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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问出口，寒川便回答了，语气中有得意也有癫狂，更有毫不掩饰的满腔爱意。
“既然要给，我就会给你最好的。这个阵法圈住了天下山河，我将法器投入阵中，还设下了无数阵法辅助它的效力。”
“只要我催动阵法，九天神佛就会被吸入其中，他们的修为和神魂都会被赋予天下，天下气运则会大盛。”
“到时，纵观三界六道，就只有你一个神佛，天下会迎来最盛的时代。你会受万民供奉，三界六道皆俯首以你为尊，你会立于这大千世界的最巅峰！”
寒川的眼神很灵动，但蒙着一层痴一层疯，让人心惊胆颤。
他微微地笑，“到时候，你就可以随意地处置我，将我这个阴邪杀掉，还天下太平，得到你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寒川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到了。
他曾亏欠长明，但如今还给长明一个天下独尊的神位，又还了长明一个太平盛世，怎么着也该还清了。
长明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在发颤，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这样的野心会是从寒川口中说出来的。
他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答应过你，要陪着你一起死的。我不用天下人的供奉，天下也自有气运，不用你强行附加。”
寒川摇着头，束起的发尾一甩一甩，“我早就想通了，不要你陪了。你这么好，怎么能陪着我一起死呢？”
“我还从民间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殉情，这个词儿不好，我不喜欢。不过我也不怕你殉情，因为到时候，你就是天下最后一个神祗了，要是连最后的佛陀都陨落了，谁来挑起天下这副重担？”
第308章 驱阴浊（19）（）
寒川考虑得果然很周到，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他将所有的一切硬塞给了长明，不管长明愿不愿接受；随后又用天下，将长明禁锢在了这个尊位之上。
长明便只能孤独地站在三界六道的最巅峰之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寒川一跃跳上了山峰边沿的巨石之上，他高扬起手，打算催动阵法。
仿佛感召到了寒川的力量，下方阵法蓝光大盛，似是在呼应他。
天色骤然暗了，长风猎猎，席卷着尘沙上天，放眼望去，四处都是暗沉沉雾蒙蒙的一片。
风声呼啸，尖利刺耳，像是无数人在嚎哭尖叫，硬生生地把这天幕撕裂成了两半。
这一片天彻底陷入了黑暗，浓墨坠下的天幕是寒川瘦削的影，长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嚎叫，仿佛是在叫嚣着要索他的命。
阵法的力量尚还未被启动，可神佛们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危险，他们联起手对抗御敌，警惕地盯着下界的阵法，大战一触即发。
寒川咧着嘴角，笑得得意又疯狂——
就算是九天神佛联手，那又怎么样呢？他将所有法器投入在阵法当中，又设下了无数法阵来强化其力量，就是为了让它可以与九天神佛相抗衡。
所以啊，一切的挣扎都是白费的。
神佛要除他，那便来吧！任你在九天之上，享人间香火，如今还不是如同乱葬坑底尸骨，要与我一起葬送？
利风如刀，呼啸着在天地之间吹刮着。
寒川的发丝和衣角都被高高扬起，凌乱地随着风翻卷。他却突然觉得痛快——是埋在心底心底深处，对于毁灭和杀戮的隐隐兴奋。
他这一辈子，可真是太惨了。
所爱不能爱，想要不能得，所有人提防着他，盼着他死。
从前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始终被人逼着牵着走，到头来只是简单一句话作解释——这便是命运。任谁能够接受？
他的生死，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可这样活着，太没意思了。哪怕是为了长明，寒川也愿意死；既然他要死，那便拖着这些神佛一起吧！
反正，这便是命运。
寒川咧着嘴，笑意越来越深，那是彻入心底的痛快和解脱，也是穷极末路的释放和发泄。
现在，只要他将力量投入法阵，将其彻底催动，这九天神佛便要随他一起万劫不复！
长风中的尖利嘶吼声仿佛更大了，像是已经等不及要来索寒川的命，神佛将法力汇聚，打算做出最后一击，他恍若未觉，似乎是毫不在乎。
在寒川身后，是连成片的暗黑天幕，云层翻卷成了漩涡，冷硬的山石也被蒙上了一层沙尘暗色。周遭一切仿佛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了暗沉沉的黑——
除了那一角在风中纷飞扬起的白色僧袍。
这样浓郁得化不开的墨黑中，长明成了唯一的亮色。
寒川的眼前渐渐被黑色填满，目光就要被血色蒙蔽，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神佛陨落的盛况，以及风中那嘶吼着要来抓他的枯瘦人手和尖利指甲。
但他毫不在意，反正，他迟早都是要死的！
第309章 驱阴浊（20）（）
就在这时候，寒川突地听到了身后长明的声音，“寒川。”
这声音平静到了极点，像是苍苍古井中无波无澜的死水，似乎就跟平日里长明的呼唤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寒川的身体僵住了，癫狂的笑容也凝滞在了脸上，他眼前的血色渐渐褪去。
这一声唤，就像是一团漫不见边际的云层，看似轻飘飘，实则沉甸甸又无处不在地将他心中翻涌激昂的怒意，和对杀戮毁灭的渴望，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像是一盆冷水迎头浇下，火熄了，寒川恢复了理智。
寒川突然觉得莫名有些怕。
神佛怒目他不怕，怨鬼凄嚎他也不怕，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声唤，他怕了。
至于为什么要怕，他也说不上来。
寒川僵着身子转回头，迎上了长明的目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平静清淡到了极致，就像是……像是迦叶佛！真正的迦叶佛！
眼前人的眸色晃了晃，又起了些波澜，长明叹息一声，“寒川，收手吧。”
寒川虽然有些慌有些怕，可他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大和尚，我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我想你好……”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长明却猛地攻了上来。
长明的动作极快，仿佛乘着长风直上，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他便来到了身前。
此前，迦叶佛的法力是稍逊于寒川的；如今，长明拥有了迦叶佛的修行，以及嵌在他神魂内里的菩提的法力，约莫能与寒川打个平手。
更有甚者，寒川可能凭着不死不灭的优势，还要略胜他一筹。
但寒川对于长明，从来都舍不得下手，即便是狠下了心出招，也从来不会下狠手。
面对长明迅疾的攻势，寒川只是虚虚抬手抵挡了一下，便被长明摁倒且压在了地上，后背的衣裳擦着地面的沙石过去，硌着后背稍有些疼。
长明攥着寒川的手腕将他摁倒在地上，两个人贴得极近。
长明的气息喷吐在寒川脸上，寒川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长明眼底那渐渐涌上来却又被死死压抑住的怒意和痛意。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你到底可曾想过，你给我的这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在你做这些事情之前，为何不先问我哪怕一句半句？！”
长明的声音在轻飘飘地颤，语气却刻意压得很沉——就好像是轻薄的纸张要刻意用石块压着，否则经风一吹，纸张便轻易地被吹走了。
“你拿九天神佛的性命换来了至尊的神位，可我不想要这神位；你换来了天下的安宁，可天下自有命数，太平盛世不该是这样换来的！”
长明的语速渐渐快了，语气中也沾染上了急切，心里巨大的痛楚和急切无处安放，便只好搁置在喉间，随着话语一起宣泄出去。
寒川移开了目光，不敢看长明的脸——他笃定，长明现在的目光一定充满了失望与痛心，迎接他的一定是长明罕有的失控模样。
所以他刻意闪避，不敢面对。
第310章 驱阴浊（21）（）
长明蓦地叹息出声，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好似喟叹，“还有，你可曾想过，就算你完成了你的计划，以后我还是要亲自想方设法地处死你，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好么？”
可他也清楚，即便是他现在拦下了寒川，日后也是要由他亲自来想方设法地处死寒川的。
“寒川，我现在只觉得痛苦。”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坠在了寒川的心上——
不是难过，是痛苦。
寒川倏地愣住了，他的神色变了，由偏执变成茫然，由癫狂转为无助。他喃喃，语气都带上了哭腔，“大和尚，我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了……”
他转过头，看向了长明，却意外地瞧见了长明眼底的泪光，和通红一片的眼眶。
隐忍之下泪光颤颤，眼眶却难以抑制地越来越红，带了几分走投无路的凄苦，和无计可施只得硬生生斩断一切的决绝。
寒川从前哪里见过长明这样的神情？！
他突地慌了，抬起手想擦掉长明眼中的泪光，可泪凝在眼底，哪里是他触碰得到的？于是他只好手足无措地僵着身子，手停留在了半空，动也不敢动。
他只得不住地喃喃，语气无助又愧疚，“大和尚，你别哭，你别哭呀……”
压着寒川的力道骤然轻了，长明微微起身，他此刻心中的颤抖和痛楚，只有他自己清楚，“寒川，收手吧。已经陨落了一个迦叶佛，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看着长明充血通红的眼底，寒川拼命点头，竭力想展现自己迟来许久的乖巧，“好，我听你的话，我现在就收手，我现在就收手！”
寒川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后背上大片的灰土，走到了山崖边上，垂眸望去，映入眼底的是一片微弱的光芒，笼罩着这大好河山。
上方天幕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要压弯人的脊梁。
寒川蓦然回头，长风将他的发丝扬起，他突地露出一个几乎讨好的笑，“大和尚，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开心了，就不哭了？”
他似乎只是想问出这个问题，却不想听到回答。不等长明开口，他便后退几步，仰面倒了下去。
一片黯淡的天幕作背景，寒川清瘦的身影消失在了长明眼底。
在那一瞬间，长明的心口有片刻的凝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迟滞了。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想，长明迅速地奔向崖边，伸手想要抓住寒川——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为了天下安定，寒川必然是要死的，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可惜，他落空了，寒川的衣角擦着他的指尖过去，直直下坠。
于是长明便跟着一跃而下，也不知此刻，他心中想的是“殉情”，还是仅仅下去查看情况，反正他就是这么跟着下去了。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先后从崖上坠下。
寒川落入了阵中。他想，这个阵法这么厉害，都能将九天神佛的神魂吞噬，将他们的气运福泽转移给天下，那或许，它也能够将自己杀掉。
第311章 驱阴浊（22）（）
阵法的神力和寒川的邪气相碰撞，微弱的光芒骤然间变得大盛，却又在转瞬之间骤然熄灭。
阵法消失无踪，天地暗了下来。
长明稳稳落地，便瞧见寒川在崖底枯站着。
寒川的背微微驼着，身子都缩了起来，神色有些委屈有些慌乱，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天生的无辜感，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大和尚，阵法没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杀死我自己……”
寒川处心积虑地布下了这个阵，又投入了无数法器、设下了无数阵法，使其变得强大，这足以吞噬九天神佛的力量，却难以奈何寒川。
这么一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给杀死了。
寒川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长明耳中，他心中一顿，总觉得有些颤巍巍地疼。
黯淡的天边突然亮起了彩霞满天——诸佛降世，佛光万丈。
神佛的法力汇聚在了一处，形成了一团无处可躲的光圈，看似慈悲温和，实则是最坚固的牢笼，将寒川禁锢在了其中。他虽可以挪动，却被死死圈在光团当中，逃脱不得。
但寒川似乎也没想逃，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他呆呆地站在笼中，望着长明，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迎着诸佛的目光，长明向寒川伸出了手。他的手掌穿过了光层，递在了寒川眼前，“寒川，我曾跟你说过，既然做错了事，就必定要受到处罚付出代价，是不是？”
这话寒川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只是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长明的声音很温和，“我会找到处死你的方法，但也一定会遵守诺言，不论生死都陪着你。”
寒川蓦然被唤醒了神智，他抬眼，摇了摇头，“不……不用了，我不用你陪我死。”
长明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而是转过头回望千佛洞，黑黝黝的洞口无声地静立着，像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静待他们的进入。
通过九重天上的至圣之地中的那面光墙扔过去的衣料，出现在了千佛洞最深处；至圣之地中不曾见到的诸佛遗骨，在千佛洞却以壁画的形式出现。
至圣之地仅仅在光墙附近出现过的七十二道打神鞭，千佛洞也有。
虽还不能确定，但千佛洞与佛门至圣之地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长明在想，或许，千佛洞中的七十二道打神鞭可以制住寒川，而后——将其斩杀。
他牵着寒川的手，抬脚走向了千佛洞洞口。
这短短一段路程，他想了很多很多。从初遇到如今，所有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而过。
在极乐天中，房檐之上的那第一次轻吻，四下里的黑漆漆暗沉沉遮掩住了他的脸红心跳。那时候，心动的感觉是真正存在的。
后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想与寒川修欢喜佛，他心中没有佛，只有寒川。那样刻骨铭心的感觉，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爱意这个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可长明就是知道，它一直是存在着的，愈演愈烈，甚至于是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就能将其攥在手心里。
第312章 驱阴浊（23）（）
可，如今寒川已然为害天下，这也是真的。
寒川不得不死——但不论寒川去往何方，他都会陪着。
长明腰杆挺直，昂首阔步，紧紧地牵着寒川的手，仿佛他牵着的不是祸乱天下的妖魔，而仅仅是他珍视无比的爱人。
又仿佛他们即将踏上的不是一条死路，而是锦绣繁花铺地的漫漫前路。
在临近打神鞭之处时，寒川突地顿住了脚，他的声音很轻，可在这寂静山洞中响起，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长明没有理会他这句话，抬起脚牵着他继续向前。
寒川仍还拉着长明，岿然不动。他看着长明，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道：“你这么好，怎么能陪我死？”
长明蓦然回头，迎上了寒川的目光，在幽暗的山洞中闪着清澈的光亮。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一把便将寒川打横抱起。寒川习惯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还是这熟悉亲切的感觉，他却又有些不大适应——
细细想来，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了？即便只是一个拥抱，也都已经时隔许久了。
向来温柔的和尚，此刻是难得的霸道。他的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