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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日,她的梦境却被一个仆人亲手打破,这个身份低贱的可憎老物,他凭甚么?!
她已经气得发抖,却依旧记得母亲平日里的敦敦教诲,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高贵,下人若是做错了事情,只管罚便是了。她晓得那位老仆是母亲娘家的家生子,便借着夜色走进母亲的屋子,将方才所听到的事情一一禀告,直到最后依旧出奇地镇定:
“这样的奴才竟敢在私下乱嚼舌根,女儿若是母亲,便立刻修书一封,请舅舅要了他的命!”
母亲当时并未说甚么,甚至连脸上都没有变一下,可是三日之后,表哥突然邀她回府作客,一走进院子,看见的便是一具用破草席随意包裹的尸体。她看不清那具尸体的容貌,却一眼就认出了露在外头的那双手。
那双手,曾经抱着她去摘院子里最高的树上的石榴花,曾经牵着她和表哥走遍天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右手掌心上的疤,亦是为了保护她,在茶寮时被烹茶的炭火所灼伤的。
那一刻她心里并非没有难过,不过很快就被一种莫名的快意所取代。他算甚么东西,不过是个奴才,竟然敢对母亲品头论足?他有今日,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大约是从那时候起,她的脾性一日比一日坏,朝云梳头时扯痛了她的头发,沉香端来的点心竟然与那个卑贱的庶女吃的一模一样,小厮们见了她神色有些古怪,究竟是在议论她甚么?!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无端揣测与自我折磨中,她变得愈发暴戾。这些身份低贱的奴才个个都可恶得紧!她是母亲的女儿,是孙家的嫡出大小姐,她的身份那样尊贵,自然要遵循母亲的教诲,低位者有错自当由她这个高位者来罚,这又有甚么错?!
她不是没有看到,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偶尔还会长叹一口气;她不是不晓得,自己的生辰和偏院那个姨娘的女儿其实只差一天,父亲送她的寿礼是珍宝斋重金打造的簪子,却为那个庶女亲手做了寿桃;她不是瞧不出,父亲对待那个卑贱的姨娘,与对待母亲是如此不同,可是那又如何?
父亲不喜欢自己,她根本就不在乎,早在知道真相的那天,她终于知晓为何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断绝了对父亲所有的期盼。
他是自己的父亲,是整个大曌最才华横溢的臣子之一,可他亦是一个出身寒门的乡野书生,是一个在母亲临盆那一日仍旧在诗社吟诗作对不回家的凉薄男子,是一个一心疼爱庶女的冷漠之人,这样的人,她要来做甚么?一个寿桃而已,她只消挥一挥手,连尚膳局的尚宫都会亲手为她做来,她又何必与那些卑贱之人动气?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自欺欺人中,孙妙仪自觉自己在家中的日子还算是快活,她身份高贵,脾性又不好,府里的人个个都对她唯唯诺诺,虽说后来偏院的姨娘病逝,母亲把庶女接到身边同自己作伴让她很是不快,不过那个庶女还算是识趣,对她毕恭毕敬的。况且母亲那样疼爱她,她倒也算满足。
转眼间新帝登基,又到了充实后宫的时候。花鸟使到家中的那一日,父亲竟然破天荒地摆出一副要与自己促膝长谈的架势,问她想不想入宫。她只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愚蠢至极。
她当然要入宫,还要成为后宫品阶最高,最最尊贵的女人,这样才对得起她的身份,才能为母亲争口气!
她毫不掩饰地把这番话说出来,母亲高兴得连连点头,父亲却是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妙儿,爹爹知道你心中对我多有埋怨,可你是我的女儿,为人父母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平安喜乐。你好生想一想,你究竟想不想进宫?不是为了身份,不是为了富贵荣华,而是为了你自己。”
错终身(二)()
为了自己?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了,正是要为了自己,她才一定要进宫。这个被自己唤作“父亲”的人哪里会懂,在多少个冰冷的夜里,自己极力去忘记走进园子时从偏院传来的欢声笑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陪着母亲说说笑笑?他又哪里会懂,那时候她看见他把那个庶女抱在膝盖上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羡慕和凄楚?
进宫就好了。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进了宫,得到陛下的宠爱,成为身份最最尊贵的女人,这便是对父亲最好的报复。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定当着父亲的面亲手摔碎偏院那个贱女人的灵位,再将他最疼爱的庶女贬为奴婢放在身边,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她折磨死。
这样恶毒的念头让她觉得不知所措,却又像是濒临死亡前的一根救命稻草,将她从绝望中拉出来,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希望,支撑着她努力去学习自己最不喜欢的繁琐礼仪,一点一点地打听陛下和太后的喜好,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欢喜。
这一次,连老天都在帮她,连老天都认为那个庶女身份卑微,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她大病一场不是么?
殿选那一日出奇的顺利,她本来很担心见到陛下后自己会一时慌乱出甚么差错,不过好在来的不是陛下,而是那位年少的太后。之前在家时母亲就告诉过她,这位太后的身份亦是高贵无比,且不提她的父亲乃是苏相,光说她的母亲,亦是出自五姓七望的世家女。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值得她去深交,况且这位太后脾性据说颇为随和,自己与她年纪相仿,若是入得了她的眼,那么进宫就是胜券在握了。
果不其然,太后显然非常喜欢她,她与吴家的女儿一同被册封为婕妤,可因太后待她亲厚,宫里的人自然更奉承她一些。在她的设想中,自己今后的日子便会一直这样一帆风顺下去,她会带着母亲的希望一步一步坐到那个位子上,成为全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她晓得陛下不喜欢她,亦知道其实进宫后她与吴月华都不曾受到临幸。不过她并不觉得黯然神伤,一则,陛下的性子那样冷酷,她素来有些害怕,躲得远远的倒也甚好。二则。。。。。。
早在册封那一日,她就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后宫向来不是可以用情的地方。她绝对不要像当年的母亲一样,一颗真心与其错付,还不如自己早早收起来。她渴望陛下的恩宠,可她绝不能对陛下动情,母亲受过的伤害与屈辱,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尝过。
人人都以为她是无拘无束快活无比的孙家大小姐,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光鲜之下藏匿着的,是怎样的黑暗与悲恸。
倘若后来没有那个蛮夷女子的出现。。。。。。
她近乎癫狂地想,倘若没有那个除夕之夜,倘若那一夜陛下或者太后中的某一个人说不想看献舞,那么她今后的一生是否会平静如往昔?
景春殿那个叫“云珊”的突厥女子算得了甚么?她的身份如此卑贱,即便是公主,也不过是个边境小国千里迢迢送来的贡女,连个妥帖的中原名字都没有,连中原话都是学了许久才会的。这样的人她根本就不屑于放在眼里,她究竟凭甚么,抢走陛下的宠爱,抢走太后的青睐,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怨毒,让吴月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因她以一种甚是复杂的眼神打量了自己一番,那眼神里有同情、怜悯、悲恸。。。。。。还有太多太多自己不懂的情绪,她问:“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认为始作俑者是云珊么?”
她的想法究竟如何,现在还重要么?孙妙仪听见自己似乎轻笑了一声,她原本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因她眼下如此潦倒,她不信自己还能笑出来:“姐姐,这大约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你可晓得,在这后宫之中,我宁愿是你赢了我,也好过那小国贡女和朝阳殿内的山野女子。”
吴月华淡淡道:“其实我与你未尝不是一样,这一生最想要的,从未得到过。安国寺乃是皇家寺庙,你去了那里想必不会受甚么苦,我晓得你向来要强,不愿意教人看见你落得如此下场。所以你走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送你。”
吴月华果然说话作数,她走的那一天,大明宫内平静如昔,没有一个人来看她,没有一个人来送她,宫道上脚步匆忙的宫人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她从前是高高在上的婕妤,现在是到安国寺修行的戴罪之身,这两种云泥之别的身份似乎并没有挑起甚么波动。不知为何,她布衣荆钗地走在路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有平静下来,她才能好好思索吴月华当日的那句话:“刚进宫时你把我当做敌人,后来你又把云珊当做敌人,你在宫里算计了这么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不过我倒是很羡慕你,有些事情知道得愈少,反而愈欢喜。”
那话里有太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她再也懒得去想,吴月华说得很对,这么久以来,她做的种种事情,不过是虚妄一场。
今日没了轿辇,她才发现原来宫道竟然是这样长,道路上的每一块石子似乎都是一抹不堪的回忆。
是当初她以厌胜之术诅咒太后以此来陷害云珊时,陛下对她的暗中打压;
是云珊进宫后,太后待她非比寻常的亲切,和彤史上陛下夜夜留宿景春殿的白纸黑字;
是阿月、朝云、沉香三个人神色各异的面容,她本以为她们会是自己最好的棋子,却不想将自己的所有前程都断送在她们手中;
是很多年前,自己亲眼见到那位老仆鲜血淋漓的尸首时,心中那种恐惧与快意交织的复杂情绪。。。。。。
直到走到尽头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当日母亲带着庶女进宫,企图让她鸠占鹊巢,博得陛下宠爱时的悲恸与绝望。
宫里的人向来是拜高踩低的,因此当看见赶马车的小黄门神色略有不耐时,她反倒很是平静:“你且再等一等,本宫的母亲要来为本宫送行。”
那小黄门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入了秋天黑得晚,倘若耽误了时辰,奴才可担待不起。”
她哪里忍得了这样的气,当即冷冷道:“你以为本宫如今失势了,你就可以凌驾于本宫头上了么?我且告诉你,本宫虽然失宠,可本宫的母亲依旧身份尊贵,本宫的父亲仍然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况且,陛下并未下旨废去我的婕妤之位,本宫如今依旧担得起你悉心伺候!”
她明明那样厌恶父亲,如今却不得不借父亲的名头来维护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这样的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更何况眼前这个奴才?果不其然,那小黄门微微愣了愣,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哟,奴才竟然不知孙婕妤的尊贵身份,真是罪该万死。也罢也罢,今日一早童公公还特意吩咐奴才,说是朝阳殿里的皇后娘娘亲口说了,要咱们好生护送您平安到安国寺,半点都怠慢不得。既然人家娘娘吩咐了,奴才们岂敢不听呢?”
她当然听得出这奴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如今她的话丝毫没有分量,而她之所以有这个待遇,不过是朝阳殿里的那个人一句施舍而已。那个人她连见都不曾见过,就已经输得如此惨烈,可偏偏她的施舍自己还舍不得拒绝,因为她还不曾见到娘亲。
只可惜她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娘亲来送她,反倒是父亲和那个庶女给自己送来了一匣银子。眼看时辰不早了,那小黄门再无耐心陪她耗下去,催促了好几次。她不甘心地慢慢坐上马车,回过头向大明宫望去,只见宫墙宏伟依旧,巍峨的皇城装着全天下的珍宝,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
她看着没有半个人影的宫道,心中竟然有一丝释然。
从小到大,母亲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身份”,如今她落得这步田地,已经没有“身份”可言,自然是母亲的耻辱,她不来看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她是陛下亲自下旨送进安国寺修行的罪妃,与从前的文太妃自然是比不得的。在安国寺的日子甚是辛苦,她每日起早贪黑,做的都是从来不曾碰过的粗活重活,而母亲始终不曾来看过她,连半句口信都没有。她本以为自己在安国寺内定然是痛不欲生,可不曾想到,这样的日子却是她这一生中都不曾有过的闲适与安定。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不甘绝望,她不用时时刻刻都牢记身份,不用苦心思索自己如何登上高位。她日日打扫的偏方内悬挂着一方匾额,上面写着“众生皆苦”四个大字。她就这样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有些释怀。
身居庙堂也好,身为白衣也罢,人人都是为苦难而生,短短数十载不过是一场煎熬,母亲如此,父亲如此,吴月华如此,她亦如此。想来陛下和那个女子也当如此。那么,她还争甚么呢?
就这样,她的光阴在安国寺祥和的诵经声中度过,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偶尔会想起当初父亲说过的那句话:
“你好生想一想,你究竟想不想进宫?不是为了身份,不是为了富贵荣华,而是为了你自己。”
其实再怎么想也无甚用处,因为她这一生始终是个错误,再也无法扭转了,
壹佰零肆()
苏瑗愣了愣,甚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方对裴钊道:“这样也挺好的,你只管去安排罢。”
裴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神色并无异样,却仍有些不放心:“阿瑗,我晓得你过去与她要好,倘若你不喜欢我这样处置,一定要告诉我。”
苏瑗摇了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喃喃道:“我没有不喜欢,倘若我一开始便就事论事,不要如此纵容她,或许她不会变成这样。”又叹了口气:“她向来很是要强,旁的事情我也做不了甚么,不过多少还是想帮帮她。”
裴钊会意,当即叫来了童和叮嘱几句,童和笑道:“娘娘既然吩咐了,老奴这就告诉手底下的人,护送孙婕妤前去安国寺的路上一定要恭恭敬敬,从前守的是甚么礼,这一路守的便是甚么礼。”
苏瑗点了点头,见童和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只觉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便笑着看向裴钊,只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裴钊勉强笑笑,并不言语,苏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是不是怕我因为这件事情生你的气?”
她这样冷不丁地一问,显然让裴钊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他便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那副神情颇像是阿铭做错事时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看得她心里发软。
阿铭这个样子已经够让人怜爱的了,更何况是裴钊呢?!她见裴钊的眉头微微蹙起,便伸手去替他抚平,笑吟吟道:“你真是个大傻子,在我心里面你当然是最重要的啊。我怎么会为了别人生你的气呢?”
她红着脸,轻轻在裴钊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小声道:“裴钊,你也晓得我这个人有时候甚是迟钝,我不晓得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我不是不在意她的事情,只是因为有你,所以我只看得到你,只想在意你。所以今后你千万莫要再因为这种事情烦恼了,好不好?”
裴钊心中一暖,安静地凝视了她许久,方才含笑点点头:“好。”
这位兄台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平淡了一些吧?!苏瑗有些不甘心:“裴钊,你不觉得我方才那番话很好听很感动么?”
裴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
她威胁似的示意裴钊低下头来,一边捏住他的脸一边凶巴巴地开口:“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