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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受伤!
田恒只觉浑身绷紧的力道全松了下来,险些没有跌坐在地。当初遭遇狼群,也没让他色变如斯,现在能想到的,唯剩把人紧紧拥在怀中
“田,田郎”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个颇显犹豫的声音。田恒一惊,收了短刃,打横把楚子苓抱了起来。
就见那车御哆哆嗦嗦凑上前来:“这这位可伤到了?”
隔得太远,又要慌手慌脚的控住被人抛下的马车,他刚刚下车,又被那长矛钉死的匪徒吓得亡魂大冒,因而开口时也多加了几分小心,并不敢乱猜这妇人的身份。
“并未。”田恒干脆道,“纵火之人已经除了,交给孔君即可。我要先送贱内回客舍。”
“哦哦,田郎请便!”原来真是他妻子,难怪会惹怒这位虎士。也亏得来得及时,没有伤到人,要不实难交代。
看都没看那还竖在地上的尸体,田恒抱着人,大步向客舍走去。焦烟遍布,大火渐熄,逆着人流,两人的身影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火势已经控制住,客舍附近不再危险,田恒排开人群,抱住楚子苓回到了房中。当重新坐在榻上时,楚子苓才觉出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肾上腺素用光后的应激反应。方才她只是想带那个跟父母走散的孩童归家,没料到竟然碰到纵火现场,还险些遭了毒手。
亏得肚子塞的够厚,自己又擒住了匪徒麻筋,让他撒手失了凶器。若非如此,她怕是等不来救援。
然而还没等楚子苓查看衣衫破损的情形,一双有力的臂膀就紧紧环住了她。从火场带回的焦糊味儿和未散去的血腥气混在一处,扑鼻而来,让她一下就定住了身形。
“为何不等在哪儿?”田恒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可知若我晚来一步,会是如何?!”
楚子苓张了张嘴,却没法说出任何辩解。因为紧紧贴着的胸膛上,净是汗水,冰冷粘腻,浸透衣襟,缠在肩膀上的双臂如此用力,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是担心她的,胜过旁人百倍。
于是,楚子苓只把头靠在了那宽阔的肩膀上,任怦怦心跳抚平身上颤抖。她当然会怕,但有他在身边,恐惧也会远远逃开。
如此交缠相拥,抱了许久,远超“友谊”或“恩情”的时限,直到楚子苓面上腾起红晕,低声问道:“外面火势如何了?”
这一声,打破了屋中寂静,田恒缓缓松开了手:“是有人纵火,想在城中作乱。”
“好生歹毒!”之前见到那纵火犯,楚子苓就猜到事情不简单,谁料这火竟只是为了声东击西。若非扑救及时,整片城区怕都要化作白地,又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失了安身之所?
田恒却垂下目光,看向那腹上刺目的破口。若是没这团东西挡着,子苓安有命在?那群匪盗,当真不可饶恕!
顺着他的目光,楚子苓也看向肚腹,不由皱了皱眉:“不知被人看到了没有,还要装下去吗?”
伪装流产可是件大工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万一惹人生疑呢?
“无妨,那御者未曾看到。”田恒站起了身,“我要去外面寻些人,你好生在屋中歇息,身上也要细细查了,以免伤不自知。”
虽然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实没发现血迹,但是还是要仔细查过才好。
楚子苓知道他此刻外出,恐怕有要事处理,便顺从的点了点头。直到人离开了,才栓了门,细细解衣查看。除了两处淤青,身上并无伤口,倒是填充物被刺透大半,若是换了长剑,说不定真防不住。
吁了口气,楚子苓找出衣衫,重新伪装起来。换了干净的衣裙,沾染在身上的烟火和血腥气也被挥散。察觉到这细微变化,准备收拾杂物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楚子苓抬手抚了抚面颊,那受惊过度的冰凉感已然消失不见,掌心倒是微微发烫。这一切,若不是自作多情,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人呢
驱车赶回府衙,正好碰到了劫狱的大盗,孔纥带兵围剿,杀尽了贼匪。城门倒是险些失守,亏得他派去的人及时赶到,加强了戒备,总算没酿成大祸。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火情也彻底控制住,孔纥刚想去寻邑宰,突然有人禀报,有位田郎求见。
是那田元!孔纥面露喜色,亲自迎了出去:“今夜田郎可是立了大功!听闻你还杀了纵火之人,若非如此,吾岂能在前面安心杀敌?”
火情其实还是次要,重要的是那番提点。若无他点出关键所在,难说城中会是何等惨状。
田恒只抱拳道:“这等小事,不足挂齿,只是戎帅不想除去匪患吗?”
他怎会不想!孔纥面上浮出讶色:“剿匪乃吾肩上重任,如何不想?敢问田郎可有良策?”
“传言齐楚将要结盟。大战当前,内事不靖,谈何御敌?戎帅当即刻禀明邑宰,从曲阜调来兵马,彻底肃清贼匪!”田恒朗声道。
孔纥心头一凛:“田郎怎知两国结盟,便会攻鲁?”
田恒笑了:“齐楚相交,还能攻谁?”
鲁国夹在齐楚之间,早就同齐国打了几场大仗。如今齐国若是有强楚相助,局面还用多说吗?
孔纥面色整肃,立刻道:“我这就禀报邑宰。只是田郎谏言,可是愿助我一臂之力?”
田恒点了点头:“盗匪险些害了吾妻,岂能饶他!”
他这话说得杀机凛然,全无遮拦。孔纥不由暗叹,这理由还真跟当初拒绝自己一般无二。那纵火贼匪之事,他也听闻,自不会怀疑。有这人相助,自己的剿匪大任,当能尽快完成吧。
楚子苓并未想到,田恒这一去就去了许久,还要参加郡中的剿匪行动。不是说低调行事吗?怎么突然就介入剿匪这种内务了?
然而人已经跟兵卒一起出城了,还把她留给了颜和寄养。没奈何,楚子苓只得挺着个大肚子,边等人,边想法弄些治疗烧伤、清理呼吸道的土方,散给周边的百姓治病。虽然一直假人之手,压着没让人知晓是她所为,却也让颜和刮目相看。
就这么忙忙碌碌等了七八天,消息才传了回来,说是官兵大胜,剿匪近千,彻底把游走在外的匪盗赶回了大野泽老巢。
这是为了肃清前路?楚子苓只觉猜到了田恒的心思,终于放下心来。若是除了匪患,他们赶路确实安全不少,也算是没有白花这些时日吧。
战车飞驰,向着负瑕而去。
只花了十日,之前骚扰乡里,围困城邑的匪盗,就驱了个干净。饶是孔纥这等自持勇武之辈,也万万没能想到。而这一切,全赖身边这位车御的功劳。
看着那人干净利落的御马手段,孔纥心中暗叹。到不是说这位田郎武艺有多高超,临战如何豪勇,只那份心机,就让人感叹。田氏竟能出这等栋梁之才,怎会不闻声名呢?
“无咎,此次前往曲阜就能见到家主,你真个不去?”孔纥忍不住又问起了此事。
田恒持缰的手没动分毫:“不去。”
“就算想投靠季氏,也不必藏起功劳。只要到了曲阜,扬出名去,定有人垂青”孔纥还是再劝。
田恒仍旧坚定摇头。他助孔纥灭匪盗,不过是迁怒,子苓险些害在他们手里,怎能轻饶?如今该杀的都杀了,该驱的也都驱了,余下不过是鲁国内务,与他何干?
然而想到这里,他又忆起了当日那短暂相拥。子苓并未推开他,从始至终,都乖顺的倚在他怀中。是否她也对他有意?若是如此,能不能让她藏了施法的能耐,大巫的身份,嫁与自己呢?她那么喜爱孩儿,若是能多生几个,必定欢喜
田恒一抖缰绳,马儿驰的更快了,让孔纥都不得不扶住了车轼,免得被甩下车去。这么急着赶路,还当是有什么要务,谁能想到他只是心急想回去见妻子。孔纥暗自懊恼,这等人物,怎就不知轻重缓急呢?
没花多大功夫,车驾就赶回了城中,在客舍门前停下,田恒利落下车,向孔纥告辞。转身回到院中。
见他归来,颜和喜上眉梢:“贤弟终于回来了,听闻你又立了大功啊!这次必有封赏吧?对了,弟妹也着实厉害,竟然弄了些药,治好了不少病人!她这是会些巫法?”
颜和这一句,让田恒猛地停下了脚步:“她给人治病了?”
“倒是没有亲自治,但给了方子,这两日还制了些药,着人送出。”颜和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不喜妻子抛头露面,赶忙解释道,“弟妹绝无邀名之举,每日都呆在屋中,足不出户”
田恒那飞扬的心情,已经全然沉了下来。他竟忘了一点,子苓愿意放弃术法,不再救人吗?当年在楚国,她说要当个游巫,语带向往;后来到了宋国,又四处奔波救治国人,身上的光芒更璀璨难掩。
她当然不会放弃这些。
站在门口,顿足片刻,田恒终于又迈开了脚步,直直来到房前,推开了门扉。就见屋中坐着的女子抬起了头,面上绽出欣喜笑容。然而她手里,还握着个药槌,满屋草药酸涩。
只这几日,她仍旧不愿闲下来,不知施展多少术法心中翻滚,尽数压下,田恒正色道:“吾已助人除了匪盗,明日就能启程了。”
他的神情太过正经,让楚子苓都为之一愣。之前浮在面上的灿烂笑容褪去,她停下了手里动作,迟缓的点了点头。
她怕是猜错了。
心底升起一股隐痛,楚子苓努力控制住了面部表情:“如此最好。”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竟有些尴尬,连曾经的轻松默契都消失不见。也许都怪那日失态,暧昧对于友情而言,总是伤害。
楚子苓定了定神,还想说什么,就听外面颜和道:“贤弟,戎帅想见你”
还没等田恒反应过来,孔纥已大步走到门前,深深一揖:“几番思量,吾还是无法独占此功!若是无咎放心不下妻室,可让她暂居舍下,由贱内照顾。”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离去,田恒轻叹一声:“孔子何必如此?”
第八十八章()
这一叹;还未激起门外人反应;楚子苓就愕然抬起了头;连方才的尴尬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孔子?怎么会是孔子?!这时候他就出生了吗?
但见门外站着那人;比田恒还高上一头;怕是九尺有余;身材雄健;面容威仪,活脱脱一位虎贲猛士,哪有“万世师表”、“儒家先圣”的味道?
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孔子”应当只是尊称,就如称“君子”一般;自己怕是想多了。
果真;门外那人叹道:“你我二人携手御敌,出生入死;怎地如此见外?”说着;他似乎发现了楚子苓关切的目光;诚恳道;“这便是弟妹吧?若汝不弃;可在寒舍待产;总好过一路奔波。”
没想到他连子苓都劝上了,田恒眉峰微蹙:“孔兄好意,吾心领了;然此刻不便前往都城”
他的话还没说完;孔纥便昂首道:“吾岂是夺人之功的鼠辈?若无咎不肯领功,吾也不往都城了!”
这话说得决然,竟是用自己的前程做了赌注,只为分功给人。楚子苓被这局面弄得有些发懵,搞不清事情原委,后面跟着的颜和则只差捶胸顿足,催促田恒接受对方的好意了。
见两人如此神态,田恒也是一阵无语,片刻后,心中就有了定念:“还请二位进屋说话。”
这是有商量的余地了?孔纥和颜和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一并进门,与楚子苓见礼后,分席而坐。
确定门扉关好,无人窥探,田恒突然道:“其实我非鲁人,而是齐人。此次只为避祸,改了身份,欲返齐国。”
这话一出,对面两人都是大惊,尤其是颜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惊叫道:“当时宋兵抓的可是你们?”
他是自宋境出来的,见识过当时追捕的场面,只要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就会被拦下。难道就是为了他们?
田恒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骗了颜兄,吾心甚愧,实是无奈之举。此行只为护大巫出逃,并无他念。”
大巫!又是个惊天炸雷,颜和愕然:“她,她是巫者?是了!难怪会施药治病,等等,莫非这位就是”
宋国是有赫赫有名的大巫,称“灵雀”。然而这二字还未吐出,就被那双利眸瞪了回去。颜和又是畏惧又是别扭,可,可这女子有孕啊。难道田郎不敬鬼神,与大巫有私,才被迫出逃的?
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田恒又道:“这身孕,其实也是作伪,只为瞒过追兵。若非如此,当日擒拿纵火匪徒时,怎么毫发无损?”
此事孔纥是知道的,没想到还有这层掩护,愣了半晌,他突然道:“既是避祸,不妨留在鲁国。吾先祖也是宋人,出奔至此,不也得了官职?”
他净是还不死心,田恒却直言道:“吾乃敬仲公之后,家中庶长,怎可入鲁?”
孔纥登时说不出话了,原来他是陈国公子完之后,既然归附了齐国,就不可能轻易出奔。况且齐鲁交战在即,按道理说,这是个敌人啊。
没想到田恒竟把他们的真实身份透漏个干净,楚子苓不由悬起了心,若是两人把他们当成间谍,直接拿下,岂不是自断生路?
孔纥一双眼直直钉在田恒面上:“那田郎为何还要助我?”
“贼匪纵火焚屋,滥杀良善,人人得而诛之。况且,归国路遥,此刻剿匪,也能使前路安稳。”田恒毫无矫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看着那率直黑眸,孔纥长长一叹:“田郎赤诚,真君子也!”
他不得不叹服。对于自己,剿匪是重任,是军功,但是对于面前这人,敌国内乱,与己何干?为了这么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就出手相助,事成后欲拂身而去,没料到自己以功勋相逼,竟坦然直言。若是换他出逃,怕也没用此等气度胆量!
田恒却微微一笑:“不知孔兄可肯放小子离去?”
孔纥虎目一瞪:“君子小瞧吾等吗?!”
这话中之意,还用多问?田恒俯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孔兄。”
孔纥看着那人模样,心底又叹一声,若是有朝一日临阵对上,他还真未必能胜。然而结识此等英杰,实在是难得的幸事。
想了想,他又问道:“田郎可是明日就要启程?”
“正是。”田恒也不隐瞒。
孔纥便道:“那明日,吾来送君。”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礼遇,哪有拒绝的道理?田恒立刻拱手称谢。一旁颜和只是商贾,然而身为鲁人,对于磊落君子也极有好感,更何况此人还救过自己的车队,哪有出卖之理?
既然都无问罪之意,这事就算揭过,孔纥起身告辞,田恒又送两人出门。等他回到屋中,楚子苓才有些失神的开口:“这就成了?”
饶是她想过无数可能,也没料到田恒会开诚布公,而那两人竟一口答应。这还是即将交战的敌国吗?
田恒却不以为意:“我随叔梁纥出兵,日夜相处,自是知他性格,颜和更是稳妥,据实相告反倒简单。”
区区几句,鲁人的君子之风,倒是尽显无疑,无怪乎是孔子的出生地啊。楚子苓这才放下心来,随后突然一怔,急急问道:“等等,你方才说谁?叔梁纥?”
“那戎帅孔纥,字叔梁。”田恒解释道,“他本是宋人,乃孔父嘉之后,华氏之乱时,先祖出奔到了鲁国。”
楚子苓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叔梁纥这名字,她也听过啊,不是孔子的父亲又是何人?还有孔子的母亲不是颜氏女吗?难道此颜氏就是彼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