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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您在京城,碍于大伯的缘故,束手束脚,不得大展长才,实在是很可惜;二来,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老爷您的学识渊博,这是基础,若是再加上经由实干累积而成的经验教训,互为因果,岂不是比那些只懂得纸上谈兵或者一味莽干瞎干的人更为优秀?”
李竹君拿过一张松软的丝帕,轻柔地为冯子康拭干双脚的水珠。趁着冯子康完成公务归来,心中依旧充满成就感和兴奋感的时候,将心中早已经盘桓许久的想法和盘托出。
“这个嘛……”
冯子康深吸一口气,眼睛微眯着,他从没想过外放这个问题,但当李竹君提起,这个念头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细细思量,确实是个好主意,既可以避开大哥的锋芒,不与其冲突,又能得到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夫人说得有理。只是外放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夫人名下生意众多,一旦离开京城,应当如何处置?方方面面,都须得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重要的是老爷的想法,您若是定下了主意,咱们便慢慢铺垫安排。”
冯子康沉谋重虑,许久之后,才下决心道:“我看就这么定了。我的年纪在这儿摆着,再不努力一把,博个晋升,恐怕真就要在七品官的位置上做到致仕了。”
李竹君听冯子康这样说,心下紧绷的弦松了松。离开京城,也许生意上会损失些钱财,也许生活上会枯燥些,但能远离冯家,远离祸端,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对了夫人,我不在家时,家里一切可好?”
为免冯子康忧心分神,误了差事,李竹君给他写信,家里的事都是寥寥数语,一笔带过。如今冯子康问起,李竹君不紧不慢地,道:“也没什么要紧的,来来去去不过都是些琐碎的事儿。只是关于信儿……”
李竹君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信儿又闯祸了?”冯子康的声音一下就阴沉下来。
“唉……”
李竹君轻叹一声,千回百转,像是羽毛从心间轻擦而过。她眼里有闪闪泪花:“信儿错就错在心肠太好了……”
李竹君缓缓地述说着,低柔的语调,悦耳的声音,让冯子康虽未亲身经历,却也感同身受。
说到冯晓信被带走时,她的眼神充满了黯淡和无助;当冯晓信浑身是血被送回,她的眼神饱含着痛苦和忧伤;而提及长跪在景寿院外,她的眼神又纠结着酸楚和无奈。
冯子康脸色铁青,十分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离家之时,妻儿的境遇竟是如此难堪。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实在是欺人太甚。”
李竹君连忙查看他的手,见手指骨节上红成一片,不由得心疼,道:“老爷,按理说,信儿有错。老太爷和大老爷作为长辈,怎样教导,都不过分。但是,在殷家已经原谅并且不予追究的情况下,老太爷和大老爷仍然执意要打折信儿的双腿,并且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心中不忿,总想着,这内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
说着,李竹君起身,从花梨木橱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折得整齐的纸张,交到冯子康手里:“老爷,您看看吧,这是我私下里让人查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不多,看了只觉得胆战心惊。”
冯子康眸光灼灼,凝视了李竹君片刻,打开纸张,目光在蝇头小字上浏览而过,眉峰骤然拧成川字。
“糊涂,糊涂啊。”他霍地站起,双手负在身后,鞋子也不穿,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大步走着。
“照这样看来,老太爷已经投靠了四侯,这是对陛下的背叛,是大逆不道啊。陛下虽不是那种强势的,一呼百应的霸气君主,但也并非软弱可欺。
这些年,陛下提倡节俭,发展商业、农业,国库渐渐充盈。财力丰足,便能够扩充军备,招募士兵。陛下任命龙武卫大将军许怀远为御林军统帅。御林军从三万名士兵扩充至五万名。更诏命四侯,从其手下兵马中,各抽出两万人,成立镇西军,镇南军,镇东军,镇北军,亲自任命四军统帅。
陛下与四侯的对抗未落下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江山姓连,陛下才是天命神授,四侯势力再大,也只能是辅臣。”
看着冯子康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李竹君道:“老爷您别急,也许事情并非咱们想象的那样。”
冯子康停住脚步,拿着纸张的手激烈地晃动着,纸张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还不明显?老太爷交好的人物,或明或暗,或多或少,都与四侯有牵扯。你都能够查出来的消息,难道陛下会不知道?这群人根本已经明目张胆,毫不避讳了,而陛下在纵容,在忍耐,在冷眼旁观,为什么?就为了将来能够一网打尽啊。”
说到后来,冯子康的声音已经微微地发抖。
李竹君心里有数,口中却道:“不至于吧?宫里头还有娘娘呢。”
“你啊,妇人之见。威胁皇权,是要被铲除的,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区区修容,算得了什么。”
“老爷,那咱们该怎么办?”李竹君这话可问到了关键。
这个问题的实质——冯子康是愿意做忠臣,还是愿意当孝子。
他深深地呼吸,平定情绪,刚想开口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泄了气。迈开脚,走了几步,停下来,凝神沉思;又走了几步,停下来,感慨摇头。
李竹君也不催促,只目光静静地追随着。
心思左摇右摆,但前路面临着必须选择的岔口。
终于,他久久地伫立在窗前,仰天长叹,有晶亮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李竹君于心不忍,移开了目光。她能够理解冯子康此刻的心情,他自幼读书,圣人之言,三纲五常,铭刻于心。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如今这永恒不变的主从关系,即将有一方要被自己亲手撕裂,这种痛苦不啻于割裂灵魂。
许久,许久。
冯子康的声音低哑而苦涩:“竹君,我已经决定了。”
李竹君凝视他,眼底泄露出一丝紧张。
“四侯势焰熏天,陛下轻易动不得。但冯家是墙上芦苇,根底浅薄,最适合拿出来作伐子杀鸡儆猴。你,信儿和瑟儿,是我此生的责任。哪怕不为我自己,只为了你们,也得走出一条生路。”
压在李竹君心里的大石轰然落地,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精神骤然放松,一股疲惫之意便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她踉跄了两步,缓缓地坐在绣墩上。
只听冯子康继续说道:“老太爷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只与大哥知道,是从不会与我沟通交流,我有心想劝,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为今之计,谋求职位外放要加紧办,待修容省亲过后,我便多往上峰处走动走动。无论如何,要将你们母子带出这是非漩涡。竹君,生意上的事情,劳累你多辛苦些,妥善安排。”
有时候,一句话语,一个眼神,能够暖人心扉,叫人感动。
李竹君含泪带笑:“老爷,你的一番话,字字句句,都在为咱们这个小家着想,实让我感激……”
冯子康叹谓:“你我夫妻一体,不需要再分彼此。未来的路不好走,如履薄冰呐。”
“老爷,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未发生的事儿,就不要担忧太过了。”
冯子康点点头,旋即又道:“抽调些银钱,派人回乡多买祭田,万一……子孙也好有个退步落脚之处。”
“老爷,银钱倒不是问题。只是买祭田,是否要通报府里一声,入官中?”
冯子康想了想,以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脾性,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隐瞒着为好。
“不必入官中,只在当地官府报备便是。”
“是,老爷。”
前路选择已定。
冯子康和李竹君携手走出屋外,感受着飘散在角落的花香,轻吹过树梢的微风。
宁静的夏夜,有多少美梦在温馨中悄然滋长,又有多少腐朽在黑暗中悄然消散。
第30章()
省亲日。
四更天。
夜很黑。一颗颗细碎的星星在明月的衬托下,散发着微小的光芒。
冯府的第一盏提灯点亮,随即是第二盏,第三盏……半个时辰之后,整个冯府灯火璀璨。
提灯五光十色,有的火光是嫣红的,好似初升的朝霞一般。有的火光是橘红的,弥漫开来,犹如落日的余晖。还有的火光是金黄的、海蓝的、石青的,熠熠生辉,将夜幕映耀得分外妖娆。
管事们指挥着仆人各安各位,清洁打扫,整理布置,洒水拈花,忙碌地穿梭于府里的各处角落。
天色渐亮。
淡漠的晨光洒落在窗棱。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街道两旁,长长的褐色布帛为隔拦,严严实实地将街内遮挡着。
卯时。
老太爷亲自打开了冯府正门。
老太太与族中女眷,有品阶在身者,俱是按品大妆,一身锦袍玉带,华丽高雅。
辰时。
一名小太监骑着马,奔直冯府,告知冯修容娘娘目下正向皇后娘娘请安,巳时初刻,向太后娘娘请安。用过午饭后,尚仪局尚宫将宣皇太后懿旨,恩赐归省。接旨后,申时末方才动身。
给过红封,送走小太监,老太爷见时辰还早,便命众人各自歇息。管事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戒备着。
酉时。
护卫骑马,走在最前头。紧随其后的,是一群太监。他们手拿立瓜、卧瓜,黑凤旗、黑素扇、黑花伞,银质饰金香炉、香盒、舆盘、盂,银瓶、银椅。冯修容乘坐仪车,仪车两旁,各有一名太监扶车而行。仪车后头,一名太监举着红缎七凤曲柄伞,伞后又是一群太监,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点心食盒,各种常备药品的药盒。
冯老太爷率领族中子弟,穿戴整齐,排列等候在街口。老太太则是带领着女眷们等候在院子里。
仪车在街口停住,冯修容扶着宫女,踩着脚踏,步下仪车。只见她头戴珠翟凤冠,红色大衫,绣凤霞帔,通身雍容华贵的皇家气派。
冯老太爷等人跪倒叩头,口呼:“修容娘娘万福金安。”
“起。”领头太监中气十足地喝道。
冯修容远远地看着两鬓发白的祖父,微微发福的父亲,不禁红了眼眶。
一旁的宫女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低声道:“请娘娘登轿。”
冯修容收回目光,转身,坐上黄轿。四名太监一同抬起,朝着冯府的方向行进而去。
黄帘垂落,纹丝不动。抬轿太监步伐整齐,快慢一致,显然是经过了严苛的训练,配合十分默契。
黄轿抬到冯府正门口,停住。有两名太监上前,一人撩开黄帘,一人伸手将冯修容搀扶而出,口中道:“请娘娘下轿。”
冯修容站定,稍稍仰头,天色有些灰暗,层层烟云犹如薄纱,密密厚厚,堆堆砌砌,直到天边。收回目光,缓缓地四下环顾她已经离开了八年的家,庭院里那株大榕树越发高壮,扇子般的绿叶顺着枝桠,蔓延到墙外头。就连门口那两只冷冷硬硬的石狮子,此刻也显得憨态可掬。
美眸潋滟,有水光在闪烁。凤冠上长长的珠串,也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微微地颤动着。
正门之内,庭院两旁,躬身站立着早已经等候得心焦不已的老太太以及族中家眷,一见冯修容下轿,连忙屈膝下跪,齐声道:“恭迎修容娘娘尊驾。”
冯修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不待太监叫起,便脱口而出:“快快免礼,平身吧。”
“谢娘娘。”
众人起身,手脚麻利,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冯修容一手搭在身旁太监的胳膊上,径直迈入正门,走进正堂,在主位上安然落座。
太监端过来一方漆盘,上头是一方冒着热气的帕子。冯修容伸出双手,水葱似的手指柔若无骨,几乎看不到指骨关节。一旁的宫女连忙为她卸下手上的手镯、戒指,接过帕子细细地为她洁手。
这一拨儿伺候的人下去之后,又换上了另一拨儿。
一个宫女捧着茶盘奉上茶来,另一个宫女捧着银漱盂候在一侧。冯修容接过茶杯,漱了漱,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时宫女方才奉上蓝底海棠花纹样瓷茶盏,这才是喝的茶。
冯修容浅抿了一口,品味着芳香甘醇的茶味,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走出皇宫,回到家,见到亲人,虽然有些许感伤,但心里头无比的轻快。
皇宫里莺莺燕燕,美女如云,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费了多少心机,才能平步青云,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冯府的兴旺鼎盛,炙手可热,当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啊。
此时,以冯老太太为首,众女眷也随后进屋。
冯修容站起,正欲向老太太行家礼,老太太赶忙上前躬身,虚扶着她的手臂,道:“娘娘金尊玉贵,可使不得。”
冯修容凝视着老太太,转而又注视着老太太身后的大太太,热泪盈眶:“老太太,太太,一向可好?”
老太太紧紧握着冯修容的手,哽咽着:“好,好。”
大太太鼻子发酸,百感交集,嘴唇颤抖着,有满腹的话想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冯修容见状,悲从中来,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都是我的不是,惹老太太,太太伤心了。”
大太太细细地端详着冯修容,只见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丹铅其面,端丽好似出水芙蓉。美则美矣,只是她的脸颊,似乎没有初入宫时那样粉嫩圆润,身姿也清瘦不少,整个人显得有棱有角。
想着女儿入了宫,虽然荣华富贵到了极点,到底是骨肉分离。好容易回家一趟,也只能逗留几个时辰,再次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大太太心中一痛,偏过脸,低声啜泣着。
二太太钱和雅,三太太李竹君,二小姐冯晓笙,三小姐冯晓笛,四小姐冯晓琴,五小姐冯晓磬,六小姐冯晓瑟等人,皆垂头站立在旁,沉默无言。
冯修容一手搀着老太太,一手搀着大太太,先是为大太太拭去眼角的泪花,而后又对老太太道:“磬儿在何处?我记挂着她的腿伤,特意从宫里带来了上好的疗伤药,断续接骨丸、通络生骨粉。”
闻言,老太太即刻唤道:“磬儿,快到娘娘跟前来。”
冯晓磬越过众人,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屈膝行礼:“娘娘万福金安。”
坠崖、腿伤,一连串的事情后,冯晓磬多少体会到了人情冷暖,性格不再像当初那般活泼任性,逐渐变得孤僻。
冯修容一直盯着她的伤腿,体贴地问:“腿可好些了。自你受伤的消息传进宫中,我日日悬心吊胆,就怕落下残疾。”
冯晓磬一板一眼地回应道:“已然大好了。多谢娘娘关心。”
冯修容又道:“药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差人送来。”
冯晓磬依旧垂头,毕恭毕敬地:“是,多谢娘娘恩典。”
冯修容入宫时,冯晓磬还是垂髻小童,两人虽然一母同胞,但感情并不十分深厚。如今见冯晓磬寡言少语,木然地一问一答,一丝灵气也无,冯修容觉得自己的热心肠遭到了冷待,顿时失去了兴致。眼角瞥见围绕在旁的其他小姐们,也不好忽略太过,便淡淡地道:“府里的妹妹们如花似玉,钟灵毓秀,我一见欢喜得很,来人,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