陶器上的声音,金彩下意识举在耳侧的那只大陶壶碎了一地。
“救命!”
金彩一把将鸳鸯推出了小院儿,自己堵在了门口处杀猪般大喊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井沿处蹿出,顷刻间便蹿到大门处,拾起将来掷来的那把刀,照着金彩的右颈斜劈下来。
鸳鸯回身时,正好看见金彩一个踉跄矮下身子,恰好躲过那刀光。
他背后那凶徒却再懒得纠缠,抬脚将矮身的金彩跺趴在地,踩着他一跃而起,手中长刀映着星光,朝着门外呆立的鸳鸯就劈面砍来。
“宝丫!”
“妹妹!”
不远处的翔哥儿和金彩家的听见那声“救命”便已经回身看来,却正好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要死了?
要死了!
鸳鸯盯着那把大刀,忘了呼救,忘了逃跑,远处母兄的喊声变得那样飘渺,鸳鸯只听到自己此刻的心跳是那样剧烈。
“扑通……”
好像那一晚啊……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刺目的车灯,刺鼻的汽油味儿,刺得人失了心神,刺得人如见死神!
可在最后那一刻,这些都消失了,只有心跳声,自己的心跳声。
那时,自己也要死了,那时,也只有“扑通……”
那时,自己为何没有死呢?
不如死了……
死了,籁籁就不会死了吧……
这是刀锋吗?
好近啊,近得好像一条银灰色的细线……
“啊!”
是谁在叫?是谁呢?
鸳鸯呆立不动,死了吧,死了,籁籁也许就不会死了……
金彩大叫一声,千钧一发之际,他抬身双手抱住了那贼人跃起的腿脚向后猛拽,将那人拖得摔倒在地。
那人的刀便未及鸳鸯的头脸,只是刀尖仍斜着她的小胸膛划了下去。
鸳鸯呆呆看向自己胸前,衣裳破了开来,露出里面银白色的鲲皮锦来。
她一个激灵,回了神。
这不是那晚,不是车祸,救她的也不是籁籁,是金彩,是她现在的父亲。
那凶徒却在心中暗骂一句“晦气”,不及去看鸳鸯,甚至不及站起来,他伏在地上便侧蜷腰身,就想回头举刀朝脚下的金彩砍去。
“呀!”
鸳鸯醒了神,不及多想,仅凭着本能一个猛扑就抱住了那歹人举刀的胳膊。
只是鸳鸯人小力薄,那人一个甩手就将她甩趴在地上。
然后黑衣凶徒跪起,举刀朝鸳鸯后背猛砍了一下。
好痛啊!
痛得鸳鸯想骂脏话,痛得她想哭着大叫一声“籁籁”。
背上生生挨了一砍刀的鸳鸯像只小虾米一般,佝偻着蜷在了地上。
那黑影踹脚,彻底挣脱了金彩双手的绊附。
他站起身后一脚就将鸳鸯踢翻,待她滚到金彩身边仰面躺在了地上,那凶徒上前一步,在她胸口又猛砍了一刀。
鸳鸯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声,小身子痉挛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啊!啊!啊!”
不远处,金彩家的目睹这一切,喉中发出的喊声已经不似人声。
金彩已经傻了,他呆呆望着冷冽的刀锋上下飞过,一动不敢再动。
翔哥儿则越过蹒跚的姆妈,红着眼“呀呀”地冲鸳鸯跑去。
“放开妹妹!”
翔哥儿怎么也喊不出这句话,可他脑中、心里此刻却像刮着大风暴一般无休止地刮着这句话。
“什么人?”
“放下刀!”
西角门处,刚刚得了贾珠吩咐的李敢带着几个男人,打着灯笼掂着棍棒吆喝着赶来。
那黑影看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鸳鸯,又看看远处赶来的李敢众人,便再不恋战,转身朝着后街另一头拔脚跑去。
翔哥儿第一个跑到了鸳鸯身边,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妹妹,扭脸又看了看这会儿还木着脸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阿爹。
就像被突然抽去了魂儿,翔哥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回头朝不远处的姆妈咧了咧嘴。
他好想哭啊,可是,可是怎么就没有泪?
金彩家的此刻像是被谁钉在了几步开外,等到李敢带人追了上来扶住她,她才没有骨头一般软倒了下去,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女儿,嘴中只“嗬嗬”出着倒气。
这时,四邻街坊陆续有几家开了门,探头询问发生了什么。
“翔,翔哥儿啊……”
一直呆趴着的金彩忽得伸手紧紧拽住了儿子的裤脚,像捞住了救命稻草般,哭喊着儿子的名字。
“阿爹,妹妹死了,妹妹死了嚒?”
翔哥儿也不敢去看鸳鸯,扑到金彩怀里也颤声哭叫起来。
李敢等人半拖半拽着金彩家的围了上来,那妇人呆愣愣看着地上的女儿,口里喃喃:“不怕,我宝丫不怕,有神仙哩,神仙,神仙……”
金彩和翔哥儿搂着,只管哭,俩人都连看鸳鸯一眼都不敢。
“鸳鸯,鸳鸯!”
末了,还是李敢越过众人,俯身轻叫着,随即,又咬牙伸手拍了拍鸳鸯的脸颊。
“疼,籁籁……”
地上那一动不动好像死去的小人儿忽然呻吟了一声。
众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翔哥儿咬着拳手忙回身来瞅,脸上想惊喜却又不敢。
金彩家的“吁”出一口长气,一把拨开李敢,呼腾一下跪在女儿身边,颤声儿叫她:“宝丫,我宝丫囡……”
众目睽睽下挨了三刀,死得不能再死的鸳鸯,哼哼唧唧睁开了眼。
第32章 (1)惧凶意鸳鸯重拾书 拂珠尘贾母训有方()
“姆妈,好疼啊……”
鸳鸯一睁眼,便看见了金彩家的那张惶急无助的脸。
她躺在地上侧着脸儿委屈地喊着妈妈,小手还冲她划拉了一下。
“唉!唉!姆妈在呢……我宝丫疼啊?哪里疼啊?姆妈给你吹吹……”
金彩家的这会儿才泪如雨下,慌着举手擦了把脸,想去抱女儿,却又支在半空,不敢碰女儿的小身子。
“咦?妹妹你怎地没有流血!”
翔哥儿歪着脑袋问道。
众人这才凝神去看,有人举了灯笼照过来,金彩家的慌着又是看又是摸,鸳鸯除了衣衫有几处破裂,果真并无任何伤口。
只是按到胸口时,鸳鸯就痛得小脸一白,吓得金彩家的又六神无主起来。
“得赶紧去叫前街老方大夫来,珠大爷给的鲲皮锦虽说能避利刃,但那恶人刀势凶狠,恐怕是砍伤了我鸳鸯的骨头也未可知。”
一旁的金彩这时缓过劲儿来了,和众人慌着请大夫去了。
“神天菩萨,八方仙人哟!要我说,鸳鸯真个儿是命大的,三刀啊,三刀都没见血。那甚鲲皮锦再是宝贝,可也得穿对了人呢。若那刀再偏一些子,砍到了头颈上,又如何呢?”
围观的街坊四邻中,有人抚胸庆幸道。
“可不是嚒?到底是神仙道爷护佑过的人!咱们可都亲眼见过,将死还能复生,更何况这三刀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有那激动的,还当即跪下朝天磕头,诵念“神仙道爷保佑”之类的。
金彩家的也跟着跪下磕头不迭。
“Fuck!”
只有鸳鸯躺在冰凉的石板街上,望着星空“无Fuck说”。
这真是红楼世界?
天杀的贼道士,管拐不管养的人贩子,你在哪儿啊?谁能告诉她,whathappened啊!
一直为了不被主子打死而努力奋斗的鸳鸯小丫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努力的方向还要加上一个别在自家院子里被大刀砍死了!
她落下了悲伤愤懑的眼泪。
可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这一夜一天的折腾,让她连悲愤都没力气悲愤,只想闭眼睡一大觉。
鸳鸯先是等来了金彩连拽带拉抱来的老方大夫,被诊断为胸骨骨裂,幸好并未折断,一家人大呼“神天菩萨保佑”,后又等来了另一位金陵城中的骨科圣手,好不容易咬着牙叫那位老大夫给绑成了一个肉粽子固定伤处,衙门里一位推官又跟着前去报案的李敢进来,详详问了鸳鸯细况,又带着金彩等人在院门口比划着演说了半日。
众人七嘴八舌,简直说善书一样热闹,眼看着那持刀歹徒已经被说成了蓝眼绿毛的妖怪,那推官才赶紧止住大家回衙交差去了。
这一番折腾,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翔哥儿心里则一直吊着,晕晕呆呆跟着他姆妈进屋躺在床上,直愣愣瞧着身边的妹妹,就是不睡,夜半时又起了高热,还时不时说着胡话,吓得鸳鸯也不敢合眼。
金彩家的一颗心油煎一样焦滋滋直响,一会儿给女儿熬药,一会儿给儿子摆凉布巾子塌在额头,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用,纵然自家的腿也还软着,可也强撑着忙了一个整夜。
金彩家的端了药来,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口喂给鸳鸯喝。
一旁翔哥儿被金彩紧紧抱在怀里,这才沉沉睡去了。
“可是吓坏我了,万幸是没有大事,只我囡囡又要受苦了。今年也不知怎地,这一祸连一祸……那三清观的定神符怎就这样无用呢?也不知那神仙道爷现在何处,好再去拜他一拜。唉,那日怎地也没有问他的道观所在呢?”
金彩家的边说边给女儿喂完了药,又端了井水,要给翔哥儿再擦擦身上的汗。
金彩搂着儿子,也是迷迷呆呆,惊惧惶急了一夜,又困累交加,这会儿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金彩家的拧了洋布手巾子,给儿子擦完,又一点点儿擦着鸳鸯的手脚,唯恐动了她的胸腹处。
鸳鸯喝了药沉沉昏昏就要睡去。
“鸳鸯,鸳鸯!你可吓死我了!”
鹦哥呼啦一下冲进了屋里,倒把金彩家的吓了一跳。
“这孩子,冒失鬼!看不要吓着鸳鸯了。”
良婶子随后赶进了屋,伸手就要拉她出去。
“肋排骨都伤了?很疼啊?要杀你的人是谁啊?呸!那起子恶人,要我在,看我不撕了他的脸呢!鸳鸯你知不知道,盛儿他们如今都叫你什么?金三刀!被砍三刀都不死的金三刀啊!”
“噗!”
鸳鸯刚一笑,胸口立刻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啪!”
良婶子打了鹦哥一个脑瓜子,斥她多嘴。
“金三刀?还蜜三刀呢!鸳鸯莫气,那些孩子们是赞你呢。”
见自己姆妈竖着眉毛骂人,鹦哥也悻悻地低了头。
“金彩兄弟,我来是替主子们传个话。鸳鸯不能去当值了,这事也再瞒不住老太太了。珠大爷这会子恐怕正同老太太慢慢交待哩。赖嬷嬷便让我们先来给你家传个话,也叫鸳鸯好生养着。珠大爷说了,医药费他给出。对了,李敢从昨夜起就带着十来个男人轮番守着你家呢,你们放心,好生休息吧。”
良婶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囊,说是珠大爷给的十两银子,叫金彩家的收好。
鹦哥看她姆妈和金彩两口子说起了话,便自己趴在鸳鸯榻前接着絮叨:“鸳鸯,都怨我睡觉太死了!若是醒着,昨儿夜里我肯定去救你!珠大爷说,这恐怕还是放毒针那伙人呢。你说,他们这一回二回的死活要杀你,为了甚呢?”
鸳鸯迷迷糊糊听着鹦哥唠叨,她现在连脏话都没力气飙了。
早知道事情如此复杂危险,打死她也不会这样贸然出头当诱饵。
鸳鸯心想,那伙人一次不成,再杀一次,不惜被抓,不惧身死,这可绝非一般歹徒。
这,好像恐怖分子呢!
难道这个世界也有该死的恐怖分子?
可是恐怖分子要杀人制造恐慌,也该是无差别打杀,越多人知道才越好呢。
毒针,暗夜,见人还知道逃,这又不像恐怖分子啊。
倒像是职业杀手啊。
“除了遇见过神仙道爷,你也没啥稀罕事体呀?怎地就要来杀你呢?”
鹦哥犹自歪着头说着,又“咦”一声道:“难道就是因为那神仙道爷?是那伙人妒忌你遇了仙,要杀了你泄愤?”
鸳鸯失笑,心说这都哪里跟哪里啊……
忽然她又转念一想,难道竟真是因为那破道士?是他给自己招来的祸事?不对呀,那杀了她一个就行了,之前被杀的那些女童又是怎么回事?
鸳鸯眨巴着眼,她不知道自己和真相失之交臂,再也想不通,干脆累得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