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他有了深爱的妻子和孩子。
但他的眷恋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仍旧要面对他的宿命。
不过他想或许他该知足的,毕竟他好歹又活了十八年,这寿元好像比想象中要长一些。
他笑了笑,指尖轻叩案面。
他当年便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的,上天已经满足了他的愿望,那他好像也不能太贪心。
那么,后悔么?
他垂眸自问,却发现这问题根本不用想。
即使真的是因此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也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做的每一个重大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唯独这件,他几乎没什么思考就决定下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他做了一下她永远回不来的假设,然后发现后果更坏,所以有了当初的义无反顾。
但他做决定前其实也是有踌躇的。
他当时想,他会不会打扰了她好容易复归原位的生活?或许她回到她的世界之后,再过个三两年,就能将他淡忘,然后再去找另外一个人,成婚,生子,过上她本应有的生活。
然而他无法说服自己因此就放弃让她回来的念头。何况,他私心里其实是不能接受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所以更想将她召回他身边。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为换得她回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或许她回到他这里,还不如她留在她自己的世界过得安稳。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执意召她回来,似乎有些自私。
这是他当时最主要的踯躅所在。
可他又不可能放下让她回来的执念,一直纠缠于此只会给事情打上死结。所以,他当时选择回避这个问题。他想,这大概是他对她存的最大私心。
不过他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倒是有些想通了。
没有人能始终在冷静自持的情况下做出决定,人终归是要为自己情绪和感情所影响。况且,她后来讲述起她当初回去后的种种,他发现她其实和他一样痛苦。那么,因为顾虑而各自承受折磨便是没有意义的。
他看到窗外阳光渐盛,葳蕤的枝叶被镀上一层浅金色,透过枝杈间的漏隙,能看到碧空里的点点云影。几只鸟雀鸣叫婉转,扑棱着翅膀沐浴在日光下,羽毛也显得越加光润鲜亮。
这样的情景熟谙而平常,不断在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重复,以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在宇宙天地的轮转面前,人实在是渺小。
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他感到身上又开始发烫,体力渐渐不支。他勉强打起精神,提起笔蘸饱墨汁,开始书写人生中最后一封信。
随着笔下字迹的延展,他的思绪也不断飘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时而勾唇微笑,时而又轻蹙眉峰。
只是他的气力似乎正迅速被掏空,到后来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撑着书案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落下最后一个字,他支着额头喘息片刻,才慢慢搁下笔。垂眸审查一遍,他发现因为力道不足,这回的字好像写得不太好看,后头有几个字还有点歪斜。
这算不算缺憾呢。
他叹笑一声。
罢了,已经没时间了,还要赶紧把剩下的事做完。
朱厚照被宣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忐忑。他害怕爹爹这回叫他来是因为他担心的那个缘由。等到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他有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旱情久不解,牵引出的问题也很多。我祈雨回来后,与几位阁老和尚书商讨了一下,理出了需要恤免的十五事,本欲降敕谕颁布的,但后来病倒了便没来得及,眼下怕也是没机会了,”祐樘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有些疲倦。他将一叠纸递给儿子,“当时都记在这上面了,你登基之后记得颁行,算是帮我了了遗愿。”他缓了口气,又拿出一本薄册子,“这上头是我筹划好的部分官吏任免和调动。有些人需要再磨砺几年,有些人已经可以启用了,调到合适的位子就行。”他强忍不适,想了想,继续道,“朝中不缺干才,但你登基之初需要更多助力。你虽然早就开始看奏章,但毕竟年纪尚幼,若是有哪里不懂,尽可去请教三位阁老。然后还有……”
“爹爹!”朱厚照喊完父亲,霎时泪如雨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拉着父亲的衣袖,哑着嗓子道:“爹爹,是爹爹想得太严重了对不对?前阵子爹爹还和儿子一起去西苑骑马呢啊……当时爹爹还答应儿子,等到七八月的时候带着儿子还有母后和妹妹去南苑,儿子和爹爹去围猎,母后和妹妹去摘果子看麋鹿……这才过去多久啊……”他言至此已是哽咽不成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抬头道,“爹爹当时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好功课……爹爹是不是觉得儿子最近不乖?那儿子再也不到处乱跑了,听完课就回去看书练字,好不好爹爹?”
祐樘低头看着哭得双目红肿的儿子,沉默少顷,道:“你该知道爹爹的脾性,所以你该清楚如今的状况。这十几年来,爹爹一直尽力让你过得无忧无虑,就是因为爹爹的幼年过得苦,想让你过得甜一些,其他事情爹爹暂且帮你扛着,等你长大了再说。你从降生至今,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爹爹的离开将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坎儿。爹爹虽然宠着你,但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尽最大力气栽培你,该学的你都学到了,所以你有能力迈过这个坎儿。”
朱厚照抽噎半晌,忽然握拳咬牙道:“爹爹不过是得了风寒,居然变成了今日这样,是不是有人想害爹爹?儿子要去查查,要是让儿子揪出那个人……”
“不必查了,记住我今日所说就是了。”
“爹爹?”
祐樘不解释,只道:“我走了之后,你便开始准备登基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
朱厚照姑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伏在爹爹膝头,哽声道:“儿子不要当皇帝,儿子愿意当一辈子太子,儿子只想让爹爹好好的,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可爹爹不能继续陪着你们了,生死有命。爹爹将大明的社稷江山交予你了,祖宗创业艰辛,希望你能好好担着这份责任。”祐樘倦极,语声越来越低。
朱厚照惊觉不妙,膝行上前扶住爹爹,却见爹爹无力地拉住他,虚弱道:“爹爹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你定要记好了。”
巳时正,日光已近晌午的炽烈。
但漪乔心里却是彻骨的冷。她坐在东暖阁里,看着床上已然昏厥的人,神情呆愣。
他下了死命令不准她进弘德殿,她只能站在殿门口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写好了遗诏,却又传令将照儿宣来。儿子来了后,他还是不让她进去。等儿子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神情恍惚地出来,他又召来了牟斌,但依旧不准她进去。
于是她就站在殿门口等了一个时辰。
直到他自己从里面走出来。她见他神情恹恹,脚步虚浮,连站都站不稳,也没顾得上问他在避着她什么,当下便上前扶住他。他说要回东暖阁,她便和宫人一起把他搀回了东暖阁。然而他还没走到床边,就昏了过去。
汪机查了脉象,犹豫了一下才告诉她,温热邪气已经深入下焦血分,病症已至最深重的一层,陛下随时可能殒命。
怎么会这样呢?药不管用,蓝璇也不管用么?
她呆坐片刻,将目光转向他胸前的玉佩。
方才他沐浴时,她暂且帮他把玉佩收了起来,后来他昏厥后,她就又赶忙帮他戴了回去。
她将玉佩掂在手里,见它没有显现任何异象的征兆,就和普通的玉石没什么区别。
难道巴图蒙克给她的是假的?
漪乔的手猛地攥紧,但又很快松了开来。
不可能是假的,她两年前还看到它在上元月夜生发出异光。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她正自出神,忽听他喃喃低语,她仔细听去,发现他一直在说口渴。
漪乔想到汪机的话,心里更冷。
津气外脱,他会一直感到口渴,但喝水其实根本不管用,最后他或许会亡阴脱液而死。
可她还是吩咐宫人去倒了杯冰水,自己亲自给他一口口喂进去——她知道他现在极度恶热和口渴,她就想让他好受一些。
她想起他之前病情明明已经出现了好转,就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继续恶化下去。
那么之前的到底是病情暂时性被压制,还是……
回光返照四个字呼之欲出,但她不愿意去承认。
她又让汪机开了一副药给他喂了下去,看能不能压下他的高热。
她心神不定地守了半天,在心里向满天神佛祈祷了个遍。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给他换冰袋的时候,她发现他居高不下的体温竟然降了下来。
她欣喜不已,叫汪机来诊脉。
汪机松口气,跟她说病势算是暂时稳住了,暂且没有性命之虞。
漪乔觉得这总是反反复复的很是奇怪,想向汪机问清楚,又怕扰到祐樘,便将汪机叫到了外头。出来后,汪机说陛下真阴将枯,病情沉重,建议她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众人一起商讨治法。
漪乔应允下来。吩咐下去后,开始询问祐樘从昨日到今日的病情发展。
昨日趁着祐樘跟三位阁老托孤时,她就将汪机叫出来询问过祐樘的病况。结果汪机跟她说,陛下的病情似乎只能暂时压制和拖延,这些日子以来其实都不见根本上的起色。
眼下她问起昨日的凶险和今日的短暂好转,汪机踟蹰着告诉她,其实陛下的病情一直在恶化,不见根本的好转,不管服药还是针灸都只能缓解一时的症状。他见她脸色煞白,补充说他还是在竭尽全力地医治,他们师徒私底下也一直在研究怎么控制陛下的病情。
漪乔沉默了一下,询问陛下早晨的状况是否回光返照。
汪机沉吟片刻,不得不照实答说他觉得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是因为药物暂时将病情压制住了。
漪乔压抑地叹口气,转身领着汪机回东暖阁。
她刚一进去,就看见太监张瑜端着一碗药给昏睡中的祐樘灌。
她惊讶之下快步上前,下意识地一把夺过药碗,劈头问道:“你给陛下喝的什么?”
张瑜见是皇后,赶忙行礼答道:“回娘娘的话,是太医刚开的药。”
“太医刚开的药?”漪乔疑惑道,“都还没开始合众商讨,就开药了?是谁这么神?”
张瑜邀功心切,连忙道:“是刘文泰刘院判。这药端来之后,刘院判说要趁热服用,可娘娘又不在。小的等这汤药晾得差不多能入口了,就先给万岁爷服用了。”
太医院太医众多,漪乔对这个刘文泰没什么印象。她想了想,这几日来看诊的太医里似乎也没这个人。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汪机好奇这人开出来的是什么药方,请求漪乔让他瞧瞧那药汁。
张瑜手里的药还剩下半碗没灌完,方才就那么被皇后一把夺过,又被汪机一脸怀疑地瞧着,心里憋屈,老大不高兴地跪在地上。
汪机端起那半碗药闻了闻,动作忽然一顿,脸色变了变,眉头紧蹙着看向张瑜,质问道:“刘文泰呢?”
漪乔心里打鼓,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药……怎么了?”
“这药好像是热剂。”
漪乔心里猛地一沉:“热剂?!”
汪机又闻了闻,面沉如水,“啪”地一下将药碗往案几上使劲一按,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的,掉头便往外冲。
眨眼的工夫,外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呵斥声,随后便见汪机将一个穿着太医院医官服的人揪了进来,然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你简直是医家里的渣滓!”汪机一时间怒不可遏,实在不解气,上前又是狠狠一脚,“你这白长脑袋的东西!我真想拿粗话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漪乔从惊愣里回神,声音微颤道:“他开的真的是热剂?”
汪机气得满面通红,道:“是的,真的是热剂。陛下如今内热亢盛不退啊!热邪都已深入下焦血分了,清热还来不及,这厮居然还开了热剂!这不是要命么!方才好容易把陛下的病情稳住……”
刘文泰本要回嘴,听到汪机后面的话,怔了一下,困惑道:“陛下……陛下得的不是风寒么?风寒自然要发散驱寒啊!哪来的内热?”
漪乔此刻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眸光一沉,上前一把拎起刘文泰,目光喷火道:“你想害死陛下?!”
“不……不敢……”
“那为何开热剂?”
“臣……臣前些日子告……告假,今日刚回的太医院……臣一直听闻陛下得的风寒,刚才又得知刚退了高热……”
“所以你根本不诊脉就开药了?”
刘文泰哆嗦着嗫嚅道:“这……臣没想那么多……就想先下手……表现表现……”
漪乔再也忍不住,吼道:“蠢货!你的脑袋是空的么!难道你都不想想如果仅仅是风寒的话,为何会拖这么久么!你这是要害死他!”
漪乔咬牙含泪,只觉一股气血往上顶,激得她双目赤红,情绪一时失控,转身举起一旁的小炕桌死命往刘文泰脑袋上砸,一边砸一边含泪悲愤道:“你这脑袋既然不顶用那就不用要了!自以为是的东西!害人不浅的庸医!我丈夫要是有个好歹,我活剐了你!!!”
在场的众人知道皇后素来温和平易,此刻见此情景,都不由怔住。
刘文泰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求饶。
尔岚回过神来后,赶忙上前去拉皇后,垂泪急道:“娘娘!要杀了他也不要在这里,不要污了陛下的眼啊!您消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陛下,陛下……对……”漪乔打红了眼,此时听见这两个字才恢复了些清醒,停下手,将已经被砸断了一条腿的炕桌往刘文泰身上狠狠一摔,抬头喊道,“来人!先把这厮押下去!”
朱厚照领着妹妹来东暖阁时,正看到几个内侍拖死狗一样拖着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他问明了原因后,脸色霎时一寒,愤恨之下运起力道对着刘文泰的心窝猛踢了三下。隐约传来骨骼碎裂的闷响,刘文泰头一偏,登时呕出一大滩血。
朱厚照身上暴涨出腾腾杀气,眼里寒芒凛凛。他手腕一转一扬,一把抽出一名锦衣卫力士腰里的佩刀,正要朝刘文泰挥刀砍下,却被妹妹拉住。
“爹爹还在里头,太子哥哥不要在这里杀人。而且,”朱秀荣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这样结果了他,太便宜他了。”
朱厚照点点头,收回手。
现在没时间去教训这个腌臜的夯货,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阴冷地望了半死不活的刘文泰一眼,对内侍吩咐了几句,拉着自家妹子进了东暖阁。
东暖阁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群太医忙得团团转,慌里慌张地商讨药方。他看到汪机正在给爹爹施针,母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前,紧紧拉着爹爹的手。
朱秀荣当时便红了眼睛,哑声唤了一声“爹爹”,便要冲上去。
朱厚照拉住妹妹,道:“先别,太医正在施救。”
朱秀荣转头看兄长嘴唇紧抿地盯着床榻的方向,抽噎道:“哥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朱厚照深深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