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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时喧哗声四起,嗡嗡然,交头接耳。诸位大人打量顾大人的目光,从惊愕猜疑,到揣摩惊醒,最终化成是男人都了然的揶揄回味。
若是换了他们,生来一副高华清朗,卓然于世的好样貌。前公子丹臭名远扬的前车之鉴,但凡聪明人,都不会重蹈覆辙。也难怪这位,装也要装出一身正人君子的气度来。
高台之上,怀王一扫先前郁郁。此刻抚掌大笑,遥遥一指指向他。“爱卿,爱美人兮,何不早说?殿上美人,你尽可挑去。”
那人掸一掸衣袍,拱手谢恩。懒懒支着手,略微仰头,真就相看起殿内美姬。他目光过处,娇娇们面红耳热,兴奋得腿脚都在打哆嗦,恨不能剥去裙裳,好叫他里里外外,品评仔细。
下午晌,七姑娘跟随两位侧夫人进宫赴宴。国公夫人许氏称病,这等无关紧要的宫宴,许氏没兴致去凑这个热闹。只留在佛堂,诵读经文。
进了宫门,七姑娘与四姑娘顾臻换乘一顶小轿。顾臻坐不住,挑起帘子,左顾右盼。
“嫂嫂,待会儿路过御花园,咱们去逛逛可好?来得早,殿里也没几个与嫂嫂相熟的,实是无趣。”四姑娘抱着她胳膊,软软央求。看似替她着想,实则不过自个儿不乐意一早到春华殿,规规矩矩坐等晚宴开席。
七姑娘莞尔一笑,“需得与陈夫人禀明。”却是应了。
今儿个宴上,新选入宫的秀女,会献一只舞。宴席散去,各自家去,等待三日后,正式进宫册封。再要与家人见面,却是难了。
这时候赶过去,遇上徘徊在春华殿外的秀女,说不上话,见面也是尴尬。倒不如园子里四处走走,赏看花草来得闲适。
“夫人说也好,那便同去。”春英请示回来,四姑娘顿时眉飞『色』舞,好不得瑟:嫂嫂开口,夫人岂有不应?
只一行人到了御花园,刚落了轿,却发觉比她们更早到此地的别家女眷,此刻看向她们的神情,颇为古怪。眉眼间,闪烁不定,似贼也。更有甚者,从半山腰的凉亭里探了头,跟看稀罕似的,冲着她一行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四姑娘恼了。任谁被莫名其妙,看猴戏似的看着,也不会痛快。怒目回瞪过去,四下一瞅,逮了个平日与她交好的娇娇。那人死活不肯坦言,顾臻一气之下,竟拉了人往湖边去,非要问出个缘由来。
“这是怎么回事?”两位夫人不由咂舌。她们一行人进宫也不是头一回,怎么偏偏今日碰上了这样的怪事?
“就连路过的宫婢,眼神儿也不对劲儿。”陈夫人拘谨拉了拉身上的襦裙。这衣裳所绣的花样,都是照着世子妃给的图样制的。这般前所未有,大胆的用『色』,莫非看在旁人眼中,很是古怪,给国公府丢人了?
陈夫人心里惴惴不安,悔得不行。曹夫人亦是手足无措,隐隐往陈氏身后避了避。只同来的关夫人紧紧握着她手,虽也觉得窘迫,却始终与她并肩站着,冲她递了个安抚的眼『色』。
七姑娘从始至终,除刚刚下轿时的怔楞,便这么聘聘婷婷,大方立在花树底下,任人打量。
这襦裙前日便送了来。她喜欢,平铺在榻上,一边美滋滋的赏看,一边琢磨着如何搭配首饰头面,才不损这衣裳的素雅别致。
那人进屋,从身后揽着她,难得的,夸了句好。命她穿上身试试,他不讲理,将她压在朱漆的柜门上,手掌探进领口,对她动手动脚。
她大羞,若非她惊呼着叫停,今日这衣衫,早被那人急切之下,撕了襟口。
她家大人那般挑剔之人,尚且觉着她这般打扮秀美脱俗。那人虽可耻了些,可她信得过他的眼光。且她对仿越鸟翎羽,搭配宝相花枝蔓的图样,自个儿也是信心满满。
于是唤上关夫人,往湖边去寻急冲冲没了影儿的四姑娘。没走几步,便见岸边忽然窜出个鹅黄的身影。那人提着裙裾,一阵风似的刮到眼前。
四姑娘小脸酡红,不知何事,一把捉了她手,兴奋得两眼腾腾冒着小火苗。前前后后,围着她打转。仿佛这会儿才认识她,眼里无比的仰慕,只看得七姑娘心惊肉跳。
第323章 盛宠之开端()
“嫂嫂,你知道今日春华殿内,我阿兄怎么说?”
七姑娘没进门前,顾臻听多了幼安唤那人“世子哥哥”,她也跟着叫。可七姑娘嫁过来,这风头就变了。她嫂嫂每每与她说起世子,总是亲切的言道“你那兄长如何如何”,无端端的,就觉得热乎而不烦腻。
之前顾臻唤那人“世子哥哥”,因他对幼安不喜,故而顾臻仿效幼安,用同样娇滴滴的口吻,自然没得他好脸。
可自从她大着胆子,当着嫂嫂的面,怯怯改口唤他“阿兄”。她那兄长,竟破天荒的,轻轻应了声,并叮嘱她,“好好与世子妃相处。”
从那时候起,顾臻明白了:站队很重要!想要讨好她阿兄,首先得交好她嫂嫂。譬如年节时,从未有过的,鼓鼓囊囊的大红包,便是明晃晃,不容错辨的佐证!
这会儿四姑娘打听清楚了缘由,望向七姑娘的目光,闪闪发光。她高高扬起下巴,眼角轻飘飘瞥过那些只敢偷偷议论,却不敢明着站出来的世家贵女。四姑娘挽着七姑娘胳膊,骄傲仿若越鸟,只觉与有荣焉。
“嫂嫂,她们那是嫉妒你。有人眼红了呢。”当她不知道么?周遭许多娇娇当中,好些个,对她阿兄痴想若狂。
“嫂嫂你瞧,那几个都是今日大选没被留下的。就是她们,冲你指指点点。”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在外自有高人一等的派头。顾臻抬手,将躲在花树后头,避在假山石亭里的几人,挨个儿指给七姑娘看。
那几人被四姑娘一指,面『色』大变。涨红了脸,羞愤至极,却敢怒不敢言。被四姑娘这般直白点了名,花树后那几个娇娇,再没脸待下去,急急忙忙做了鸟兽散。便是石亭里几人,也纷纷缩回脑袋,再不敢探头探脑的窥探。
背后道人长短,已是违了礼数。再被四姑娘这么毫不留情的揪出来,哪里还敢『乱』嚼舌根。
七姑娘愕然,茫茫然回顾,与同样一头雾水的关夫人,面面相觑。
今儿这事儿怪了!原来一下软轿就被人议论的,不是国公府一行,而是独独她一个?
可她安安生生待在府上,许久不曾进宫,这大选与她有何干系?哪里就值得人艳羡?
赶走了那些不讨人喜欢的,顾臻笑眯眯整一整方才拂『乱』的衣裙。两手端在胸前,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也没卖关子,给大伙儿解『惑』。
“今日在春华殿上,左相大人进言,请王上赏几个姿容明艳的美姬,给阿兄充盈后宅。”
怕七姑娘着急,四姑娘立马念叨,“嫂嫂别急,阿兄没应呢。”
七姑娘被这一连串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便是顾臻不说,她也不急。她只是怔忪着,半晌没回过神。又听顾臻急切宽慰,那人不肯纳美姬进府。
蓦地就松了一口气,若非顾臻懂事儿,体谅她的心境。她还真想不出,骤然听闻怀王要赐他美姬,她心里该如何又堵又气。
顾臻也机灵,他阿兄那句“年少爱美人,夜夜与之欢好”的话,提也没提。尽挑了好的说。
“阿兄对嫂嫂十分爱重,殿上多少人跟着起哄,阿兄硬是没答应。还说,”清一清嗓子,四姑娘背脊一挺,学着那人的口吻,神态间,颇有几分肖似。
“臣少时离京,赴麓山讲学。半道大雨阻路,困于农庄,食材无济,险些饥不饱腹。”
七姑娘与几位夫人莫不睁大眼,安静听她道来。
七姑娘暗想:他如此出人以表,搬出陈年往事就能推拒怀王赐美人?
看出几人眼底的疑『惑』,四姑娘更得瑟了。效仿他越发来劲儿。
“臣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惯常用度,无不是金玉奇珍,奢靡之极。此生不曾料想,臣亦有饥寒碌碌,腹中空空之时。彼时臣与门下食客,唏嘘相顾,无奈,欲囫囵糟糠,潦草应付。”
七姑娘隐隐有些猜到那人要说的话,心跳怦怦然,耳朵有些红了。
“当此际,有女一人,使婢子端给臣一碗香喷喷的面条。那人,便是如今吾『妇』。”
真被她猜中了。七姑娘脸上爬上两朵红云,羞涩于他将如此小事拿到大殿上讲。真真难为情。
四姑娘斜着眼睛,忍笑打量她。见她羞恼看来,这才收敛些,只眼里止不住的笑意,越发鲜明了。
“阿兄又说:臣以为,天下娇娇,于我等丈夫而言,便如那百味珍馐。八珍玉食、龙肝凤髓虽美,无果腹之主食,虽可佐饭,只解一时饥渴。夜里睡下,难保忍饥受饿,嗷嗷转醒,再难安寝。”
话到此处,四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腰杆儿都挺不直了。
“嫂嫂,阿兄眼中,你是能喂饱他,不会叫他夜里饿得心慌的饭食呢。”
噗嗤一声,自来端庄的关夫人,也跟着笑出声,眼里隐隐带着水光。从不知晓,她那常年稳重如山的胞弟,竟是这般看待女子。这比方打得,关夫人瞅着今日盛装打扮过的七姑娘,只觉真真是个秀『色』可餐的。世子眼光极好。
七姑娘脸红心跳,脸颊上的两朵红云,这会儿烧成了火烧云,接天蔽日,一片儿一片儿的。此刻她是恨不能钻了地缝。
那人,那人,太是可恶!
“王上听闻此言,笑问阿兄:依顾爱卿此言,你那『妇』人还成了能活命的仙丹了?孤赐你美人,你便当佐食的美味,伴着你那仙丹下肚又何妨?”
这时候,连身后的陈夫人与曹夫人也绷不住了。偷偷扶着腰,不断朝世子妃打量。
要说先前知晓世子宠爱世子妃,却远远不及今日来得震撼人心。
七姑娘嘴角抽抽,连跟那人一同胡闹,全然没个君王样子的怀王,也一并给气上了。君君臣臣,果然一丘之貉!
“你猜阿兄如何答?”四姑娘这会儿抖擞上了,微微倾着身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淘气的,摇头晃脑。只羞得七姑娘恨不能咬他一口。被他妹子看足了笑话,她这做嫂嫂的,颜面往哪儿搁?
“他怎地说?”七姑娘心虚,虽恼他,声气儿却飘忽不定。不自在别开眼,佯装望着远处的湖面,既难为情,却隐隐有着期待。
照她对那人的了解,他言辞惯来犀利,处事利落,多一劳永逸。怕是又有惊人之语。
七姑娘使劲儿绞着绢帕,很不争气的,扪心自问:若然他今次能够一如往昔,干干净净,从此绝了旁人给他送美姬。他在殿上那些个关乎她的风流话,她好像也不是非得与他较真儿的……
第324章 盛宠之——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怎地说?”
四姑娘在心里默默咀嚼。越回味,越感到对她嫂嫂羡慕无比。
她这做妹妹的,尚且如此,勿论旁人。
“阿兄道:吾『妇』乃寻常『妇』人,不敢妄自尊大,比那仙『药』。然吾『妇』纯善,琳珑剔透。颜如舜英,德英不忘。一碗喷香软糯的稻米饭,可比拟之。”
他夸她容貌秀丽,心地善良,品德美好。将她比作王孙子弟,每顿必用的白米饭。
大周米粮,粟米居多,北方多面食、肉羹。稻米已是五谷中极好的食材,京中亦是紧缺。尤其这几年,各地还在闹灾荒。
“臣熟知吾『妇』心『性』,这碗饭也用得踏实。”
话到此处,隐隐有了深意。
“后院美姬,便如同佐饭小菜。臣乃挑剔之人,少盐,便觉清淡;味重,又于养生不宜。菜『色』虽丰,奈何臣非武将,克化不得如此丰盛美味。弃之糟践食材,有伤天和;隔夜热了再盛上来,残羹尔,索然无味。且入口之食,死生大事。若烹煮稍有差池,或不合臣的口味,只徒增烦扰。故而,臣只求一饭饱腹,夜夜安寝。”
这话却是说得极重,可谓诛心。
将旁人赠他的美姬,比作吃不下,隔夜放馊了的残羹剩菜。他这话要传扬出去,京畿必定哗然。谁家娇娇还敢自轻自贱,不要脸,往他跟前凑?
七姑娘觉得那人这话真真歹毒。于女子而言,好的声名,等同半条『性』命。他这般毫不留情,戳人心窝子,却是不给人留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奢想。
难怪京里娇娇,一提他,莫不黯然神伤。只道他郎心似铁,又冷又硬。
加之末了那两句,“稍有差池”“只求夜夜安枕”,但凡不是傻子,联系之前他夸她“熟知吾『妇』心『性』,饭也用得踏实”,不难听出,这人语气不善,终究是被激怒了。
就差没说这菜里下了毒,有人要害他,令他夜不能寐。至于加害他之人,便是要送他菜食,请怀王赐他美姬的左相大人无疑。
这些美人来历不清白,背后都有各家手笔。那人一针见血,嘴上不容情。当堂便将左相在内一干人,气得个个呕血,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春华殿上,表了忠心。
“顾大人此言何意?照顾大人所言,莫非这大选还选错了?”左相拍案而起,颤巍巍站起身,由身后侍从扶着他老迈的身躯,喘气质问。
“还不赶快扶了左相坐下。”高台之上的怀王,这时候不得不出面,却是无奈看向他,眼里神『色』莫辨。
顾衍这般直言,开罪朱家,怀王自是喜闻乐见。却又有感他恃才傲物,乖张太过。不过这对怀王而言,却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好事。
朝堂之上,缺的便是直臣。他既不惧左相权势,待得借他铲除朱党,以他在朝野如此不得人心。届时,他自会认清自个儿处境。除了归附王权,再兴不起风浪。
那人对左相居心,加以抨击。他面不改『色』,面对左相质问,轻佻抬了抬眼。轻笑一声,举杯缓缓饮尽还温着的半盏美酒。
扬起头,他下颚曲线干净明朗。殿内点着的烛台,火光照在他侧脸上,将他衬得风姿毓秀。
这人凤目幽深,眼波流转间,华美无匹。他懒散拂一拂袖袍,支肘倚在案上,半眯起眼,仿佛心神恍惚,只望着洞开的殿门。一派陶陶然,昏昏欲睡之相。
顾衍『揉』一『揉』额角,许久才道,“臣吃醉酒,实不胜酒力。若有失言,诸位莫怪。”
自进殿以来,他已是数次变脸。
从静默观之,到被卷入其中,言谈不羁,再到如今慵懒告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哪里是赔罪,分明是清楚表明了态度,再不耐烦在此事上纠缠。
左相门下一食客还不放过他,起身质问道,“右相大人言重了。臣等只是好奇,若然依大人方才所言,今次大选与往后每三年一度的大选,可是俱要废黜?若然如此,如今宫中只几位娘娘侍奉王上,王上子嗣单薄,至今只得公子昶一位殿下。长此以往,我朝大统又该如何延续?”
这人有急智。逮住他话里不合礼教之处,将本属他一己之见,后宅家事,咬住不放。更倒打一耙,颇有深意,公然问他:莫非顾大人,早就在打世子妃娘家那位姜婕妤所出的公子昶的主意?
听四姑娘绘声绘『色』描摹当时的情景,七姑娘两手紧紧握拳,很是替他捏了把汗。
这话要答得不好,便能给他落个动『乱』朝纲,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
便是关夫人与两位侧夫人也齐齐变『色』。面上再不见笑颜,紧张兮兮盯着顾臻,生怕从她嘴里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