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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佑与贤哥儿都不在身边,小丫头想起自己初见周大将军之时的无礼,立刻做了个回识时务的俊杰,笑眯眯上前抱住了周大将军的大腿:“周伯伯,你见到贤哥哥了吗?他跟天佑哥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好害怕!”
她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哪里是害怕的样子?
周鸿颇觉好笑,蹲下来目光与她齐平,道:“你若是能跟我聊聊天,我就带你去找你贤哥哥跟天佑哥哥。”
锦姐儿很是困惑:“周伯伯心情不好吗?”
周鸿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小丫头,你懂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心情不好了,我也常常心情不好的啊!”锦姐儿以大小大人的口吻道:“每次我娘离开我出远门,我都心情不好啊。我坐在高高的树上等着她,她一天天都不回来我就没办法高兴起来啊。”
周鸿竟然奇异的与小丫头产生了共鸣,牵着她肉呼呼的小爪子坐到了巷子口柳树下长长的石条之上,心有戚戚焉:“她时常离开你吗?”
小丫头坐在他旁边,竟无端教他勾起了不快乐的记忆:“是啊,我娘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能陪我的时候很少的。”她来之前虽然傅伯伯与亲娘都叮嘱过,不能提亲娘的容貌与失声之事,但是周大将军可是安北的大英雄,贤哥儿也说过他爹打仗很厉害,整个安北就没有不敬重他爹的,这样的大英雄也必然不会是她娘的仇家了。
她在心里小小声念叨: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娘会说话啊,不算食言。
周鸿见她坐着小小的一团,居然也露出了惆怅的小模样,虽然与萧烨诸多仇恨,但这个孩子身上还流着叶子的一半血,又是这么的无辜可怜,对她的那一点芥蒂也消散了,还悲哀的觉得若是这是跟他跟叶子的女儿,该有多好啊?
如果当年他没有贸然离开京中,而她也未曾进宫,两个人不曾分开,是不是他们早已儿女成行?
“你娘在外面都做什么啊?怎么时常不在家?”
提起这个,锦姐儿又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我娘可厉害了,她在外面做生意呢,阿铭师兄说我娘在做大事,要赚很多很多银子,柳记的伙计见到我娘也恭恭敬敬的,寨子里的叔伯姨姨们提起我娘都在夸她,我娘很了不起呢!”整个黎依寨的妇人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娘的。
“阿铭师兄可是姓苏?”周鸿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但其实跟锦姐儿坐在这里,他还是存了求证的心思,只想证明自己没有认错人。
听到锦姐儿提起阿铭师兄,他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砰的落了地,砸的神魂都忍不住震荡,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带了些小心翼翼。
锦姐儿很是吃惊:“周伯伯认识我阿铭师兄?”
周鸿见小丫头神色有异,生怕她知道些什么,忙哄她:“不认识啊,只是听说你娘身边跟着个徒弟唤苏铭的,是不是还有个壮壮实实的叫什么庆的?据说做生意很厉害啊。”一面说一面观察小丫头的脸色。
锦姐儿不以为异,还当柳记的生意居然已经做到安北来了,四顾无人,小胖手指抵在唇上,轻声“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周伯伯可别说出去,来之前傅伯伯跟我娘都叮嘱过的,她在安北有个大仇家,不能让人认出她来。是不是我娘的生意做的很大,都做到安北来了,所以才得罪了人?”
周鸿仿如当胸被人劈了一刀,既狠且痛,毫无防备,几乎不可置信:“你娘在安北有个大仇家?”
锦姐儿的脑补能力很强,偶尔也从虎妞跟胡四儿嘴里听到只言片语,听说生意场上凶险,她居然难得的超脱出年龄为亲娘操心,想到周大将军乃是安北军中主帅,她既然认识了周大将军,总要为亲娘谋划一番,若是能巴结上周大将军,还怕什么大仇家啊?
“是啊是啊!”小丫头愁眉苦脸向他求助:“周伯伯,贤哥哥说你很厉害的,是安北最厉害的人,要是她在安北有危险,求求你帮帮她?看在看在她替你治病的份儿上?”
周鸿内心凄然,暗道:我可不是她的大仇家嘛!自从相识之后,从来就没让她过过好日子,当初让她遭受母亲的折辱,远走海外;后来为了救我,不得不进宫为先帝调理龙体,这才有了后来陷落宫闱之事;逼得她这么多年了隐姓埋名避居他乡,带给她那么多痛苦,又哪里是深爱着她啊?!
小姑娘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孔,三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胡子拉茬,颧骨高耸,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哪一次他有难,不是她舍身来救?
都道她医术精湛,可是谁人不知疫区危险,她却听到一点消息就义无反顾跋涉而来。
周鸿不由的目光就柔软了起来,将小丫头抱了起来,搂在了怀里,仿佛是疼惜叶芷青般的轻抚着小姑娘的背,柔声道:“锦姐儿别担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大仇家,若是敢来伤害你娘亲,我必然饶不了他!将他大卸八块!”
这世上如果有人曾经感觉过凌迟之刑,周鸿相信在这一刻必然与自己有共同的感受。
深爱的人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他不能上前去拥抱她安慰她,不能与她尽诉别情,就怕吓到了她,更不能告诉她这些年他都是如何苦苦思念着她,这不是凌迟是什么?!
小孩子不知愁,只当为亲娘解决了一桩大难题,不知道有多高兴,只感觉被周大将军紧紧抱着轻拍,倒好似拿她当个小宝宝一般,她还怪不好意思的,在周大将军怀里扭了两下,小声道:“周伯伯,我娘亲最不喜欢求人了,我求您的事儿,您千万别告诉我娘亲,行不行?”
周鸿哪敢让叶芷青知道他与锦姐儿的这番谈话,她那模样早已是惊弓之鸟,只恐半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隐遁匿迹。
“好好好!我答应你什么都不告诉你娘,你也别告诉你娘咱们聊天的事儿?!”
小丫头爽快与他击掌:“周伯伯说话算数!”
周鸿目送着她迈开小短腿跑走的身影,呆坐在燕然府无名的巷子口,眼眶湿润,情不能己,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倒好似十六七岁初初动心的少年郎,无措到不知如何才能让她打开心结。
直到贤哥儿跑过来,远远看到亲爹失魂落魄的模样,过来问他:“爹,你怎么了?”
小家伙见惯了他英勇神武的模样,从不曾见亲爹犯难,可是看着他的样子却总觉得他愁绪满怀,连跟小伙伴玩耍都抛之脑后。
周鸿抬头见到儿子关心的小脸,一时没忍住居然落了泪。
“爹爹没事儿。贤哥儿,若是你娘回来了,你怎么想?你娘她要回来了!”他起先只是问儿子,可是说到最后却很是坚定,就好像此刻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团圆一般。
第282章()
贤哥儿在很小的时候,见到府里下人们的孩子有爹有娘,也曾经哭着嚷着要娘。后来跟着周大将军来安北,也曾问起过周大将军这个问题。
当时周大将军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彼时他年纪虽小,可是还是很明显感觉到提起娘亲,他爹的心情很不好,用威严的目光注视了他好一会,直让贤哥儿心头打颤,怀疑他要被亲爹给削一顿的时候,才淡淡道:“你娘有事出远门去了,大概要很久之后才能回来吧?!”到底是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谁也说不准。
很久之后,贤哥儿懂事了,也曾对自己的身世猜测过,外界都传说周大将军未曾娶妻,那他是小妇养的?而周大将军口里所说的出远门莫非就是过世了?
小孩子最为敏感,贤哥儿又心思灵敏,寻常周大将军对他亲娘讳莫如深,也渐渐让他不敢在亲爹面前提起他娘,总怕引出什么不好的后果。
现在,令他啧啧称奇的是,周大将军居然提起了他娘。
贤哥儿对于亲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就是生他的女人,要说思念,还真是谈不上。一个人从来未曾陪伴过他的成长,他连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都不曾见过,又何来的思念之
“我娘当真要回来了?她是父亲的妾室吗?”
周鸿震惊的抬头看着儿子,几乎要暴怒,但也许是孩子眼里的迷惑让他忽然之间产生了愧疚,居然压住了心火,拍拍石条:“过来坐,是谁告诉你她是父亲的妾室的?”
贤哥儿更为奇怪了:“难道是父亲的通房丫头?”他坐下来,侧头直视亲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问起亲娘,机会难得,早将玩耍的小伙伴抛至脑后。
周鸿哭笑不得,在儿子脑袋瓜子上拍了一记:“臭小子,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娘是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会是通房丫头跟妾室?到底哪个王八蛋这么告诉你的?!”
“儿子儿子瞎猜的。从来都不见父亲谈起母亲的事情,儿子自己瞎猜的,再说祖父母都不曾提起过父亲成过亲,营里的叔伯们也不曾提起过,儿子还当还当”还当他是无媒苟合的产物。
贤哥儿虽然在营中长大,但是该读的书也一样不曾少读,周大将军为了让儿子读书识字,把军中那些读过书的都挖出来轮换着教他儿子,更别说他帐中学富五车的幕僚,更是贤哥儿的免费先生。
这些年,周鸿虽然一直没有忘记叶芷青,却也从不曾与人提及她,提起来只会剜心削骨的痛,又何必时常提起呢?有些伤口大约只适合暗夜里一个人默默舔舐,而非剥开来在众人面前晾晒。
不知道是因为她回来了,又或者与锦姐儿那一席话,周鸿忽然之间有了与人谈起旧事的欲望,他的目光投注在不远处那棵泛黄的柳树之上,甚或是越过了柳梢头,投向悠远的天际,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愁绪与惆然,讲起了他们的初初相遇。
“那时候是父亲初次见你娘,她抱着父亲的腿哭求为父带她走”
“淮阳王请了圣旨要封她做侧妃,她却坐着漕船跑了”
“为父从倭寇手里救下她之后,只觉得此生此世,再不愿意与你母亲分开。那时候大军在容山岛休整,你母亲医术超绝,除了每日救治伤兵,闲暇时光全用来陪伴父亲了,那是为父与你母亲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
贤哥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之间,还曾有过那样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母亲就是个寻常的小女人,原来全都错了。
他的母亲坚毅果敢,悲天悯人,又一往无前,曾经在倭寇营中面不改色,在父亲危难之中散尽家财,为救父亲只身入宫为先帝调养龙体,最后却无端卷入宫廷之乱,不知所踪。
周鸿隐去了萧烨强占叶芷青的那一节,为长者讳,他不准备告诉儿子。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好多次他讲到一半便停下来,回忆沿着时间的河流缓缓回头,歇一歇再讲。掌兵多年临渊峙岳,杀伐决断,又何尝皱过一回眉头?
可是唯独儿女情长半生牵挂,却从未看开。
天色将晚,夕照将整个巷子口的墙壁染成了金色,父子俩坐了许久,贤哥儿靠在亲爹身上,灌了一脑子的亲爹的往事,内心激荡,多年疑惑得以解开,小小少年也生出无限怅然:“娘亲失踪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爹很是思念娘亲吧?”
周鸿揉揉他的大脑袋,感慨道:“你娘命途多舛,幼时丧母,少时遭人陷害,遇到爹以后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后来远走他乡,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大约也算不得好吧。你娘若是回来,贤哥儿一定要好生孝顺你娘,可好?”
到了此刻,贤哥儿才终于觉得亲娘回来这件事情落到了实处,他也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别的情绪,情绪很是亢奋,跳起来拉着周鸿的手立时便要去找娘:“爹,我娘是不是跟锦姐儿的娘一样温柔?你生病之时,柳姨还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她身上有一股药香味,又那么疼锦姐儿,我娘身上是不是也有药香味?你说过的,我娘的医术很好,那她跟柳姨比谁的医术更好”
那怕贤哥儿平日很是稳重,真遇上大事情,还是露出了少年人的雀跃,连珠炮似的问个不住。
周鸿苦笑:傻小子,那便是你亲娘!
但在没有确定能够将她带回身边之前,他也不敢告诉贤哥儿,怕她为难,为孩子伤心。
父子俩多年难得谈心,周鸿边走边牵着今日变的格外“话痨”的小子,唇边缓缓绽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意——安北高原上最为凶悍的暴徒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不相信这一次她还能逃走。
“你母亲的医术很好,不过她没有回来之前,你一定要保密。等她回来之后,你亲自问她。”叶子,这个难题就交给你来回答吧!
周鸿一经确定了心意,终于恢复了常态,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叶芷青了。
叶芷青一旦感受不到他的灼灼目光,不由便悄悄松了一口气,等燕然府的那名截肝伤患高烧退下来之后,伤处开始好转,她将护理的方法交待好,便催着傅奕蒙启程前往翰海府。
傅岩与连晖自来到翰海府就忙的脚不沾地,,再见到叶芷青都热情表示欢迎。
“可等到你这丫头了,还当你在军营里砸了招牌,还没治好周大将军的病!”傅岩的头发跟胡子又白了一圈,年纪大了操劳不起,日夜连轴转起来身体很容易吃不消。
傅奕蒙见到祖父这副模样,心疼不已:“您老可以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累了就休息休息,别没治好病人倒把自己给累病倒了!”如果不是安北疫情,他是准备想办法绊住了祖父的脚步,压根不会让他再远游的。
傅岩笑他:“祖父难道是纸糊的不成?跟你话里听起来倒好似个灯笼,一戳就破了!”
连晖毫不给傅老爷子面子,向傅奕蒙告状:“你们师兄妹来了,正好接替你祖父。他来翰海府忙起来不要命,也病了一场,前几日才好起来,就这还要拖着病体到处治病,就差把老骨头丢在安北了。”
傅老爷子大笑:“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我乖乖的徒孙来了,正好接替我,老头子今儿就睡个好觉,好生歇上一歇。”
周鸿适时上前表示感谢:“翰海府比之上次我来之时,已经好了许多,当真是要多谢傅老爷子跟连叔,若无你们前来襄助,也不知道如今翰海府是何等模样?!”那时候街上屋墙坍塌不说,到处都是尸体伤者病患,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再次踏足翰海府,百姓们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虽然依旧是愁苦的模样,可街道上清理的干干净净,伤患病者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重建工作。
傅老爷子跟连晖都不是为着感谢才前来安北治疫的,到他们这个年纪,只觉西山日暮,时间紧迫,巴不得能够多救治几个人,也算是学有所用,未曾荒废余生。
“大将军不必客气,周家一门忠烈,也是令老夫钦佩,大家都是为了百姓,倒也不必谢我们。”傅老爷子起身,傅奕蒙与叶芷青忙上前去扶他,两人极有默契,刺痛了周鸿的眼,只觉得不能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
再这样下去,等离开安北,万一叶子在心灰意冷之下,当真入了傅家门,到时候他欲哭无泪都来不及。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一面教唆贤哥儿“没事往你柳姨那儿多跑几趟,也学着跟女性长辈相处相处,免得你娘亲回来了你还是个莽撞的小子”,一面去堵连晖,誓要问个清楚,他居然伙同叶子隐瞒他真相,当真是多少年营里的情份都要没了。
第283章()
连晖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才合衣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