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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站在木板搭起来的过道上有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人,古铜色脊背上的水珠在太阳光下发出羸弱光辉。别的工匠扎成堆说说笑笑的,而他一个人忙着手里的活计,直到他转过身来乔然才看清他的长相。一张宛如雕琢般深邃俊逸的脸部轮廓,浓黑的眉,黑亮的眸里闪烁着凛然的英气,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浑身上下有种气势逼人的孤傲,疏离又冷淡。
乔然勾了勾唇,确实是让人心动的好相貌,被一个克人的名声连累至此也是可怜。这一看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或擦汗或喝水,一举一动都映在眼睛里。
“姑姑我们回去吧,玩的太久了要挨骂。”
张岩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神,脸上有些燥热,在这个时代不转眼地盯着男人看是要被人骂的。横竖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才要转身,就听到离季成不远的那堆人吵了起来,先是吵闹再是动手,只见一个人从高处掉下来。乔然没多想直接伸手挡住了张岩的视线,急切喊道:“别看。”嗓门大了些,声音却是娇脆婉转。人们早已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没人顾得上这道声音,乔然吐了吐舌,不经意间却撞见那道如海般深邃的眸海里,心不由一顿,季成看到她了……
乔然觉得尴尬,想走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跟在他身上,别人惊慌的时候,他灵活地顺着梯子爬下去,这个人是住在他家旁边的连生哥,抱起人就要走。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道尖锐的声音:“有季成在的地方就没好事,连生哥会和人打起来也是他害的。”
季成冷笑一声,脚下的步子停住,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人:“岑牛,你打什么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做梦!别以为我没看见,连生哥和大乔推搡的时候是你在背后把人推下来的。看看今晚鬼敲谁家的门,诬蔑人是要被阎王拔舌头的。”说完就急急往韩大夫家去了。
出了这种事主人家也是一肚子火气,想着照顾同村的人也能落得个好名声,谁知道会撞上这种事,早知道还不如听家人的话用别村的人,还不用管饭。工匠们看主人家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说,赶紧回去干活了,只留下那摊醒目的血迹在太阳下晃得人眼疼。
主人家啐了一口,也急急往韩大夫家去,人是在他家出的事,倒想说不关他的事,村里的人哪能饶得了他。
乔然也不好再多呆拉着张岩回去了。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春福才刚起来不久,就听到媒婆扯着大嗓门在院外吆喝,听口气想来事是成了,随手将盘扣扣错位,昨儿夜里她端了盆水进来,这会儿洗脸温度正好。井水太凉,她可不觉得有谁会给她烧热水。
这边李秀娥笑得眯起眼赶忙迎上去,讨好道:“大姐吃过早食了没?我刚熬了稀饭,喝一碗吧。”
媒婆摆摆手,抓着李秀娥的手说:“春木家的,你家好事临门,昨儿我去和季成说了,听说你家春福活蹦乱跳的当即就应下来,说这两天就上门提亲。说来也是个可怜的,一个人不容易,也没人给他张罗这些事,春福也少不了得他操心照看着,能让就让一让,他们的日子还能比你们好过?”
李秀娥顿时明白媒婆的意思,她是想帮着季成少出礼金,当下心里不痛快,可放着大傻子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把春福配给一大把年纪的鳏夫,东坡村村民的唾沫就能把她淹死。当即咬了咬牙:“成,只要他能对春福好点,我们娘家人亏点也没事。只是季成讨媳妇还讨价还价,以后两家来往该不是……”
媒婆登时沉了脸:“大妹子说的什么话?我瞧着那孩子实诚,乐意坏了规矩,你要是不愿意还有旁的人家不嫌弃。”
李秀娥轻轻在嘴上打了两下,赔礼:“是我嘴笨不会说话,一切都听大姐的。”她知道要是得罪了人,经媒人那两片巧嘴一说指不定能把春福埋汰成什么样子,往后就是鳏夫也要嫌弃。
“可拾掇干净了?也没见过长什么模样,叫出来给我看看。”
李秀娥到正屋拍了拍门,高声道:“春福别睡了,快出来见见人。”
春福在屋里将两人的话听在心里,轻笑一声开了门出来,垂落的发被水打湿黏在一起,更显得脸蛋娇小,双眼怯怯含水,像只受惊的兔子。
媒婆见了人双眼一亮,细细打量了一遍:“这等好皮相居然闷在尘土里这么多年,要是再圆润点脸色好看点,可不就是个标致的娇滴滴的大美人了。亲事能成也是他们两人的造化,得咧,你就等着人上门来吧。”
李秀娥等媒婆走远了,才拉下脸训斥:“杵在这里做什么?没眼色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还卖不了个好价钱,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心烦。”
大哥天刚亮就去地里干农活,两个侄子也跟着去了,李秀娥做好早食装在家里唯一一个能拿得出的小竹篮里,让春福送去地里。春福不想听她念,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将小篮子挂在胳膊上抵着腰,一步一步往地里挪,她还怕罐子里装得热稀饭撒出来烫着自己。
今儿大槐树下的人特别多,七嘴八舌的聚在一块,春福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们说的是昨天连生哥从架子上掉下来的事。
那天季成将人送到韩大夫家又跑回去通知连生嫂,至于别人说什么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把手里的事忙完又继续回去砌墙。前不久还热闹的工地上除了搬动东西发出的声音再也没有人说话,岑牛不时的看季成一眼,刚才他是被吓到了才会没脑子的指责季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他还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好,连生嫂抹着眼泪气势汹汹地过来,谁都知道连生嫂是出了名的悍妇没人敢招惹她,这会儿只见她叉着腰指着上面的岑牛破口大骂:“你个断子绝孙的岑牛,不就是前些天儿连生放牛啃了你家地里的几口庄稼,你就小心眼的把他往下推,你心眼怎么这么毒?还诬赖人家季成大兄弟,罗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
岑牛目光躲闪,抵死不认:“嫂子怎么能诬赖我?有谁看见我推连生哥了?季成的话能听吗?”他就是想在连生哥和人推搡的时候逮个便宜,出出前些天受得气,谁知道手劲太大将人给推下去了。
连生嫂冷哼一声:“谁说的?连生说的!幸好他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后脑着地,季成兄弟送的及时,不然……今儿我们一家子就搬到你家去,不给个说法别想了事。”说着就要爬上架子去逮人,亏得人眼疾手快给拦下来:“嫂子别上去了,上面踩不稳容易掉下来,连生哥还等着你照顾。”
他们心里也松了口气,亏得季成活络将人送去大夫那里,不然他们这些人谁也别想安生。谁都看见是岑牛推的,只是同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能直接说怕落埋怨,季成没什么牵挂,就事说事,看着他难得觉得顺眼了些。
底下闹成什么样季成都没抬头,专心做自己手里的活。主人家才从韩大夫家回来见又闹成了一堆,气得身子发颤。
季成见他回来停下手里的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梯子上下来,微微皱眉道:“项城叔,能不能把这个月的工钱先结给我,离月底也就一两天了,我有事急用钱。”
项城叔心里还是很欣赏季成的,他儿子在城里做大买卖不缺钱,点了点头:“等收工的时候你来找我拿。”季成应了声回去上工了。
春福听着人们夸季成是个拎得清的,没有因为人们嫌弃他而置人命于不顾,是个好孩子。罗婶家的岑牛因为一点小事害人性命,这样的人太过可怕,往后要远离才好。想起那张俊逸的脸,黑亮深邃的眸子,她的心又忍不住跳了跳,转身往地里去了。
张岩远远地看到她就跑过来了,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嘟囔道:“姑姑笨手笨脚的,别洒了挨骂。”
春福心里有些暖,这个孩子不受他娘待见,每天要做很多事情却连句暖心话都得不到,也是苦。也许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能给他多点照拂。
媒婆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去了季家,冷清的小院子里季成正在擦洗身子,听到脚步声赶忙穿好衣服,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您来了。”
媒婆在季成搬过来的小凳子上坐下来,瞧着这个年轻人越看越喜欢,热情道:“今儿我见了春福了,那丫头虽然傻了点儿,一张脸长得倒是端正好看。我与她嫂子说了,聘金少收点,你日子也不好过。”
季成摇摇头,站起身去里屋取了块干净帕子出来塞到媒婆手里:“嫂子把季成的事放在心里,季成已经很感激。咱们还是按着规矩来,春福那样子也无妨,平日里我多点耐心教她就好。她又不差什么,没得在这上面落了人一等。这是喜钱,嫂子收着,也好给家里的孩子们买点零嘴儿吃。”
媒婆前些儿才收了钱,这会儿又拿钱着实不好意思,顿了顿认真地问:“你要是心里不愿意春福,嫂子给你物色别人去。”
季成摆摆手:“我愿意,劳烦嫂子帮我奔波了。多点耐心就好,她有什么话儿也不藏着掖着,身边吵吵闹闹的才是过日子。”
媒婆见他意志坚定,也不再劝:“遇着你也算是她的福气,那么标志的一个丫头,落在别人手里也是埋汰了。日子总归是自己再过,别听外面人说胡话,小家和和美美的就够了。”
媒婆和他说明日上门的时候要热络点,把人哄得高兴就好,季成点了点头,笑得腼腆。
他这几年四处帮人做工,家里又养了两头猪,攒的钱够娶房媳妇。他已经算好了,抛去要花的钱,剩下的也够他们两个吃喝不愁的。以后肩上压着养家糊口的担子,要多做几份活才行,村里人多活少,等事情忙完他得去镇上转转。
送走媒人后,他去里屋将自己最新的那身衣衫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叠了一遍放在床头,将明儿要用的东西提前备好才去做饭。
这座院子里唯一金贵的东西就是那两只会下蛋的鸡了,打算明儿去的时候带上,等松动些了再买两只小鸡仔,春福嫁过来也有个玩伴。
一通收拾天已经暗下来,星辰布满天空,一闪一闪亮得耀眼。季成忙碌了一天累得厉害,才刚粘着枕头就睡熟了。他什么都不懂但愿不要闹了笑话才好,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人,不管她听不听得明白,这座院子终于不用像现在这么冷清了。
而这一夜春福没有睡好,想起大哥回来后听嫂子说季成这两日就要上门连眉间都是止不住的笑,毫不避讳地说等她嫁了人家里日子就松动了,头顶的愁云也拨开了。其实春福又能花他们什么呢?吃着人家剩下的,身上的衣服还是这两年来穿过最好的了。
“季成给的聘金本就不多,咱们家穷可给不起什么陪嫁,我把咱两成亲时候的那件嫁衣给她穿吧,也省得花钱扯料子做。”
“也成,不过你得照着春福的尺寸给改改,咱家正挨着村口来来往往的人多,别丢了脸。”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对了,等日子定下来,你赶紧去找做席的师傅免得和别家撞上,没法办了。”
春木说了句:“我知道。”走到春福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春福龇牙咧嘴,心里却直犯呕。
第四章()
春福昨晚后半夜才睡着,这会儿好梦正酣,一阵急切地敲门声将她惊醒,张桐稚嫩的嗓音尖锐且刺耳,她不得不下床去开门。
张桐难得叫她一声姑姑,圆圆的脸上满是欢心与喜悦,仰着头和她说:“姑姑,我娘让你赶紧去西屋,季……姑父来看你了。他还给了我和哥哥一人一枚铜钱让买糖吃。”
春福心里嗤笑一声,这钱总归还是要进了嫂子的口袋,日子过得紧巴成这样一枚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才行,这些话只不过是哄哄小鬼们而已。
打发了张桐,她又回床上躺了会儿,等缓过劲来才起床。
李秀娥在西屋坐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春福出来,尴尬地赔笑:“这丫头……我先看看她去。”
春木坐在那里冲着季成道:“往日里惯的厉害,干活慢了些,你别嫌弃才好。”
季成只是笑笑,听媒婆和春木坐在一起说闲话。
李秀娥出了西屋大步往堂屋走,见春福还衣衫不整,拿着帕子擦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压低嗓音直骂:“你这死丫头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连这些事都干不了,真不知道那两个死鬼把你生下来作践谁。”
李秀娥拿了梳子,拉着春福往桌子边走,她手劲大,春福身子单薄被她拖得踉踉跄跄。
“一会儿有点眼色,别傻的跟块木头似的,人家问你什么说什么。你也知道这两年收成不好,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就靠你哥的一双手也不容易。你嫁过去,也算是给你哥哥减轻担子了。”
春福坐在凳子上不敢动,她怕嫂子一个坏心太用力把她的头皮都给戳破了,一头长发因为没有上心打理过此时犹如一把枯草,打结的地方太多,大嫂手下又不留情,疼得春福龇牙咧嘴,通发便花了半刻钟,嫂子麻利地给她编了一条麻花辫,在柜子里挑挑捡捡拿了件带着补丁的碎花衣裙给她换上。
“你要是脑子好使,我和你哥肯定送你去大户人家当姨奶奶,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可惜……等嫁过去跟着季成好好过日子,别有事没事的往家里跑,家里事多没功夫理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听明白了没?”李秀娥临出门时狠狠地在春福腰上掐了一把,她心里恨的厉害,这么个傻子配她伺候?
春福当即明白了嫂子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她嫁出去后就是季家的人了,张家日子也不好过,没事就别上门来烦他们。春福心里啐了一口,不就是怕穷亲戚上门!季成看着是个踏实勤快的人,以后在一起只要心贴心照样能把日子过好,这口恶气她早晚要出掉。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屋,春福跟在嫂子身后看起来怯生生地,眼眶微红,几颗金豆子在里面打转,瞧着楚楚可怜。
媒婆走过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脸关切:“诶呦,这丫头是怎么了?这大喜日子怎么开始掉金豆子了?”
春福抬头看向大哥,澄澈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委屈,春木叹了气:“怎么了,说给大哥听。”
春福斜眼看了嫂子一眼,低声啜泣:“大嫂刚刚掐我这里,好疼。”她低下头掀起衣服,指着散发出黑青地腰上,可怜巴巴地盯着大哥。
李秀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赶忙走到她身边把衣摆拉下来:“女孩子家成什么体统,刚走路是你不小心撞了怎么说胡话呢?快坐好,别打扰大家谈事情。”
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谁真谁假,只是不好说破而已,春木在外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看向李秀娥时目光如淬了毒的箭般狠厉。
“好事成了大家都乐呵,这是当初说好的聘金,一文不少都在这里。季成兄弟说了,春福妹子不比旁人缺什么,娶回去要好生待着,这下你们该放心了。”
春木听自家媳妇说媒婆过来替季成说情,想着能不能少要点,他心里也不乐意可也没办法,如今见着那聘金真的分文不少,顿时嘴角扬起笑,说话也客气了几分:“咱们住在一个村这么多年,虽不大来往,季成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我这妹子年纪小,还爱玩,大兄弟要待她好一点。”
春福抬悄悄抬眼看向季成,他今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