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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她回想起自己当日的种种心思,只觉得自己又是好笑,又是可怜。1
那日午后她正在殿内小憩,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喧嚣一片,有宫娥在外面急急禀告:“陛下手臂被烈马踢伤,请娘娘快些出来!”她吓得脸色煞白,连梳妆都顾不上,急忙赶去裴钊的行宫。
到时里面早已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裴钊坐在主位上,身边是紧抿嘴唇神色焦急的太后。她默默站到孙妙仪身旁,瞧着裴钊的脸色虽苍白但却还算镇定,此刻正安抚太后道:“没有事,不过被踢着了左边手臂,小伤而已。”
太后亲手替他卷起衣袖,手臂上一片淤青,已然高高肿起。她心中又急又怕,幸好御医细细瞧过,说是骨头没有被伤着,只是扭了筋骨,需静养数日。裴钊仅有两名妃嫔,自是由她二人轮流侍疾,她痛心之余亦生出些欢喜,不经意间目光瞥见一旁太后同样苍白的脸色,却并未在意,只是想太后神色如此黯然,大约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御医开了方子,她瞧着御医试好了药,便亲自捧了走回行宫,小心翼翼地为裴钊上好药。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这样近地待在裴钊身边,心里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忐忑。裴钊安静地坐在榻上,待她上完了药后沉声开口:“你去歇息罢。”
她忙道:“臣妾不累,陛下受伤了,臣妾今晚在这里伺候陛下。”怕他不准,又加了句:“也好让太后放心。”
裴钊闻言沉默半晌,微微闭上双眼,算是默认了。她瞧他疲倦至极,忙扶他躺下,自己默默地跪坐在了榻前。
昆仑苑向来凉爽,虽说到了夜里有些寒意,但行宫内铺了绵软的厚毯,烛火噼啪,发出些暖融融的光来。她终忍不住抬头向榻上望去,裴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大着胆子屏息凑近些,连他平稳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此刻他还未醒,想必是睡熟了,平日的冷峻之气收敛了许多,只是那眉头微蹙,她忍不住靠得更近些,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阿瑗。”
他突地低喃一句,惊的她心猛地一跳,撤回身来,却望见发声之人又沉沉睡去。
那一声低喃是如此的轻,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低喃所诉的两个字好似和风暖阳下的一个惊雷,携着狂风暴雨呼啸而来,教她身心俱惊。
阿瑗。。。阿瑗。。。谁是阿瑗?
几乎是本能一般,她瞬时想到的,便是那个住在长乐宫,笑意融融的年轻女子。
普天之下,还有哪个阿瑗能叫他如此念念不忘?前尘往事接踵而来,一桩桩一件件如此惊心动魄,她骤然想起太后生辰那夜待夜宴罢时,她在长乐宫前的亭子里看见了一身常服的裴钊,他似乎是在等人,可让她永远忘不掉的,是他当时脸上的万般柔情,那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
阿瑗。。。。。。她死死咬住嘴唇,竟然是她,竟然是她!那夜裴钊透过她的影子凝视的那个人,他一味纵容疼惜的那个人,他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亦要捧在心尖的人,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她想起之前对孙妙仪莫名的嫉恨,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原来她们都一样,在他心中从无半点分量。这宫里的人都是这么的可怜,孙妙仪是那样可怜,对这一切浑浑噩噩,不晓得自己视若依靠的男子其实从未在乎过她;太后是那样可怜,得到的比所有人都多,失去的也比所有人都多;裴钊是那样可怜,贵为九五之尊,最想要的却与他隔着万水千山,绝无可能。
他们都是可怜人。她悲哀却又不无嘲讽地想,可是都比不上她,那些在心底珍藏的绵软情意,还未来得及交给那个人,就已经掉入尘埃,她以后还有什么呢,她已是一无所有了。
回宫前的一天她偶然路过裴钊的行宫,恰好瞧见他和太后,两人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太后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些甚么,而裴钊在一旁含笑看着她。
他们是在说些甚么?她很想上前去听一听,很想讲自己的心思都说给裴钊,可她知道,裴钊永远不会在她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回宫后的日子一如往常,她的仙居殿并无丝毫改变,依旧是宝顶华盖,奢华瑰丽,她与太后相处亦如从前一般融洽,就像是一株花,外面看着红香浓艳,其实早就腐败不堪。
大雪那日太后起了兴致,叫她们去长乐宫吃暖锅,裴钊果然也在,席间她看着他为太后挟菜添水,心中突地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于是几乎是脱口而出:“陛下与太后母子情深,实乃我大曌人伦之典范。”看到裴钊的脸色冷冽下来,她心中升腾起莫名的快意,再如何爱慕又有何用?终究是违背天理人伦,只是也只能一段无望的孽想。
夜里又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她披衣走到窗前,只瞧见远处一点明红的光,那是裴钊的寝殿,依例帝王寝殿灯火不灭,从前她等不到裴钊时便会去看一看那抹灯火,现在想来当初是何其的可怜又可悲。外头可真是冷啊,光是倚在窗边瞧一瞧就觉得寒气锥心刺骨,也不晓得那个人此时是否和她一般满腹心事,辗转难眠?他心中爱慕的人想必正在安睡罢。她不禁抬头向天边看去,夜凉如水,树梢一弯孤月洒下满地清霜。孤月,她自嘲地笑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突然觉得满足。
其实她与他一样,一样的可怜,一样的可悲,心中装着永远都得不到的人,于是便只能细心而无望地呵护着无果的情意。多好,他们都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无望,而这也算是一种长相厮守罢。
贰拾贰()
太和殿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琉璃宫灯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宫娥们手托玉盘鱼贯而入,婀娜裙角似乎带着清冽醇厚的酒气,殿前的舞姬满头珠翠,身披五彩轻纱,作的是每年除夕必有的一支承天乐。
文武百官早就按照官品高低依次坐好,端坐在文官首位的正是苏瑗的父亲苏仕,五名兄长亦按照品级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她进宫五年,也就只有在筵席之上才能远远地看看自己的父兄。
今夜并没有甚么不同。与往日的除夕一样,先是百官齐刷刷跪下高呼万岁,然后是做皇帝的说几句数十年不变的场面话,紧接着便是吃吃喝喝,你敬我我敬你,大家一起给主位上的皇帝拍拍马屁。
唯一的不同,不过是那个位子上的人,在今年变成了裴钊而已。
按照旧例,除夕筵席时臣子是要向天子吟诵自己所作的诗赋以表忠心的,若是果真有灵气四射才华横溢的妙句,更是一个博得君王青睐的好机会。
往年的这个时候,大放异彩的往往都是苏瑗的长兄,担任国子祭酒一职的苏现,今年他作的是一支庆同天,仍旧博得满堂喝彩。裴钊看向坐在一旁的苏瑗,见她正把玩着手中一把小巧玲珑的玉匙,不禁微微弯起唇角。
苏现之后的人虽然也有作出佳作的,但与庆同天一比就显得黯然失色。苏瑗此时终于敛了敛心神,得意洋洋地看向裴钊:“怎么样,我大哥是不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子?”
裴钊道:“那么你觉得,我该给这位大才子甚么奖励?”
苏瑗想了想,开口道:“我大哥向来是个。。。。。。极为清心寡欲的人,你倒不如把这奖励给我,我很愿意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
裴钊含笑看向她:“不知你这么勉为其难想要的,是甚么奖励?”
苏瑗被他看得心慌,转过头去吃了口菜,含糊道:“等以后你就晓得了。”
说话间上前吟诗作赋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不过是些寻常的歌功颂德,有几个处事圆滑一些的还把苏瑗也纳入到拍马屁的范围内,她当然不会教人下不来台,很是配合地给了个笑脸。后面的人见状,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大肆夸奖她,她笑得脸都僵了,以致于在叶景之上前吟诗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是弯着一个看起来甚是喜悦的弧度。
叶景之所做的是清平调,若是要苏瑗看,他的诗倒是比大哥的还要好一些。这个人也忒有才了,画作得好,故事讲得好,连这种拍马屁的诗都作的清新脱俗。苏瑗不禁起了惜才之心,对裴钊道:“你瞧,这就是我说的叶先生,他做的这首诗我很喜欢,你觉得呢?”
裴钊面无表情地看向叶景之,视线从他文雅俊秀的脸庞上滑过,淡淡开口:“太后很喜欢你作的诗,一会儿去领赏罢。”
叶景之的父亲是一名六品承议郎,见到儿子有赏,连忙从殿门角落的桌子上起身,父子两人齐齐谢了恩。裴钊看了苏瑗一眼,见她脸上笑意浮动,脸色微冷。
最后一个上前吟诗的,是苏家最小的儿子苏玮,他所做的乃是一首大圣乐。细细品来竟不比苏现差,大有平分秋色之势。裴钊微微一笑,向苏仕略举了举酒盏,苏仕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回敬一盏,刚喝完盏中美酒,便听得裴钊开口道:
“苏相教子有方,个个都是文韬武略的青年才俊。实乃朕之所幸,大曌之所幸。”
苏仕闻言连忙掀起袍角,带着五个儿子齐刷刷跪下来谢恩,裴钊给了他们大笔赏赐,末了,淡淡说了句:
“朕从前带兵在外时曾路经幽州,此地风光十分独特。苏相和几位爱卿文思敏捷,便回去做几首幽州赋给朕看看罢。”
幽州正是裴钰的封地,苏仕闻言脸色白了白,和几个儿子小心对视了一眼,诚惶诚恐地跪下:“陛下这话是折煞老臣了,老臣和犬子虽然未曾去过幽州,可回去后一定查阅游记画册,两日之内呈给陛下。”
裴钊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苏仕为人圆滑老成,心机颇深,是以朝中上下知晓他与裴钰之事的人不超过五个。百官见裴钊这般恩威并施,岁虽不明就里,却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
除夕筵席吃得人心惶惶,苏瑗并未察觉到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仍然自顾自地拨弄着面前一只蒸蟹,将吃干净的蟹壳又重新拼成一只螃蟹的模样。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是有“吃蟹”这一行,她必然是其中的翘楚。她将手放到案下,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裴钊,如同小娃娃一般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大作”指给裴钊看,裴钊笑得甚是温和,正要开口说些甚么,阶下的忽邪可汗却突然起身,向裴钊行了大曌的君臣之礼。
这位忽邪可汗是铁利可汗最小的儿子,铁利可汗六年前败于裴钊手下,从此一蹶不振缠绵病榻,数月前将王位传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后便一命呜呼。这位新可汗自突厥前来参拜裴钊时恰逢年底,是以今日的除夕筵席也有他的位子。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苏瑗第一次见到卷发深目的胡族人,心中觉得有趣,正想多看几眼,便听得忽邪可汗朗声开口道:“陛下臣是突厥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不懂吟诗作赋,但臣今日为陛下带来了突厥草原上最宝贵的明珠,请陛下笑纳!”
乖乖,幸好她看了许多话本,对这些话里话外的套路可谓是了如指掌,忽邪可汗说这话,必定是带了美女前来,那位美女大约还是个能歌善舞的突厥公主一类,这样的故事,她早在裴铮那本胡族美人异闻录中看过了。
不晓得为何,苏瑗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的酸楚,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钊,低声道:“他说的明珠肯定是个美人,兴许还是个跳着舞进来的大美人。”
裴钊笑了笑:“你想看么?”
今日的裴钊穿着朝服,十分威严地坐在主座上,和平时很是不同。他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苏瑗在今夜才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君威。俗话说君心难测,皇帝的话据说都是要掰开了揉碎了反复揣摩的,就好比裴钊这句话,很显然是他想看,所以才把话引子抛给自己。
想到此处,苏瑗很是配合地做出个期待的表情:“我想看。”无意中看见裴钊的笑脸,心中那抹酸楚更甚。
突厥美人,有那么好看么?
事实证明她那些话本果真不是白看的。殿内很快响起乐声,有一人穿着绚丽的胡服,自殿门前翩跹而来。这女子高鼻深目,肤色略深却十分细腻,褐色的卷发上缠了三圈珍珠额饰,十分美艳。
苏瑗过去常常跑去街上玩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已有酒肆招揽胡姬为宾客献舞,她三哥苏琛有一段时间甚是迷恋这种“异域风情”,每次带她去玩总要去吃几杯据说是从塞外运来的酒,看几支胡姬的舞蹈。眼下这位美人儿虽然跳得不错,可这支舞和她从前见过的似乎相差不多。
倒是这支曲儿很是新鲜。这乐声甚是独特,同梨园的曲子全然不同,带着一种雄浑开阔的气息,教她想起在昆仑苑时,裴钊带她骑马的光景。
想到此处,苏瑗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极力别过头去,不愿意看裴钊的面容,只好盯着美人儿腰上叮当作响的一圈银坠子,有些意兴阑珊。
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跳完舞后忽邪可汗就会介绍一下美人儿的身份然后说一番场面话,最后把美人儿送给裴钊做妃子。裴钊带兵打仗多年,向来会很喜欢这样大胆热烈得像火一样的姑娘罢。
眼见着这支舞快要跳完了,苏瑗有些烦躁地在袖中绞着帕子,大约是殿里的地龙烧得太旺,教人连喘口气都困难得紧。当下对裴钊悄悄说了声:“我出去透口气。”便由云萝陪着溜了出去。
除夕筵席的桌子摆得像一条长龙,最近的是大殿内的玉阶下,爹爹和大哥所在的位子,最远的一直摆到了太和殿外老远的地方,那是给在天京任职的小官们设的位子。
除夕时节天气极冷,这些小官坐在冷风中吃着早就冷掉的筵席,还时不时要跪下谢恩,委实是件苦事。
苏瑗从太和殿出来,从一行浩浩荡荡跪下行礼的人群中穿过,走到最末端的几张桌子时,突然觉得有个人看着十分眼熟,她借着宫灯的亮光仔细瞧了瞧,心中有些诧异。
这个人须发花白,眼神明亮,穿着七品文官服,正是当日在茶寮说书的老者。
云萝从小和苏瑗一起长大,也时常陪她去听说书,见到这人也是一阵诧异,她十分了解苏瑗心思,当下上前问道:“你是何官职?”
老者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缓缓道:“回太后,老臣是新上任的翰林院编修。”
唔,这位老先生很会说书,可谓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干这么个官儿倒是很合适。裴钊这个人,委实聪明得紧。
想到裴钊,苏瑗只觉得心里甜一阵苦一阵,欢喜一阵难过一阵。见这位老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便吩咐小黄门到司膳局给他了做个暖锅,没有心思去听他的谢恩,自顾自地搀着云萝的手,慢悠悠地闲逛。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每隔十步就悬挂着琉璃宫灯,整座大明宫亮如白昼。此时气候寒冷,宫里除了忍冬和梅花再无其他花叶,树枝上却粘贴着绸绫纸绢剪出来的花,这花做得十分奇巧,内里打空放置着香饼和小小一枚烛火,流光溢彩,香气扑鼻。太液池中浮着螺蚌羽毛扎成的灯,做成荷花、鹭鸶等模样,水天焕彩,相映生辉。
苏瑗满腹心事,走了几步后在太液池边寻了块地方坐下,眼见手边浮过一盏荷花灯,心不在焉地就要伸手去拿。
“池水寒冷,太后莫要着凉。”
温文尔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瑗回头一看,原来是叶景之。他穿着件石青的大氅,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叶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叶景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