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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妙芸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抬起头的时候，却见宋铭生走到了她的面前，笑着同她招呼道：“账我已经结，许小姐慢坐，改日再会。”
许妙芸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谢他，却瞧见他左边的手肘下夹着她刚刚还掉的那本圣经。
知春也看见了，瞪着圆圆的眼睛看那人，又看看许妙芸。然而许妙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目送宋铭生离开。
“小姐，你看见宋先生借的那本书了吗？”知春忍不住开口。
“吃你的吧，蛋糕还赌不住你的嘴吗？”许妙芸瞥了她一眼，扭过头去。
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透进来，许妙芸将咖啡杯捧在掌心里，看着楼下形形色色的路人和车水马龙的大街，有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对面的商场门口。
那个为首站在门口的警卫她认得，正是平常从不离开沈韬身边半步的周副官。
第103章（）
许妙芸盯着那门口看了一会儿，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低头默默的喝着咖啡，听见身后坐着的一桌客人正在议论。
“听说沈少帅正在对面的恒安百货陪曹小姐逛街，把整个商场都包下了。”
“要是什么时候也有人帮我包下整个商场，我也愿意嫁给他。”
“你们懂什么，人家沈少帅未必就真的喜欢曹小姐，或许是在逢场作戏呢？现在沈家想和曹家联姻，曹小姐要是能嫁过来，就等于整个曹家都嫁过来了。”
“那又怎么样？愿意为女人逢场作戏的男人，如今也很难找了好伐？”
女孩子的思想总是比较简单的，并不能想到很多很深入的问题，那个坐在对面的一个男生便同那两人道：“南边和北边一直闹着要打仗，虽然沈家势力大，却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在加上了曹家，那打过去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两个女孩子听了便笑了起来：“你们男孩子总是想着打仗的事情，依我看这样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是更好？听说北边的学生一直在搞什么学生运动，连学都没法上，要是南边也乱起来，吃苦的还不是我们小老百姓？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让我们坐着喝咖啡呢？”
男孩子听了女孩子的话，倒也老实，并不再说什么，过了片刻之后，许妙芸才听见那两个女孩惊呼道：“快看快看，沈韬出来了呢！”
许妙芸方才一直是低着头的，这时候听到这一句，却也是反射性的抬起了头来，想特意不去看吧，又实在忍不住，便朝着窗户外瞥了一眼。
只见沈韬穿着一身海蓝色的西服正装，跟在几个女人的身后。左边为首的第一个女的许妙芸认识，是她前世的婆婆，沈韬的生母。
大太太身份尊贵，从来深居简出，这次她亲自陪同曹家母女，看来确实对那位曹小姐很是看重。
这一世的变故实在太多了，上一世她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这位曹小姐，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里。
许妙芸盯着那几个人看了半天，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落在沈韬的身上。
冬日的暖阳照在他挺拔修长的肩背上，越发显得他宽肩窄腰、风度翩翩，那俊朗的侧颜透着几分冷冽，几日不见，竟比之前更多出了一股子刚毅果敢。
许妙芸发现她其实根本不了解沈韬，她看见的沈韬，从来都是浪荡不羁、风流邪魅的样子，可实际上，外界对沈韬的评价向来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虽然生性风流，但做事却果决狠厉是和他父亲沈崇一样的狠角色。也有人说他不过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而已。
这些话许妙芸前世从来是不信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沈韬。他外人面前一向是个绅士，也只有私底下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会伸出狼爪子，做一些许妙芸不愿意的事情。
但说他果决狠厉，从他放走花想容这件事情上头，许妙芸不信。
思绪越飘越远，等她回神的时候，听见知春正在喊她：“小姐小姐”
许妙芸微微一愣，清了清嗓子收回视线，知春却偏没打算放过她，在她跟前唠叨道：“我看来看去，若论容貌，还是沈少帅比刚才那位宋先生好看一些，而且宋先生似乎年纪也比沈少帅大一点？应该结过婚了吧？”
许妙芸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想用手去敲她的脑门呢，又觉得有些不雅，便鼓着腮帮子道：“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那我们走吧！”
楼下的一排黑色轿车已经开走，热闹过的街道里没了沈韬的影子。
许妙芸在门口站了片刻，顺着大楼的走廊一路闲逛。
橱窗里放着当季新款的洋装，许妙芸走了进去，柜台里的店员过来招待她，笑着道：“小姐要试试那条裙子吗？是今年最流行的新款，刚才曹小姐也买了一条同款的。”
许妙芸扫了一眼，也没有试一下，点头道：“好啊，帮我选个尺码，直接包起来。”
“小姐不需要试试吗？”
这条裙子几百块大洋，这位小姐不试一下就买了，万一不合适就不好了。
“不用试了。”
这个牌子的衣服，她前世也有不少，向来穿着非常合适。
“小姐让你包起来，你就包起来呗。”知春跟在许妙芸的身后，对店员道。
“好。”店员很快便反应过来，知道今天遇上了阔气的大客户，殷勤的向她继续介绍：“那款皮鞋也是新款。”
许妙芸问她：“曹小姐也买了吗？”
店员虽然被她问的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许妙芸想也没想道：“那也给我拿一双。”
主仆两人将曹小姐买的东西都买了一遍，拎着大包小包的走出百货商店，却见有人同站岗一样守在门口，向是在特意等着她们。
许妙芸扫了那人一眼，继续往前走，却被那人拦了下来。
第104章（）
“三小姐，少帅让我送你回去。”周副官急忙一步挡在两人面前，将知春手上的东西都接了过去。
许妙芸心下莫名，那人却已经把东西都放到了后备箱里，开着车门等着她上去。
门口的行人宾客络绎不绝，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许妙芸便勉为其难的上了车。
“那天少帅因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错过了跟三小姐的约会，少帅一直很内疚，想找机会和三小姐当面致歉。”
周副官一边开车，一边同许妙芸道：“可惜三小姐自从那日之后，就再没有单独出过门，所以少帅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派人跟踪我？”许妙芸顿时反问了一句。
“不不不”周副官连忙解释道：“少帅只是担心三小姐。”
“我不需要他的担心。”
许妙芸轻叹了一句，随即抬起头对周副官道：“我今天上你的车，只是不想你为难，但是我和沈韬之间不可能了，请你把我的话转告他。”
周副官心里清楚沈韬是如何在意许妙芸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真替沈韬着急，只急着道：“少帅今日实在脱不开身，有些话，还是要三小姐亲自跟少帅说。”
“我没有什么话需要他亲自说，那日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许妙芸咬了咬唇瓣，终究硬下了心肠道：“他和曹小姐很般配，我祝他们两人能幸福。”
她那双大眼睛清澈明净，闪着柔柔的水光，看似铁石心肠的话语说出口之后，却也觉得不过如此而已。
从前的她，终究还是太过优柔寡断了。
周副官实在不知道如何劝解，平常让他送送东西还成，做起了说客来，却差强人意，好在他从后视镜中看见坐在一旁的知春，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小伙计，倒是长得挺秀气的。”
许妙芸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说话，被周副官这样一句，顿时弄得哭笑不得的。
汽车很快就到了许家的门口，许妙芸下了车，交代知春不准跟人说是谁送的她们回来。她今天身边的钱没带够，还在百货公司那边签了单，一会儿还要同吴氏说一声，让她派人把钱送过去。
好在吴氏在这些花销方便从不会计较，她是许长栋唯一的闺女，将来便是出阁，也会有一笔不菲的嫁妆，这些都是小钱。
冯氏见许妙芸按时回来，还买了不少东西，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许妙芸当真是情窦初开，对那沈少帅动了真感情，如今看来，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感情上的事情，也不过眨眼就过去了。
吴氏派了人去百货公司结账，却被告知钱已经有人付过了。许妙芸心里过了过，必定是沈韬无疑。吴氏是偷偷同她说起这件事情的，她只能央告着吴氏，不要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别人，省得让冯氏知道了，到时候又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
周副官送了许妙芸回家，往督军府汇报工作。
沈韬已经送了曹家母女去饭店，这时候正在二楼的书房里。周副官在敲了门，推门进去，在沈韬面前站着军姿。
“她回去了吗？”
“回少帅，三小姐已经平安到家了。”
周副官一本正经开口，脸上表情欲言又止，沈韬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问道：“她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了？”
周副官闻言，表情越发为难起来，紧蹙着眉心道：“少帅，有些话还得三小姐亲自跟你说才行，属下就算听过，现在也忘了。”
沈韬看他这幅样子心中苦笑，抬起下巴淡淡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那少帅预备怎么办？三小姐还祝少帅和曹小姐幸福”周副官一时嘴快话说到一半却被沈韬一个刀眼吓得憋了回去，有些无奈的站在一旁。
“这事情先放一放。”沈韬皱眉，伸手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闭着眼睛道：“先去一趟鸿运楼。”
花子君打了电话给沈韬，约他在鸿运楼见面。
沈韬约许妙芸那天，他匆匆来过一趟，发现许妙芸已经走了，花子君也不在楼里。这一阵子他忙于曹家的事情，一直没有空过来。
花子君今天不用登台，穿着宝蓝色的斜襟长袍，脸上没有脂粉气，眉毛却是描过了，长长的眉梢，带着一丝妧媚。
他低着头看着杯中的茶水，静静的听沈韬跟他说话：“你一个人，想杀光这些日本人是不可能的。”
“杀一个是一个，全凭我高兴。”花子君眉梢一挑，丹凤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厉色。
“花老板果然与众不同。”沈韬叹了一句。
“什么与众不同，不过只是一个唱戏的。”花子君自嘲一笑，忽然抬眸看着沈韬，问他道：“沈少帅娶了三省督军曹诚的女儿，将来这日本人打是不打？”
花子君看着沈韬，少年将才，卓尔不群，又有雄心报国之志向，奈何这世道竟容不下一段纯真的感情，要让他为了利益，舍弃私人的感情？
沈韬眉目疏朗，端起茶几上的雨后天青色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曹小姐未必会娶，但日本鬼子却一定是会打的！”
第105章（）
曹小姐在申城不过逗留了两日便离开了。
许妙芸是在报纸上看到这消息的，她以前不喜欢这些时政，但新来的谢先生每天都会带一份报纸过来，下课的时候又从不拿走，许妙芸倒也养成了每日看报纸的习惯。
虽然沈曹两家联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过这婚事却也没有这么快定下来。许妙芸放下了报纸，正要起身离去，看见大小姐许秀芸还趴在一旁温习功课，二小姐许淑芸早就不知去向了。
“大姐，回去吧，明天再学好了。”许妙芸有前世的基础，学不学都无所谓，要不是怕在许长栋和冯氏跟前露馅，这家庭教师其实都不用请的。
“不行，过两天有庙会，我想跟母亲出去逛逛，这两天先把功课复习复习。”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妙芸的错觉，自从换了一个先生，许秀芸学习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虽然时不时还会在课上打瞌睡，但好歹是真心啃起了书本。
“放心，庙会那几天母亲让先生不用来了，他这个年纪，大约应该有女朋友，说不定还要陪着女朋友逛逛庙会的。”
许秀芸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略略皱了皱眉心，问许妙芸道：“现在是不是学堂里的人，都可以自由的相亲？”
“什么自由的相亲，那叫谈朋友，洋人也叫谈恋爱。”
许妙芸对这些开放的思想是很了解的，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会去分析利弊，才发现其实一味的开放，也未必是真的好，而一味的保守，也未必就是所谓的封建糟粕。
许妙芸见许秀芸若有所思的样子，只笑起来道：“大姐，你不会是因为知道学堂里可以自由恋爱，所以才这么卖力看书的吧？”
许秀芸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只羞得脸颊都红了，站起来追着许妙芸道：“你这坏透了的小蹄子！你胡说什么呢！小心我告诉祖母去！”
许妙芸才不怕她，早就笑着跑开了，她如今毕竟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重活一世，饭都多吃了几年，再不会为了这顶点大的事情跟她们闹真格的。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许长栋说起了圣诞晚会的事情，许家收了不少帖子，能回的都回了。许霆和吴氏打算去法兰西领事馆的圣诞晚宴，冯氏因为洪家的事情，不想出门。
许长栋便同许妙芸道：“妙妙明天同我一起去日本领事馆走一趟。”
“什么？你要去日本领事馆？”冯氏听了大惊，“那怎么行？日本人没一个好人”
冯氏这声音一大，几个人都朝她看过去，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道：“洪家老大才被打得个半身不遂的，你们还要去招惹日本人，我当然害怕”
许长栋知道冯氏胆小，摆了摆手让她平静下来，解释道：“这次我去北边这一趟，多亏了有领事会的渡边先生从中帮忙，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的，他有一个外甥女刚才从日本过来，比妙妙大了两岁，听说也要进中西女学深造，所以我才会带上妙妙一起去。”
“日本女孩子，妙妙才不想同她当同学呢！”冯氏嘀咕了一句。
许霆忍俊不禁，开口道：“母亲，日本人也并非人人都是像表面上一样坏的。”
“表面上不坏，那心底里坏不还是一样的？”冯氏仍旧发表着言论。
这时连许妙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同冯氏道：“母亲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领事馆那种地方还是很安全的，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日本人再傻，也不会当着人的面打人啊？洪大哥那件事情，外头的人不知道底细的，也只当他是借了高利贷的钱，才会被打的。较真理论起来，也只能吃这个暗亏了。”
“你瞧瞧，连妙妙都比你明白事理。”许长栋只开口道。
冯氏又道：“我是怕洪老爷知了，以为你去投靠日本人，反跟你生分了，那就不值当了。”
“老洪又不会像你这般糊涂，现在整个上海滩，除了青帮，谁敢跟日本人硬碰硬？”许长栋说着，嘴角不由翘了翘，继续道：“我倒是对那位小三爷佩服的很，有魄力、有胆气，也难怪黑白两道都敬他几分。”
许妙芸听了这话，想起宋铭生的模样，问许长栋道：“爹爹，你见过那什么小三爷没有？”
许长栋想了想，蹙眉：“我去百乐门谈生意的时候，远远的瞧见过几回，并没有看清长什么模样。”
第106章（）
许妙芸夹了一片香菇慢慢的吃着，想起那人借走了圣经。花子君曾经说过，读圣经可以洗清身上的罪孽，像宋铭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