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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他方才那眼神,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萧槿暗暗摇头,觉得她可能看花了眼。
萧槿觉着救人一命,心下松快。季氏跟去招呼卫庄了,她正预备回自己院子,没走几步就见几个堂兄凑在湖山旁窃窃私议。
她四哥萧嵘没看到她过来,朝着卫庄离去的方向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他好端端地怎么就掉水里去了呢?我猜他是自裁。你们想啊,他都考了六七年了,才勉强过了县试,连个童生都没混上,怎么想怎么没脸啊,保不齐他就觉得生无可恋,干脆投水,一了百了,反正府试他也过不了,死了就不必考了。”话音未落便笑起来。
萧槿鄙夷地看了萧嵘一眼。说谁自尽她都相信,唯独说卫庄自尽她不信。
卫庄那人才不会干这种事。虽然她与他打交道不多,但在这一点上头,她十分笃定。
萧嵘扭头间瞧见小堂妹扫过来的眼神,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一时收声。
萧槿想起一些事,攒眉道:“四哥积点口德。”
萧嵘笑笑:“我就那么一说。”他就是瞧不上卫庄那种人。
等萧槿走过去,萧嵘继续眉飞色舞道:“我敢打赌,卫庄这回又是去凑数的,我看他要过府试啊,少说也要再过六七年。等他熬得胡子花白,还不晓得能不能混上个秀才呢……”说着说着,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兄长萧崇瞧见季氏去而复返,神容淡淡地瞥他一眼,上去见了礼。
萧嵘讨个没趣,渐渐收了笑,“嘁”了声。他没瞧见往这边走过来的季氏,转头对一旁的萧峥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啊,就卫庄那种废物,能考上才怪……”
萧嵘说着话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顿了一顿,转头见是伯母,不免尴尬,与萧峥一道上前施礼。
21。第二十一章()
萧槿听说卫启沨要来时; 才隐约想起上一世时他似乎是在萧家盘桓过一段时日。
兴许是因为她在入京之前与他的交集太少; 导致她对他的印象很浅。虽然他脸长得好。
不过真论脸的话,卫启沨那张脸比不上他堂弟卫启濯。萧槿原先也以为卫启沨那种容貌已经顶天了; 后来见了卫启濯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脸外有脸。
萧槿方才没有走远; 季氏将她叫了回来; 交代她顺道去将萧岑叫去前院见客。
萧岑是萧槿的双胞胎弟弟,萧槿的父亲萧安与季氏感情融和,未纳妾室,夫妻两个膝下只萧槿与萧岑这一对双胞胎姐弟。
萧岑才从家塾里回来; 一见着萧槿就奔上来问道:“庄表哥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槿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他不是要自戕。”
她今日是与季氏一道去报国寺进香了。她回忆了一下时间,记起上一世的卫庄就是在她这次去进香的前一日溺水而亡的; 所以她提前教了天福急救的法子; 又跟卫庄说她梦见他会溺水云云; 但卫庄不信; 天福倒是听得心惊; 答应一定看好卫庄。
然而昨天一整天都太平无事。萧槿还以为卫庄的劫数已经过去了; 结果今日他就落水了。
萧槿方才也想到是不是她记岔了日子; 但思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她虽然跟卫庄不算十分熟稔; 但当年这个表兄的死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何况卫庄是这么有特点的人。
所以她觉得; 应当只是时间上出现了一些偏差。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萧岑叹道:“咱们的庄表哥原本就考不上了; 这下在水里泡了一回; 脑子进了水更考不上了。”
萧槿净了手,坐下拈起碟子里的一块点心,瞥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说话的语气跟四哥越来越像了。”
萧岑笑嘻嘻道:“别拿我跟四哥比,我读书比他好,人也比他机灵多了。”
萧槿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跟四哥比什么。”
“难不成跟二哥比,我也得比得过啊,”萧岑说话间一拍手,“诶,我听说那卫家二公子举业上头十分厉害,他今儿过来,我说不得还能讨教一二。”
萧槿低头喝了口花茶。
卫启沨在读书上面确实很有天分,然而他有的状元科名卫启濯也有,无论在哪方面,他都始终不能压制这个堂弟,卫启沨心中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卫启濯前头有意藏锋,倒是不显,众人大多只知卫家二公子的才名。后来卫启濯蟾宫折桂,一鸣惊人,光芒渐渐盖过卫启沨。
其实萧槿觉得,卫启沨主要是输在了心机谋算上。卫启濯那等机谋,是萧槿生平仅见。皇帝自觉心术踔绝,但在卫启濯面前,都有些不够看。
“你不要跟那卫家公子走得太近。”萧槿搁下茶杯道。
萧岑一愣:“为何?”
萧槿起身拍拍萧岑的肩:“乖乖听姐姐的话便是。”
萧岑转眼打量萧槿几眼,包子脸鼓了股,乖顺点头道:“好,听姐姐的。”
萧槿微微一笑。
从萧岑院子里出来时,萧槿忖着回去也是在房里闷着练字,想起卫庄那件事,心中不免疑惑,当下拐了个弯,转去寻卫庄。
她前世也只是知道卫庄是溺水而亡的,并不知晓他溺水的具体缘由。如今想来,倒是有些蹊跷。
卫庄住在萧家的西跨院。萧槿过去时,一个身着湖蓝茧绸直裰的大夫正低头写脉案。
那大夫姓周,总是善气迎人,有着手成春之能,是萧家常请的老郎中。
周大夫直道卫庄已无大碍,只是开了些安神的药。
萧槿看了眼安静地倚靠在软榻上的卫庄,觉得确实是应该给他安安神了,他眼下这副光景,倒很像是惊吓过度。
等周大夫走后,萧槿将随手从萧岑那里顺来做慰问礼的点心放到桌上,转头跟卫庄客套几句,跟着便问道:“表哥今日如何落水的?”
卫庄眼帘微垂。
萧槿等了少顷,见他不开言,转眸端量他。
榻上少年面色略显苍白,但姿态洒落,一件牙色直裰穿在身上,愈显他眉目宛然,黑发如瀑。
卫庄其实生得极是好看,姿容清隽雅逸,走在人丛里是十分打眼的。只是卫庄总是因着自身处境与资质而自卑,因而也只是容貌好而已,气度总是出不来。
但是眼下的卫庄,虽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但身上那股蹙蹙靡骋的窘迫感似乎已经寻不见了。
萧槿再度想起了他方才临走前回头扫的那一眼,心头疑惑更盛。
“一场意外而已,”卫庄倏而出声,“表妹不必系念。”
萧槿又偏头看他几眼,忽而笑嘻嘻道:“我听说几个堂兄过几日要出外游玩,表哥可要同往?外面景致可好了,我今日去报国寺的时候,看见到处都是宠柳娇花的盛景。”
卫庄缓缓坐起身望向萧槿。他适才刚沐浴了一番,因着他这个动作,半湿墨发潺湲流泻,恍若水墨晕开。
卫庄接过天福手里的汗巾,一面仔细擦拭湿发,一面对萧槿道:“不去。”
“为什么?”
“出去要花钱。”
萧槿突然笑出了声:“这才对嘛,表哥还是本色不改。”
卫庄之所以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他的抠门。
萧槿就没见过比卫庄更抠门的人。卫庄并不缺银子,但总是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他为了省油,屋里的油灯从来只点一茎灯草;为了省布料,只给自己做直裰,从不做直身和道袍,因为直身与道袍比直裰多两块衣摆,形制也宽大,费布;为了省银子,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只是一个婆子与一个书童在伺候着。
有一回卫庄买回一只烧兔子,萧槿有意逗他,缠着他说要吃兔肉,卫庄被逼得无法,咬了咬牙,抬手剁了个兔耳朵给她。
萧槿活了两世了,至今都记得那只兔耳朵。
她觉得卫庄可能跟严监生有的一拼。
不过卫庄虽则吝啬,每个月也总是会交给季氏十两银子,当做他们母子三人的暂住之费。季氏几番推辞,但卫庄始终坚持。
萧槿之所以不认为卫庄是想自尽,一是因为他吝啬,二是因为他一直惦记着娶媳妇的事,娶个好媳妇是卫庄父亲的临终嘱托。
家业没着落,媳妇也没找,怎么可能自杀。
萧槿不知道卫庄是为他弟弟攒钱还是为未来媳妇攒钱,她只是比较怀疑,抠门如卫庄,到底能不能娶上媳妇。
萧槿与卫庄说话间,卫庄的母亲宋氏笑着进来,端了一碗姜汤给卫庄。
萧槿起身笑着喊宋氏:“姨母。”
宋氏慈和一笑:“姐儿今日玩得可好?”
萧槿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那寺庙后山的景致特别好,下回姨母也去!”
宋氏其实是萧槿的表姨,但为显亲厚,季氏都让萧槿姐弟两个喊姨母。
宋氏是聊城本地人,为人十分随和,只是有些没主见。宋氏的丈夫早亡,一人守着亡夫留下的家业,带着卫庄与卫晏两个儿子过活。后来萧安外放山东,时逢卫庄筹谋举业之事,而萧家正好为几个子侄延请了一个致仕的老翰林做先生,季氏便让卫庄来萧家附学,卫庄母子三个这才搬进了萧家。
姜汤有点烫,卫庄接在手里,一口口慢饮。他的目光暗暗在宋氏与萧槿两人之间流转一番,最后定在了萧槿身上。
他出神须臾。
他隐隐觉得,萧槿方才问他是否要出外游玩,不过是在试探他。虽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娃娃,但他觉得她是瞧出他的异样了。
卫庄的目光从萧槿身上收回,缓缓敛眸。
这个原身的落水确实是个意外,但也不是全无缘由的。
萧家前院。萧安引着卫承劭与卫启沨父子往正堂去。
卫家世代簪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门世家。卫家子孙多芝兰玉树,容貌更是没有差的。卫启沨现身时,一旁侍立的小厮仆妇心下不由嗟叹,这位公子入内后,直令人觉着满室生辉。
萧安是镇远侯世子,萧家与卫家沾些亲故,如今卫承劭任山东巡抚,公务之余,便携子同来萧家府上做客。
山东巡抚乃一省最高长官,位高权重,萧安眼下任东昌府知府,是地方最大父母官,但在朝廷派来的巡抚面前,仍旧是下级。故而萧安之前便知会季氏,让做好安排,好生招待卫家父子。
萧安跟卫承劭不算熟稔,有些摸不清卫承劭的脾性,但见面后发觉对方似乎颇为随分,尤其是卫家那个公子,瞧着禀性甚为温和,出身卫家那样的门庭,竟没半分世家公子惯有的骄矜习气,实是有些意外。
两厢揖让落座后,萧安与卫承劭寒暄半晌,见卫启沨只是坐着喝茶,想了一想,冲着一旁的几个子侄招手道:“你们领着卫公子出去转转。”
萧安所言正中卫承劭下怀,卫承劭转头看向卫启沨:“听闻几位贤侄学问皆好,哥儿且去,切磋切磋制艺也是好的。”
卫启沨起身应是。
卫承劭又冲萧家几个兄弟笑道:“有劳列位贤侄了。”
萧家几兄弟忙道不敢当,又客套几句,这才相让着领了卫启沨出来。
萧岑方才听到卫承劭方才说什么“听闻几位贤侄学问皆好”,就忍不住想,这卫大人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论起学问,萧嵘只比卫庄好一些,萧峥与萧嵘半斤八两,至于他,也是个半吊子。他们几个人里面,除了萧崇,没人担得起“学问好”这三个字。
萧嵘一早就盼着卫启沨来。卫启沨年纪轻轻便已中举,而且出身摆着,若是能借机跟卫启沨攀上交,那他可是多了个大助力。
萧崇倒是有意与卫启沨切磋,但他见他似乎无心于此,一时也不好硬生生逞技。
萧嵘也发觉卫启沨心不在焉,当下殷勤道:“要不,我带卫公子去园子里转转?后花园那边种了不少桑树呢,今年暖得早,桑葚都陆续熟了。”
萧岑看不惯萧嵘捧高踩低的嘴脸,又觉得卫启沨不会稀罕那点桑葚,正想借故离开,就听卫启沨道:“劳烦带路。”
萧岑诧异抬头。
卫启沨回身时低头看了萧岑一眼,淡笑道:“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漂亮伶俐,我瞧着倒是投眼缘。”说话间解下腰间玉佩,伸手递给萧岑,“权作见面礼,聊表芹意,切莫推辞。”
萧岑最爱听人夸他好看,况他觉着卫启沨这人挺好的,正要笑嘻嘻地接过,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想起姐姐交代他的话,立马缩手,认真摇头拒收。
卫启沨一愣,旋笑道:“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小公子拿去玩儿吧。”
萧嵘瞪眼,成色那么好的玉佩还说不贵重,让萧岑一个半大孩子拿去玩???
22。第二十二章()
萧槿循声望去,瞧见来人; 笑道:“我是来送我表哥的。”
卫庄瞧着那个一径往这边奔过来的少年; 在脑中搜寻了一番; 想起了来者何人。
间壁江家的公子江辰。
这位江小公子有事没事就爱跑来萧家串门; 对萧槿颇多照拂。
萧槿说话间,江辰已然到得跟前。他兴冲冲地跟萧槿一叠声道着“真巧”,又命小厮提来食箩,笑问萧槿要不要吃刚出锅的蒸酥。
萧槿摇头; 晃了晃手里的枣糕:“庄表哥给我买了枣糕了。”说话间仍旧觉得如坠梦中。
真是不敢信啊,她庄表哥竟然给她买了两块枣糕……
江辰也是一愣,转头看了卫庄一眼,惊诧不已。
卫庄的吝啬是左右邻舍皆知的; 江辰也是深有体会。有一回江辰跟卫庄借香茶饼,结果卫庄拿出小刀对着一片香茶饼仔仔细细地给他切了一个小小的角; 还不及江辰的小拇指甲盖大。
江辰当时对着那一粒香茶饼怔了许久,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来问卫庄借东西。
江辰其实不太明白; 卫庄家中也颇有资财,明明不缺银子,怎么就抠成那样呢?
江辰禁不住感慨,卫庄今日肯拔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嗟叹间转头跟卫庄寒暄,但卫庄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又时不时打量他一眼。
江辰觉得莫名其妙。
他近来似乎没跟他借过东西吧?
不过江辰很快释然了; 卫庄约莫只是因为即将赴考; 有些焦虑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试的; 他本想着既然碰巧遇见,不如跟卫庄同行搭个伴,但卫庄并无此意,出言回绝了。江辰也不好勉强,跟萧槿说笑一回,作辞离开。
卫庄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转而低声跟萧槿叮嘱一番,末了拍着她的脑袋道:“四日之后你来接我好不好?”
萧槿一怔仰头:“为什么?”
送完还不成,还要来接?
卫庄理所当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来接我,如此方谓有始有终。”
萧槿嗫嚅片时,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便如此言定了,”卫庄见她没有推拒,权当她默认,又往萧府大门内扫了一眼,“我届时会及早回来的。”
萧槿总觉得卫庄辞色间透着些莫名的异样,似乎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放心不下一样。
难道是惦记着他屋里剩的那点灯油?
萧槿暗暗摇头,她总还是觉得卫庄自打上回溺水后,整个人都有点古怪。
卫庄上了马车之后,靠在云锦靠背上闭目养神。
府试是他早就过了的,通过这种遴选生员的考试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纵然他一路考入殿试摘取鼎元,他也是以卫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