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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朗一口气喝干三杯酒,只觉胸中一股热浪流过,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望着毓秀发出一声慨叹,“皇上看重的,是为了自己坚信的事义无反顾,忘却前世今生的忠臣,而不是精巧计算得失,执念输赢的智臣。试问为君者,有哪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臣下,是臣太自不量力了。”
毓秀听迟朗的话中满是唏嘘之意,自觉他已有敞开心扉的端倪,禁不住在心中暗喜,“身居高位的不喜欢聪明人,大多是没有驾驭聪明人的信心。朕偏偏要不自量力一次,从今以后,不止喜欢能言敢言的忠臣,也要去喜欢一个聪明人,特别是聪明了这些年,委屈了这些年,却依旧不忘初心,不甘倒戈的方圆之臣。”
她这一番话像一把软剑,直直插到迟朗心里。
入仕之后,他一直怀疑自己的处世之道,又不愿因为现实的挫折改变初衷,多年固守的骄傲坚持,也不过是为了才刚那短短的一瞬。
士为知己者死,良禽择木而栖。为官这些年,他所期盼的,原来只是坐在高椅上的那个人,对他人品才华的钦赏承认。
大概是烈酒喝的太快,迟朗只觉的眼疼鼻酸,口干舌燥,一颗心跳的犹如鼓鸣。
毓秀见迟朗嘴巴开开合合,胸口也起伏的厉害,就忍着头痛站起身,亲手帮他倒满三杯酒。
迟朗紧随着毓秀站起身,想从她手里接过酒坛,却被她似不经意地躲过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母上看不透你,才故意煎熬你。若你当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恐怕早就投去姜壖门中。我说我不喜欢你的为官之道,实是怨你为人太过高傲。你与我遥遥相望了这些年,你不愿做低头的那一个,迈出那一步,向我走过来,也只有我爱才惜才,对你低头,朝着你走过去了。”
一句说完,她从袖袋里掏出九龙章,展到迟朗面前,“朕登基的时候,就吩咐他们为你打造了这一枚九龙章,坚钢虽然不是用作印章的材料,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比起第一次见到九龙章时的错愕,迟朗此时已平息了心绪,他低头掩藏了脸上的表情,细细打量那一枚闪耀银光的印章,跪到毓秀面前,双手举过头顶,“臣叩谢皇恩。”
毓秀听迟朗话音微微有颤,就笑着将九龙章放到他手心,包着他的手掌紧紧攥了一攥。
“由此可见,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朕以九龙章相赐,就是以性命相托的意思。这一次虽然是我向你低头,可从今晚后,就只有你向我低头了。”
迟朗眼前一片模糊,忍了再忍,才忍住泪意,他手里握着那一枚沉甸甸的印章,良久无言。
毓秀顾及迟朗的颜面,并没有马上叫他抬头,而是顾自站起身,背对着他说一句,“醉酒误事,微醺最好。从今天开始,你我君臣的关系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不指望你把从前积攒的不能出口的话一次倾吐干净,只望你学会慢慢对我敞开心扉,原本只能对元知说的话,从今晚后,也都可对我倾诉,哪怕每次都要配一壶酒,朕奉陪到底就是了。”
迟朗明知毓秀已经不在他面前,他却还是把头磕在地上,做出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毓秀见迟朗趴伏半晌,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就笑着走回他面前,弯腰去扶他。
迟朗的酒量本不止于此,兴许是头磕在地上充了血,又或是心跳的太快让他整个人都惊慌失措,毓秀的手碰到他手臂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的骨肉都麻痹了。
结果就是,毓秀虽用力扯了迟朗一下,他却还是一动不动。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毓秀不得已,只得开口说一句,“朕还有正事要对敬远说,难不成你要借醉装疯,一直跪在地上吗?”
迟朗自知失态,这才不得不支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看了毓秀一眼。
四目相对时,毓秀但见迟朗那一双蓝黑的眸子隐隐发红,难免心中动容。
他面上早已没有了一贯的淡然自若,眉眼间似乎还有慌乱。可笑的是他越是想掩盖自己的不自然,就越是弄巧成拙。
毓秀摸摸自己的脸,笑着扶迟朗起身,“若只有朕一人独醉,岂不是颜面尽失,好在敬远也有了几分醉意。”
迟朗领了毓秀的好意,展颜笑道,“臣在皇上面前失态,实在惭愧。”
毓秀笑着收回手,回座上坐了,示意迟朗也落座,一边正色说一句,“敬远既已成为九臣之一,就要牢记自己的职责,隐藏身份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还要力挽狂澜,将刑部牢牢抓在你手中。”
迟朗讪笑着点点头,心下好不郁闷。
毓秀猜到迟朗的想法,就缓和面色,笑着安抚他道,“当初母上将敬远放到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一来是你的年资够了,二来也是为了考验你。这些年你在党争如此激烈的刑部,能够平衡各方势力,制约姜壖舒景,还要维护一部尚书的尊严,实属不易。朕也知道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正因如此,朕才要你夺权夺个彻底,约定刑名法度,牢记秋官本分。”
迟朗咬牙道,“臣这些年虽极力周旋,在刑部之中也积攒了心腹势力,奈何姜壖树大根深,我还不能动他分毫。”
毓秀淡然笑道,“姜壖先不必管他。敬远在刑部多年,想必一早就诟病刑审的种种弊端。立法为本,规则其次,你回去之后召集有能有德之士,针对西琳刑案的流弊,奏章上表。除此以外,也要重新编纂刑部例则。”
迟朗应声领旨,才要开口相问,毓秀就在他之前说一句,“眼下非常时期,一切都要你在暗中进行,万万不可走露半点消息,尤其不能让姜壖的耳目起疑。三堂会审在即,这一局棋走到最艰难的时候,朕却把这一桩冤案当成一个契机。你也好,元知也罢,都要谨言慎行,切忌不要为了维护崔公与贺枚,在姜壖面前露出马脚。”
迟朗一一应声领旨,跪地对毓秀叩拜。
毓秀从酒坛里倒出两杯酒,一并递到迟朗手里,“今晚你拿的不光是九龙章与我的性命,也有一个外人都不知的秘密。当中的利害,你可明白?”
迟朗心下了然,将两杯酒痛快饮尽,“皇上身子不比从前,万望保重。”
毓秀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看不清楚内的笑,转过身,开门走出去。
凌音见毓秀门,匆匆几步迎上前,才要开口问迟朗,就被她挥手拦了。
凌音猜不出那两个人在班房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单从毓秀微红的脸颊和如水的眸子看来,她倒像是醉了酒。
毓秀两眼发花,又不想在人前失态,只得故作无恙,扶着凌音的胳膊,请刑部主事在前面带路。
刑部主事心知迟朗不出门有不出门的理由,一路也没有多问,直将毓秀二人沿原路带出刑部大牢。
一出后门,凌音就伸手摸上毓秀的额头,“皇上可是醉了?”
毓秀讪笑道,“朕只不过略略喝了两杯,只怪刑部大牢中私藏的酒太烈,喝完才觉得难过。”
凌音一皱眉头,握着毓秀的手腕按了她几处穴位,一边嗔道,“皇上是谨慎之人,今日怎会放纵至此,你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子?若是让宫里的人知道你喝了酒,假孕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毓秀见凌音一本正色,猜他是担心她的身体才恼怒至此,本想据理力争,身体里却酒精作祟,不知怎的竟呵呵笑了两声,“悦声太大惊小怪了。你我本是私跑出宫,宫里的人只当我就寝,怎么会知道我喝了酒。你背着我快些回去,悄无声息第钻回寝殿,就万无一失了。”
凌音咬了咬牙,心中怨气未消,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张脸风云变幻,着实好笑。
毓秀捏了捏凌音的鼻子,不等他弯腰,就走到他背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凌音无法,只得快手托起毓秀,背在背上,施展轻功跑出去。
毓秀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呼呼风声,只觉满心疲累,不想多说一句话。
凌音前半程也一直沉默,走出一半,才忍不住问了毓秀一句,“皇上与迟朗在班房里说了什么?”
毓秀轻咳一声,“悦声不妨猜一猜。”
凌音恨毓秀故弄玄虚,一时也分不清她是在跟他开玩笑,还是她对迟朗说的话,真的不好对外人道。纠结进退分寸,索性不发一言。
毓秀生怕凌音多心,就笑着说一句,“我让悦声猜,悦声怎么不猜。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说得对,我便不说话,你说的不对,我自然会告知你实情。”
凌音听了这话,便不再顾忌,“皇上召见迟朗,可是赐他九龙章?”
毓秀呵呵笑了两声,一呼一吸就在凌音耳边,听起来却像叹息。
“你果然猜到了。”
凌音黯然叹道,“迟大人是一部尚书,又是程大人好友,他在朝中当差这些年,人品才能人所共知,皇上倾心于他,也是人之常情。”
毓秀笑道,“朕原本还以为悦声会因为朕的决定,心生不快。”
凌音轻声嗤笑道,“臣的确有心生不快,却也不至于为此责难皇上。”
毓秀满心玩味,“悦声说这话,恐怕还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吧。”
凌音声音平板,“臣不敢。”
毓秀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这一晚上朕听了好些个‘臣不敢’,你们这些臣子敢怒不敢言的时候,就会说这话让我难过。”
毓秀略含醉意的话在凌音听来,倒比她平时一本正经的时候柔和许多,他心中的不快已消除大半,“臣的确怪皇上厚此薄彼。”
毓秀笑道,“悦声恼的是,当初你求了我那么多次,我才赐你九龙章。可我对待迟朗,却投其所好,百般宽容,不惜放下帝王的尊严,亲自走到他面前。”
凌音被看穿心思,碍于颜面不好对毓秀抱怨,只有迂回转折地说一句,“臣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自然不能与六部重臣相比。”
这分明是负气的话,毓秀听了只觉得好笑。
“悦声在我心中的地位,自然与六部重臣不同。朕对六部重臣的期待,是要他们尽忠职守,安邦定国。而对你的期待,则是……”
她故意把话说了半句,想吊凌音的胃口。
凌音憋闷半晌,还是沉不住气,“则是什么?”
毓秀被追问几次,才慢吞吞地说一句,“朕对悦声的期待,是无论危难或安逸时,你都能守在我身边。若有一日,我失了天下,流落在外,身边可以没有天下人,却不能没有你。”
这话虽不是表白,却赚的凌音一阵面热。
毓秀的心情却十分复杂,她这一晚剖白了太多真心,也流露了太多情感。不管是面对贺枚、迟朗还是凌音,虽然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本愿,句句回想起来,当中的一些措辞,却像是为了收买人心做出的刻意。
所谓的帝王心术,原本是她嗤之以鼻的一样东西,却不知在何时,渗到她的骨子里。
8。1晋江独发()
毓秀回到宫中; 更衣上床。凌音为她才点上一根安神香; 侍从就在殿外说有急事禀报。
入夜之后凌音就下了吩咐; 除非十万火急的事,侍从们都不可通报打扰。如今已经过了三更时分;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敢把他说的话当耳旁风。
毓秀原本醉了酒,闻着安神香的味道昏昏欲睡; 听到门外有侍从求见,一时困意全无,反倒打了个冷战。
凌音本不想理会通报之人,偏偏他又做不了主,只好等毓秀示下。
毓秀认定这个时辰,除非是要紧事; 宫人绝不敢前来叫门,她只得强打精神,扶着额头说一句; “叫他进来说说是什么事。”
凌音一声轻叹; 只得将殿外的侍从传了进来。
来的是傅容。
凌音认得他是姜郁的心腹; 禁不住皱起眉头。
傅容越过凌音,低头进门,径直走到床边,躬身对毓秀拜道; “惊扰皇上安眠; 下士罪该万死。”
毓秀揉着头; 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事速速禀报,冠冕堂皇的话不必说了。”
傅容见毓秀似有怒意,哪里敢多说半个字,“棋妃殿下人醒了,御医们不敢打扰皇上,就派人禀报皇后殿下。殿下权衡之后,才叫下士来见皇上。”
凌音听到消息吃了一惊,面上却故作不屑,“思齐醒了虽是天大的喜事,皇后却也不至于吩咐你在这个时辰跑来打扰皇上安眠。”
毓秀也惊喜于洛琦的醒转,又免不了疑惑姜郁此举有故意而为之的意味。
要是他们再晚回宫半个时辰,出宫的事岂不是要穿帮?
好在有惊无险。
毓秀与凌音对望一眼,挥手对傅容道,“你先去永喜宫禀报皇后,朕换了衣服就出来。”
傅容低着头退出门去,凌音走到香炉边灭了安神香,“皇上这就要赶去永喜宫?”
毓秀一声轻叹,“姜郁既然找上门,且不论他是真的有心为洛琦,还是刻意要扰的我不得安宁,我都要走这一趟。”
凌音点点头,吩咐侍从在偏殿准备几桶热水。
毓秀猜到凌音的用意,等侍从们备好水,她就吩咐嬷嬷们帮她冲洗了身体。
三桶水后,毓秀匆匆擦干身子,换了衣服,出门之前又特别在身上披了一件厚一点的外袍。
凌音已换装等在外殿,二人一同出门,下殿阶的时候冷风一吹,凌音就停住脚步,帮毓秀戴好帽子包紧头脸,“皇上才沐浴过,小心别着凉。”
毓秀笑着点点头,挽着凌音的胳膊回一句,“就是才沐浴,身上阵阵发热,去的时候倒不怕冷,回来的时候就为难了。”
凌音笑道,“臣只怕皇上去了这一趟永喜宫,皇上就回不了永福宫了。”
毓秀明知凌音调侃她,却只是一笑而过,“悦声闻一闻我身上还有没有酒味?”
凌音故意凑到毓秀脖颈边,用力吸了一口气,呵呵笑道,“除非像臣这样凑到离皇上这么近的距离,大约也闻不到皇上身上的酒气。”
毓秀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无星的夜空,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凌音身上。
凌音猜毓秀是为了要见洛琦才忐忑不安,犹豫半晌,还是出声劝一句,“本就是他咎由自取,死了也罢了,既然活了过来,我倒十分好奇他会如何面对皇上。”
毓秀的声音微弱的像是要化在风里,“那日在摘星楼,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在耳边。是不是咎由自取先不必说,恐怕我要见了他之后,才知道他当初那么做的用意。”
凌音原本有一肚子的怨气,但见毓秀一脸落寞的表情,未免火上浇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永喜宫,进门之前,毓秀打了个寒颤,一边在凌音耳畔笑着说一句,“早知道最后几步路走得这么冷,还不如一早就吩咐备轿。”
凌音嗤笑道,“好在这一路吹风过来,皇上身上的酒气越发淡了。”
二人有说有笑,倒是一副恩爱缠绵的模样,姜郁迎出门的时候看到这一副景象,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等他与毓秀四目相对时,一张脸上就只剩下温柔与忧伤了。
毓秀讪笑着放开凌音的手臂,迎上姜郁轻声笑道,“一路走过来实在太冷了,好在悦声身上暖和,又把大半个外袍给我披。”
姜郁笑着帮毓秀解了帽子,一边理她的头发,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臣记得皇上原本穿了一件元色单袍,怎么过了不到一晚,就换了这件灰色夹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