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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黛拉问道:“反正什么?”
“反正没有你在一起,再愉快也愉快不到哪里去。”
艾丝黛拉完全无动于衷,说道:“你这个傻孩子,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我看,你那位朋友马修先生,比他们那一家子人都要好些吧?”
“的确要好得多。他从不和人作对——”
艾丝黛拉连忙打断我的话,说道:“但愿也不要和自己作对才好。专和自己作对的人我讨厌。不过听说他倒真是不打自己小算盘的,从来不为一些小事去嫉妒人,抱怨人,是不是?”
“千真万确,就是这样。”
艾丝黛拉对我点点头,神情庄重,却又带着挖苦的意味。她说:“可是他们那一家子人除了他以外,就未必都是这样了,他们老是和郝薇香小姐纠缠不清,搬嘴弄舌,讨好巴结,尽说你的坏话。一个个都在监视你,造你的谣,写信来告你的状(有时候写的还是匿名信),他们这一辈子被你气苦了,全副心思都用在你身上。那些人恨你恨到什么地步,你是想也想不到的。”
“他们总不见得就能陷害我吧?”
艾丝黛拉忽然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回答。我十分纳罕,只得大惑不解地望着她。等她笑完了(她这一笑可并不是干巴巴无精打采的笑,而是真正快意的笑),我才腼腼腆腆地对她说:
“他们真要陷害了我,你总不见得会幸灾乐祸吧?”
艾丝黛拉说:“那还用说,你尽管放心。老实告诉你吧:我正是笑他们陷害不了你。唉,那些人和郝薇香小姐纠缠不休,结果只落得自讨苦吃!”说罢,又大笑起来;虽然她向我说明了笑的原因,我心里还是非常纳闷——固然相信这笑声是出自由衷,可是总觉得这件事情也不至于就这样好笑。看来此中一定大有深意,可惜我一下子还摸不透底蕴;她看出了我的心思,马上为我作了解答。
艾丝黛拉说:“连你也不见得一下子就能明白,我看到那些人碰了钉子,我是多么得意;我看到那些人闹得笑话百出,我心里觉得多么好笑。因为你不是从小在那座古怪的宅子里长大的,我却是。他们看准了你无依无靠,看准了你不得不忍着点儿,因此他们存心陷害你,表面上却装着可怜你,同情你,说尽了甜言蜜语,而你呢,本来就不精明,又没有利用这个机会把脑子磨炼得精明些,我却是受了磨炼过来的。你也并没有把你那双幼稚的眼睛睁得大些,看清楚那个女骗子'3'明明是心里无牵无挂,偏要说什么半夜里也会急得睡不着;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艾丝黛拉说到这儿,再也不当作笑谈;她提起这些旧事,也并非无关痛痒,却是有感而发。我宁可抛却哪怕是金山银山似的未来遗产,也不愿意做出坏事来,看她这副脸色。
艾丝黛拉说:“有两点我可以告诉你:第一,尽管俗语说得好,滴水可以穿石,但是你大可放心,这些人哪怕花上一百年工夫,不论大事小事,任何方面都破坏不了你和郝薇香小姐的关系。第二,就是因为有了你,他们奔忙钻营的卑鄙勾当都成了白费,我为此感激你。这话我可以向你发誓。”
说完就笑嘻嘻地把手伸到我面前(因为她满脸的愁思一转瞬便消失了),我握住那只手,拿到唇边吻了一下。
艾丝黛拉说:“你这个可笑的孩子,我提醒过你的话,你当作耳边风吗?'4'难道你现在吻我的手,和当年我让你吻我的脸蛋也是一个意思?”
我说:“请问是什么意思?”
“让我想一想。大概是表示你看不起那些马屁精和阴谋家吧。”
“如果我承认是这样,你能让我再吻吻你的脸蛋吗?”
“你在吻我的手以前,早就该问这话啦。不过,既是你喜欢,我可以允许。”
我俯下身去,她那脸蛋却像雕像一样无动于衷。我的嘴唇刚一碰着,她就把脸蛋闪开了,说道:“劳驾你叫他们拿茶来让我喝了,你好送我到雷溪芒去。”
她说这话时,又是用的原先那种语调,就是说,我们的交往好像不过是出于别人的强迫,我们自己好像只是做了别人的傀儡——我因此很伤心;可是要说伤心,我和她历来交往,就没有一件事不叫我伤心的。不论她用什么样的语调和我说话,我都不能信以为真,也不能寄以希望;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始终没有泄气。这话我何必一次一次地唠叨呢?反正我一贯都是如此。
我打铃叫茶,茶房再次出现,手里依旧拿着那条魔绳似的餐巾,先后搬来不下五六十件茶具餐具,偏偏就是不见茶的影子。他端来一大盘茶杯、茶托、盆子、刀叉(包括大切刀)、汤匙(各样花色齐备)、盐瓶,还有一块用坚固的铁盖小心盖严的小松饼;还有一小块融软的奶油,垫着好多香菜,活像躺在蒲草箱里的摩西'5';除了一只顶上撒了粉的白生生的大面包以外,另外又有两块三角形的面包片,上面还留着烤箱铁架子的烙印;最后,那茶房好容易才拿来一把大肚子的家常茶壶,一摇一晃走进来,满脸神色显得疲累不堪。他把款待我们的这份差事张罗到这个阶段,又出去了好大半天,总算拿来一只式样考究的小盒子,盒子里的茶叶足足有小树枝那么大。我连忙用开水泡茶,又从这些五花八门的器皿之中,随手拿了一只不知做什么用的杯子,倒了杯茶递到艾丝黛拉面前。
喝过茶,付过账,既赏了小费给茶房,也没有亏待马夫,又犒赏了女招待——总之,这一笔厚赏弄得旅馆上下人人都觉得下了面子,愤愤不平,同时艾丝黛拉的钱袋也顿时减轻了好多重量——我们这才上了马车,驱驰而去。马车拐入齐普赛,叮叮当当地经过新门街,不久就来到那高高的围墙下面,见了这道围墙我就害臊。
艾丝黛拉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我自欺欺人,只装没有一下子认出来,过了一会才如实告诉了她。她望望那个地方,把头又缩了进来,咕哝了一声:“都是些坏蛋!”一听这话,我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肯把刚才到这儿来过的事告诉她了。
我巧妙地把话题转到别人身上,顺口说道:“可是人家都说,贾格斯先生知道这个阴惨惨的地方的许多秘密,比伦敦任何人都要知道得多。”
艾丝黛拉低声说:“我看他对于任何地方的秘密都要比别人熟悉。”
“这样说,你是和他打交道打惯了,常常见到他的喽?”
“我自从懂事起,就一直见到他,至于隔多少日子见一次,却没有一定。不过我到现在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简直还同小时候刚会说话那会儿一个样。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和他相处得好吗?”
我说:“习惯了他那种对什么人都信不过的作风,倒是和他相处得满不错。”
“和他交情深吗?”
“到他家里去吃过一顿饭。”
艾丝黛拉打了个寒颤,说道:“我相信他家里一定是个希奇古怪的地方。”
“确实是个希奇古怪的地方。”
本来,即使和艾丝黛拉谈论我的监护人,也应当出言谨慎才是,可是我只顾一个劲儿说下去,险些儿把那一次在吉拉德街吃饭的详细情形都说出来了,幸亏突然遇见一片炫目刺眼的煤气灯光,我的话头才算煞住。顿时之间,似乎到处都是一片雪亮,我只觉得心头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这种感觉以前也经历过;走出这块地方好半晌,我还觉得眼花缭乱,好似遇见了闪电一般。
于是我们又换了话题,谈的大都是我们眼前走的这条驿道,谈谈驿道这一边是伦敦的什么地方,驿道那一边又是伦敦的什么地方。只听得她说,她对于伦敦这座大城市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她从小没有离开过郝薇香小姐的身边,后来到法国去,也只是来回两次从这儿匆匆经过而已。我问她,她现在住在伦敦,是否也要受我的监护人监督?她二话没有,只是很不客气地回答了一声“对不起,受不了!”
我不是看不出她存心想挑逗我;有意要引我倾倒;只要打动得了我的心,哪怕要她多费些心血,她也是乐意的。可惜我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宽慰,因为即使她出言吐语之间没有流露出她和我交往是出于别人的安排,我也感觉得到她之所以要把我的一颗心紧紧地捏在手里,完全是出于她一己的任性,并不是因为她动了真情,不忍把我这颗心掐碎扔了。
马车经过汉麦尔斯密士,我把马修朴凯特先生的住宅指给她看,并且告诉她,那儿离雷溪芒不远,希望今后我能到雷溪芒去看她。
“那还用说!你应当来看我,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来;我会把你的名姓告诉那家人家,其实先前早已提起过你了。”
我问,她要去寄住的那家人家,人多不多?
“人不多,只有母女两个。娘是个很有社会地位的贵妇人;不过,有机会增加一点收入,她也并不反对。”
“我很纳罕,你刚从国外回来,郝薇香小姐居然舍得马上又和你分手。”
艾丝黛拉似乎很疲累似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匹普,这是郝薇香小姐栽培我的计划之一。我离开了她以后,自然得常常写信给她,还要定期去看她,向她报告,我——还有我那些珠宝,过得好不好,因为那些珠宝现在几乎全部归我所有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我直呼其名。她当然是因为知道我看重这一声亲昵的称呼,才有意这样叫我的。
转瞬就到了雷溪芒,看见大草地上有一幢庄严静穆的古老宅第,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想当年此处乃是皇宫所在,每当朝觐之期,宫女如云,彩裙缤纷,粉白黛绿,俏斑'6'争妍;男士们身披锦绣,长袜过膝,衣光剑影,交相辉映。屋前的几棵古树至今依然修剪得端端正正、装腔作势,令人觉得昔日的箍托肥裙、朝臣假发,遗风依稀犹在。可是这几棵树和它们死去的伙伴也只是咫尺之隔,眼见得就要加入那个巨大的行列,寂然而终。
月光下响起一阵庄严而苍老的铃声(我想这门铃在它当年志得意满的日子里,一定不时在向宅内通报:绿裙飘飘的王妃到,身佩钻石柄宝剑的官人到,穿红后跟蓝宝鞋的夫人到),两个穿鲜红色服装的侍女随着铃声飘然而出,来迎接艾丝黛拉。顷刻之间,那个门洞子就吞噬了她的箱笼行李,她向我一笑,和我握了手,道过晚安,也就被那个门洞子吞噬了。我依旧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那座宅第,心里明明知道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幸福,只有苦恼,却还是一心想着,假如能和她一起住在这里,该有多么幸福啊!
我上了马车,赶回汉麦尔斯密士去。上车时很伤心,下车时更伤心。一到我们的家门口就看见小洁茵朴凯特参加小型跳舞会回来,由她的小情人护送着;那位小情人尽管要受芙洛普琛的节制,却使我十分羡慕。
朴凯特先生出外讲学去了,因为他讲的家政学甚得人心,他撰写的关于管理孩子和仆佣的论文,大家一致认为是这门学科中最优秀的教科书。朴凯特夫人倒是在家里,正遇上了一件小小的麻烦事:原来密莱斯不告而外出(她有一个亲戚在近卫步兵团里),朴凯特夫人为了免得娃娃哭闹,把一个针盒子给娃娃玩,结果针盒子里的针短少了好多;这么一个娇嫩的小宝贝,就算给他打针治病吧,打这么多针也要受不住,若是当内服药吃下去,那就更不用说了。
朴凯特先生会替人出主意是有名的,主意出得不仅极为高明,且又切实可行,他还能洞察事理人情,妥加判断,这些确实都是名不虚传,因此我很想把我的伤心事向他倾诉一番,听听他的高见。可是抬头看时,朴凯特夫人已经把娃娃送上了床,让床铺作为医治病痛的神方灵药,她自己却坐在那里阅读那本缙绅录,于是我转念一想:算了吧,不讲了,我不讲了。
注释:
'1'雷溪芒:伦敦城郊一座风景幽美的镇市,有著名的大草地,山峦,拱桥;并有亨利七世所建的皇宫。
'2'一蒲式耳约合三十六公升。
'3'女骗子指卡密拉。
'4'参见第二十九章艾丝黛拉和匹普在郝薇香小姐的荒凉花园里的一段对话,艾丝黛拉曾提醒匹普说,她是“没有心的”。
'5'旧约出埃及记第二章一至三节记摩西出生时情况:“有一个利未家的人,娶了一个利未女子为妻。那女人怀孕,生一个儿子,见他俊美,就藏了他三个月。后来不能再藏,就取了一个蒲草箱,抹上石漆和石油,将孩子放在里头,把箱子搁在河边的芦荻中。”
'6'“俏斑”是十八、九世纪贵族妇女贴在脸上用以增加“美观”或掩饰疤痕的一种小绸片。
第35章()
我既然已经逐渐以未来的遗产继承人自居,不知不觉中也就开始注意到这未来的遗产对我自己的影响,对我周围人的影响。我自己性格上所受的影响,我是尽量掩饰,不肯承认的,其实心里却很明白我受到的不见得都是好影响。那一次对待乔的薄情行为,长年累月使我心神不安。对于毕蒂,也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半夜醒来(也像卡密拉一样了),我只觉得心情腻烦,老是想着,若是这一辈子没见过郝薇香小姐的面,安心伴着乔,守住那间正大光明的古老打铁间长大成人,那我的日子一定要比现在过得幸福,过得快活。也不知有多少个傍晚,孤单单一个人望着壁炉,就不禁觉得,世间的炉火再好,也比不上打铁间的那一炉火,比不上老家厨房里的那一炉火。
可是我这种心烦意乱、神魂不安的情绪,却又和艾丝黛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我也实在弄不明白,我落到这般境地,自己究竟应该负多少责任。换句话说,纵使我没有这笔未来的遗产,只要我对艾丝黛拉仍然朝思暮想,我也未必就能心安理得地说我一定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至于要我估量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对别人的影响,那倒不必这般煞费踌躇,一眼就可以看出(尽管也许看得十分模糊)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可言,尤其于赫伯尔特十分不利。他原是个生性随和的人,可是受到我浪费习气的熏染,明明花不起钱也胡用乱花起来,他纯朴的生活习惯受到了腐蚀,弄得忧惭交集,心里不得安宁。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朴凯特家的其他亲属'1',弄得他们使出种种并不高明的鬼蜮伎俩来,我倒并不引为悔恨,因为这些人天生的小鼻子小眼睛,即使我没有去触发他们的天性,任何人都能撩拨得他们随时发作。只有赫伯尔特情况不同,我常常为他感到内疚,觉得在他的陈设简陋的住宅里塞满了那么多不调和的家具,还要雇个穿黄坎肩的淘气鬼来供他使唤,实在是害了他。
这样下去,我自然只有每况愈下,由贪图小舒服进而贪图大舒服,难免欠下了一身的债。什么事只要我开个头,赫伯尔特没有不照办的,而且学我的样子学得非常快。史塔舵建议我们申请加入林鸟俱乐部。这个团体无非是让会员们每隔两星期聚会一次,大吃大喝一顿,吃饱喝够就天翻地覆地相互吵闹一通,让六七个堂倌也喝得烂醉如泥,睡在楼梯上,除此以外,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只记得,他们每次聚会,总要闹到这样才算尽兴,他们例行的祝酒词第一句总是:“诸位先生,愿林鸟俱乐部会员一如既往,永远以增进友谊为重!”根据赫伯尔特和我的理解,这所谓增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