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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美人也是命好,听说眼看着气儿都下去了,结果一眨眼又喘上来了。”
“这是阎王爷不收她呢,命不该绝。”
两个小太监说得热闹,也不怪他们,实在是这几年皇宫风平浪静,难得有个谈资。
如今的大衍后宫十分简单,所有宫妃加在一块儿不过七人,打叶子牌都凑不齐两桌。
有权力欲望的地方就有争斗,可问题是他们陛下吧体弱多病身体那方面也确实不大行,平日也只歇在紫宸殿里,那七位娘娘就是想斗也琢磨不到理由啊,争什么斗什么呢?
后宫风平浪静,啥事儿都没有,他们这些宫人都嫌这日子跟白水一样寡淡无味,好不容易出了李美人落水这事,还兼有太医都说没救了结果又活了这一说,哪能停得住说话的嘴啊。
一路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说着话,明苒都不怎么觉得累了。
三人转入竹雨轩的院门,霎时便没了声。
李美人好歹也是李太后的堂侄女儿,竹雨轩虽不大却胜在清雅精致,内中摆设也无不奢华。
明苒穿过屏风,看着屋内榻桌软褥,珠帘绣幕,不禁莞尔,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出这样舒适环境又好的养老院了。
美人是四品,听程氏说她的品阶似乎还要高些,想来比起这竹雨轩也是不会差。
这样一想心情愈是好了些。
竹雨轩的大宫女名唤绿章,身形偏瘦矮,想是照顾李美人费了不少心神,眼下一片青黑,憔悴得很,不过她面有喜色,眉间并无郁气。
正如传话里的那般,李美人现下确实无甚大碍了。
绿章放下替她撩起的翡绿连珠帐,言笑道:“王公公里面走。”
楠木垂花拔步床上的烟纱帐子尽数放了下来,明苒进来只能勉强瞧见个人影子。
她率先躬身问好,等了好一会儿帐子里才传来微带沙哑的女声。
“王公公不必多礼,绿章,请公公坐吧。”
绿章闻言很快便搬了个圆凳来,明苒本就走得累,也没客气,捋了捋袍子坐下,慢吞吞说道:“陛下知美人无碍,特意叫奴才过来探望的。李美人感觉如何?”
李美人咳了两声,答道:“劳陛下惦念,刚才吴太医来瞧过了,冷雪水里过了一遭,风寒入体阴弱阳浮,无甚大碍但一时也就这样了。”
明苒点点头,“美人好好养着身子,若须得什么紧要的东西,直接打发人去取便是。”
李美人似掩着嘴又猛咳了一通,半晌都没停下来,绿章慌忙叫人勾起了帐子,另取了一碗枇杷糖水来,一勺一勺慢喂给了李美人。
这一下才叫明苒看清楚床上之人的模样。
李美人个子娇小,因大病一场,皮肤苍白几尽透明毫无血色,靠在软枕上裹着厚绒被子,显得格外娇弱。
然那双眼睛却是明亮,用完了枇杷糖水转过头来冲她一笑,淡秀天然,冰明玉润。
这般模样无端叫人升起一股保护欲,床边的绿章心疼地眼眶都泛起了红意。
明苒看了两眼,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肉嘟嘟的手指头。
李美人捂着嘴柔声道:“叫公公看笑话了。”
明苒回道:“美人身子不适,哪里能说是笑话呢。”
这太监一派和蔼可亲的和气模样,实则比往日还要疏离。
客气有余,恭敬不足,果然是在御前伺候的,表面功夫足得很。
李美人眸光微暗,琢磨着要不要从他嘴里再套些消息,也不知那事叫他们发现端倪了没有。
哪知话还未出口,便听得外头太监尖着嗓子的请安声,“太后娘娘万安。”
李太后过来了!
明苒侧身的空挡李美人已经软下了身子,弱袅袅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似比方才愈见虚弱了几分。
明苒心中莫名,请安的动作却是不耽误。
李美人也挣扎着要起来请安,李太后直接将人摁了回去,怪道:“既是身子不好就好好躺着,哀家还缺你一个请安的?”
话说着又抬抬手免了屋内诸人的礼。
明苒直起身子,隐晦地偷瞄了一眼。
李太后并非先帝元后,当今也并非她亲生,她入宫没几年先帝就崩了,太子荀邺继位,改年号元熙,身为继后的她也理所应当地坐上皇太后的位置。
算来算去,她现下还不到三十的年岁,缀明珠,戴金翠,纤腰细肩,粗粗一看,正是容华正茂。
“王贤海是过来做什么的?”李太后皱眉,似乎看到她心情不大好。
明苒握着拂尘的指头微动了动,回道:“陛下让奴才过来瞧瞧李美人。”
李太后冷哼了一声,摆手斥退,“行了,看过就出去吧,哪儿都有你!”
明苒莫名其妙叫她说了一顿,只觉摸不着头脑,但上头都发话了,走就走吧,反正在哪儿待着都一样。
她应喏告退,床上的李美人暗暗对着李太后翻了个白眼。
明苒不好管闲事,好奇心也不大足,她出了门不做停留,又顶着风雪回紫宸殿复命。
雪冷天寒,风割得脸隐隐作痛,她揉了揉飘进了雪花的眼睛,唉,还是宅在屋里好。
明苒走了,竹雨轩的氛围已然有些凝滞。
宫人尽数退到了外面,李太后直起身对着李美人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力道极大,脸上的手掌印子分外明晰。
李美人被她打懵了,捂着脸瞪大了眼,“姑、姑母,你你……”
李太后冷笑,“李南月,本事大了,跟侍卫私会!也亏你做得出来!”她孤高临下,嗤道:“私会也就私会吧,还滚进了瑶水湖里,要哀家连夜给你擦屁股,没用的东西!”
李美人愣愣地啊了一声,李太后一见更是生怒,“当初你父亲给你另安排了亲事,是你哭着跪着求哀家把你弄进宫来的,当初是如何说的?怎么,这才多久呢就熬不住寂寞了?!”
李太后俯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声道:“出墙出到皇帝头上,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往瑶水湖里滚了,哀家亲手弄死你。”
李太后放完狠话又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走了,李南月趴在床上恨得是牙根儿痒痒,老妖婆!疼死她了!
绿章进来看着她的惨样手忙脚乱,李南月气捂着脸回想刚才李太后的那一番话。
该死的老女人!!
…………
明苒吹着冷风回到紫宸殿复命,殿内皇帝同祝诩还在说话,她进去听见祝诩说起沛州曾出过的无头女尸案。
正讲到末尾,“哪里来的什么精怪鬼魅,说到底还是人心难测,变化难观。”
荀邺笑道:“说得在理。”
他见着明苒目光一顿,颔首叫了她近前来,又转而对祝诩道:“听祝卿说了这么多,朕也乏了,时候不早,你也早些回府歇着吧。”
祝诩告辞,恭敬退出殿去。荀邺捋了捋广袖,抬手取笔蘸墨,边写边漫不经心问道:“李美人如何?”
明苒回道:“无甚大碍。”
他轻嗯了一声,手中写着字,好一会儿才搁笔停下站起身来。
“陛下要往哪儿去?”
荀邺眉目平和,“天裕阁。”
现下这个点儿了,这不是又要出去吹冷风……明苒皱了皱眉头,“陛下是要去寻什么书?”
荀邺手撑着御案一角,天生矜贵,风采韶秀。
他并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祝卿不信这世上有妖魔鬼怪,王贤海你信吗?”
明苒点点头,“信的。”她自己就做过阿飘的。
荀邺挑眉,再道:“那你可曾见过吗?”
明苒犹豫了一下,她是见过的,但王公公应该是没见过的,想罢她甩甩头,“没有。”
阶上之人轻笑了笑,意味深长,“朕倒是见过的。”
明苒闻言诧异,“嗯?见过??”
荀邺眼尾微翘,“朕曾于夜间幽深之时得见一女,红裙玉面,晚间悄幽幽的来,晨时悄幽幽的走,皇宫禁庭如入无人之地,过百宫人间漫步而过,竟无一人得见。”
他曲指轻敲案面,“王贤海你告诉朕,这是妖狐鬼魅里的哪一种?”
明苒轻拧着眉,深思片刻,点点头正色回道:“陛下所言……是挺像个鬼的。”
荀邺颔首明了,心头倒是升起了些兴味儿,缓声道:“鬼么?原是如此。”
第6章 第六章()
天裕阁的九微灯自入夜以来便一直亮着,入里更置有夜明珠,覆有烟纱帐,明亮如昼却不刺眼。
明苒看了看手中书纸上的字,仙露明珠,倒极是贴合他的风神。
都说字如其人,她以往是不大信的,现下却也觉得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
只是……
她抬头看着高至房梁的书阁,瞳孔涣散,这单子上的书她怕是找一天都找不到吧……
明苒是个懒人,她有心想同端坐在书案前的皇帝说两句叫专管天裕阁的宫人来找,话都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
算了,懒得说,还是慢慢找吧。
明苒从阁楼底层转到二层,又从二层转到三层。
她倚着栏杆喘了口气,掸开书单子,又朝着面前架子上刻的书名对了对,抬手将书取了下来,从三层跑下去太麻烦了些,犹豫再三她还是探出身子朝下面问了一声,“陛下,你这单子上写的《奇闻》是班遇先生的《奇闻怪志》吗?”
她站在扶栏处对着单子张望,裙摆垂落,艳红的轻绸缎子悬着一段儿晃晃悠悠,在这砌满书籍颜色单调暗淡的书阁极是鲜亮吸睛。
青丝如绢,声软盈耳。
荀邺从手中书里分出心神来,瞥了一眼又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魑魅魍魉,怪是会见缝插针地蛊惑人心。
没听见声音明苒又尽量恭敬地问了一遍,那人方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淡淡应了一声。
好在这天裕阁安寂非常,他声音不大却也能恰恰听入耳去。
明苒将那本书放在一边又开始找下一本,好在同类型的书籍挨得都比较近,她上上下下费了半个时辰总算也搜罗齐全了。
明苒累得直喘喘,捏了捏肚子上模拟出来的肉,暗想王公公是真的该减肥了。
她抱着一摞书踩着木楼梯下来,一本不落地放到了书案上,气息不稳,“陛下,你要的书都在这儿了。”
荀邺停下手上的书,随手取了一摞书里最上头的那本平放在案上。
白皙的指尖轻点了点蓝皮书面,慢声问道:“知道这本里写的是什么吗?”
明苒移过眼,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茅山清经”四字。
她念及在紫宸殿时他说过的话,说道:“治鬼的?”
他不道是也不道不是,不过看起来她似乎没有猜错。
明苒曾见过鬼,自己也做了一段时间的鬼,对这方面还算是有些了解的。
再想这位皇帝陛下病弱不举又短命已然是极惨的了,现下更是倒霉还被女鬼缠身,自己以后进皇家养老院也是托他的福,是以难得主动开口提醒道:“陛下,这个不管用的。”
荀邺抬眸挑眉,轻笑一声,端的是温雅风流。
声清语淡,“哦?”
明苒偏偏头,低声道:“还不如去佛庙庵堂求道符来得实在,庙里有佛祖镇着,符上沾了佛像灵气,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的。”
荀邺凝眸,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张明黄的物什来,两指轻夹着放落在她面前的那一摞书上。
烟青色的广袖自漆红木案上掠过,他问道:“你是说这个?”
明黄符纸上朱砂图案刺眼,明苒目光一顿,凑近细瞧了半晌。
良久慢慢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许是陛下遇见的那女鬼道行太厉害了,一张符纸镇不住,要不然再去佛庙里多求两张?”
荀邺微扬了扬眉再探手入袖,又两张轻飘飘的符纸落在明苒面前。
明苒:“……”打脸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事实上她真的做过鬼,鬼真的怕符来着。
明苒揉着身边的拂尘,将那三张符纸放叠好递回去,勉强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许是画符的大师手艺不大成吧。”
荀邺不接,不甚在意道:“既是无用还要它作甚?你拿去吧。”
她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明苒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依言拿回符纸塞进袖中,低眉垂眼又当起了木桩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思绪放空。
案前的人并不理会她,聚目凝神,十分心思都放在书上。
阁中无声,她甚至能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总算放下了手里头的书,拢着羽毛斗篷起身。
他绕过长案缓步往外,率先走在前头,边走边清声道:“走吧。”
身后的人急忙跟上,荀邺慢缓下步子停驻在阁门前,若有所感地扭过头,王贤海摇着圆滚滚的身子小跑着过来,面上笑着,见牙不见眼。
他往阁中一扫而过,果不见那道影子。
他突地不走了,王公公疑惑道:“陛下在寻什么?可是落下了东西?”
荀邺侧立着,烛光下修如翠竹,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无事。”
说着举步越过门槛。
王公公摇摇头,陛下这两日总是奇奇怪怪的。
……
今晚的三小时一过七七就把她召回了,明苒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手上的三张黄符纸愣了愣,“七七,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把皇帝给的东西带回来了?
七七打了个哈欠,也是疑惑,“唉,按理说玩家是不能带走任何东西的呀,哎呀抱歉玩家,可能是游戏系统出现了bug,我去向总部提交一下维修申请。”
七七说完就没了声儿,明苒很快也来了睡意,她将符纸压在枕下,搂着被子沉沉睡去。
夜里子时便停了风住了雪,清早起来比往几日要暖和些,西紫轻手轻脚地打开箱笼衣柜将今日需要穿戴的东西一一准备妥当。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小步走至床前勾起帐子,里面的人腮晕浅红,美目半睁,一副将醒未醒的朦胧之态。
没了床幔遮挡,照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明苒抬手挡着坐了起来。
西紫抿唇一笑,帮着她穿衣洗漱。
因得申时三刻要往楼外楼去,西紫照以往那样特意与她挑了一件霜色的撒花裙,偏浅的色系,再配合多年来特意钻研出的特殊妆容,总是能稍微压一压她满身止不住的秾艳靡丽,多添几分寻常女儿家的娇俏。
明苒一看西紫要拿着东西往她脸上招呼,忙别过头避开。
原主多年经验总结捯饬出来的妆容和服饰搭配好看那肯定是极好看的,但费时费力,半个时辰都不一定能妥当。
懒癌晚期的某人连连摆手,“不要了,懒得弄这些。”
西紫笑道:“小姐坐着就好了,奴婢给你弄,咱们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晃瞎他们瞧不起人的狗眼,叫他们整天嚼舌根。”
明苒将她手里的小瓷盒拿了下来,说道:“画得再好,看起来再端庄,嘴里不干净心思不清明的,背过身去照样说三道四。品行端方的,你便真是个妖精,妖里妖气的,人家也心清目正,温文谨谨。”
她对着妆镜挽了挽长发,握着玉簪点了点面颊,“主要不在这张脸,而在人心罢。”
原主其实也知道这个理,甚至于她比谁都明白,可她自小缺爱敏感,即便知道没什么用,却也觉得那样走出去底气足些,毕竟人言可畏没有人会喜欢被人钉个不安于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