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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亮现在正站在收银台后头，紧张地清点着收银机里今天的结余款。
屋里的货架上，还有太多的货物没有卖出去。
再有一星期的时间，房租就到期了。到时候这店铺就会被房东收回去，自己以前辛辛苦苦按照附近客户消费习惯进来的各类货物，就得按照比进价还低许多的价格，估堆儿整体卖给别的超市了。
唉，人算不如天算。
在二亮的精心经营下，超市的生意蒸蒸日上。很有眼光的他，赶在去年过年之前，低价压了一大批货物。按照不断增长的营业额，这些货会在夏季完结之前顺利销售一空。
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这么个变故。
二亮走在货架之间，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那些卖得慢的日用品赶紧都倾销出去，超市的门就开了。
漆黑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佝偻的人影。
此人好像刚刚从工地上下班回来，满身都是尘土，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他头上戴着一个灰突突的帽子，在超市里明亮的灯光照射下，脸上还是灰黑一片，看不出神色。
超市门口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锅子，锅里分成十几个格子，里面正咕嘟嘟地煮着许多竹签串好的串串。二亮曾经花了五百块钱，软磨硬泡才从一个饭店的大厨那学来了这种类似关东煮东西的配方。
鲜香的汤汁随着热气蒸腾，吸引住了那个满身灰土的老哥。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锅子边上，大口大口地使劲闻着。
“老哥，你怎么又来了啊。”二亮赶紧走上前来，不耐烦地伸手扒拉了他一下。
那人被二亮推了个趔趄，仍然眼睛直直地盯着锅子，使劲凑到近前，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吸着味道。
“你别捣乱了，我这正经做生意呢。”二亮急眼了，“你这么玩命吸气，把好吃的味儿都吸走了，谁还花钱买我的东西啊？”
看上去，那老哥兜里没钱，就想免费闻人家串串汤汁的味道。这样的确打扰人家做生意，但二亮的说辞也太不着调了。
怎么可能使劲闻几下，就把食物闻没味儿了。
但是二亮说话的时候却一脸认真。
他叹了口气，拿起两个纸杯，捡了许多串串，把纸杯实实惠惠地塞满，又体贴地舀了几勺汤汁，浇在上头。
“拿去慢慢吃吧。”二亮把杯子递给他，“再别来……”
他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算了，想吃再来吧，反正我这店也开不了几天了。”
灰土老哥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不顾盛满滚烫汤汁的杯子有多么烫手，稳稳地一手握住一个纸杯，往门外走去。
二亮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大伙儿都是一样的人，都不容易，指不定哪天在什么地方还会相遇的。”然后又走回货架旁边，清点起存货来了，“马桶搋子怎么进了这么多，哎呀，卫生纸可能也卖不动了。”
那头灰土老哥正要出门，他一边走一边低头使劲儿闻了一口手里的杯子，却没注意，头上的帽子被门碰掉了。
本来除了吃的东西对一切都不在乎的老哥，突然紧张起来，他赶紧蹲下身去，把杯子放下一个，腾出手来，把那顶灰突突的帽子捡了起来。
“欢迎光临！”
在静寂的夜里，这声单调的电子声音显得特别响亮。
超市门口挂着一只棕色的小动物，看上去像是悠嘻猴和美羊羊自由恋爱的结晶，脸上却是一副蘑菇头的猥琐表情。
这东西身上有个发出激光的红点，只要有人经过，就会自动发出热情的欢迎声音。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头上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快步走进了店铺。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正在捡起帽子的灰土老哥。
那老哥却浑然不觉，他的眼里，除了吃的东西，就只有那顶帽子。
看上去，他浑身沙土，好像一个刚刚下班的民工大哥。但是这个年轻人的眼力却不一般。
在强烈的灯光下，近距离仔细观看，那老哥沾满沙土的衣服，并不是粗布劳动服，也不是常见的劳保店里能买到的迷彩装，而且一套剪裁精致的毛料西装。
老哥本来被帽子遮住的头，完全暴露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之下。
此人脸色蜡黄，干巴巴的一张面皮好像牛皮鼓面一样，紧绷绷地蒙在骷髅骨头上。眼神空洞，眼珠子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精神。
总之，他好像长期忍饥挨饿，营养不良，如果二亮现在看到他的脸，大概能够理解他为什么对食物如此渴望了。
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那个年轻人完全无视这位灰土老哥的诡异面容，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第267章 午夜超市（二）（）
灰土老哥的后脑勺，整个凹陷了进去，灰白色的像豆腐脑一样的东西直接裸露了出来，和半长不短的头发乱糟糟地混在了一起。
老哥浑然不觉，终于抓起了脑子，啪嗒一声扣在头上，然后赶紧小心地端起纸杯，大口闻着，继续往门外走去。
那戴着棒球帽的小哥没惊没怪，主动帮他把门给推开，嘴里还不忘低声嘱咐着，“慢点走，小点口闻，别先把味儿给闻没了，再吃就不好吃了。”
可惜那老哥根本听不到一样，继续走着，身影隐没入了黑暗之中。
听到“欢迎光临”的提示，二亮赶紧跑出来招呼客人。那棒球帽小哥把帽檐又压了压，咳嗽一声，“嗯，那个，老板，给我来二十块钱的鸡蛋。唉我说，你家鸡蛋新鲜吧？生吃不能拉肚子吧？”
“这话儿怎么说的，我家的鸡蛋绝对新鲜够味儿。那都是一个个从老母鸡屁股拉出来的，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三天。”说着，神秘地笑了笑，“老哥，生吃鸡蛋的确是补身子，但见效慢，我这里还有一款蓝色的小药丸，一般人来了我都不往外拿。你再配上我这正宗宁夏枸杞……”
棒球帽小哥连忙摆手，“兄弟，我只是来买鸡蛋的。那个什么药丸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受吧。”
二亮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但是希望能有一天用上啊，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说完，他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来了精神头儿，“老哥，我们店现在搞优惠活动，你只要买上五十块钱的鸡蛋，我就赠送你一个马桶搋子。”
“我要那东西干什么？又不能顶饿管饱，又不能遮阳防雨的。”
“好好好，那这样，只要你这次买五十块钱的鸡蛋，看见没？”说着，二亮指了指超市最里头的那趟日用品的货架子，“那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一个，当做赠品。”
“诶？听上去不错啊。”
趁对方犹豫的空当儿，二亮已经手脚麻利地拽了几个塑料袋，蹲在筐子旁边捡起了鸡蛋。
那棒球帽小哥也就不再犹豫，一直走到海阔天空的皮搋子卫生纸世界中间，仔细挑选了起来。
“这下挺好，既能卖货，又能把囤积太多的日用品都消耗掉了。”二亮喜滋滋地一边捡鸡蛋，一边暗暗嘀咕，“唉，可惜也干不了几天了。管他呢，只要我多挣一点儿，老太太把下辈子养老的钱也就多一点儿。”
“突突突”，仿佛谁把东方红链轨式加重型拖拉机开进了这条偏僻的胡同，宁静的夜被彻底打破。
门外刺眼的大灯告诉我们，门外的不是刚刚种地归来的农民伯伯，而且几个骑着摩托车的飙车爱好者。
超市的门打开了，随着几声“欢迎光临”过后，走进来四位年轻人。
只见这四位看上去像是小伙子的家伙，每个人都穿着漆黑发亮的皮夹克，全然不顾外头二十多度的天气。身上尽可能多地扎了一些洞洞，穿着链子钉子环艺一类的明晃晃的东西，牛魔王和金角大王捆在一起都不能这么夺人眼球。
几个人脸上都涂着粉底，画着眼线，嘴唇上还涂着口红。不知道跟哪些综艺节目学的，以为这样自己就是花样哥哥了。比起他们来说，当年横行喇叭营靠山屯儿的葬爱家族就是奋发有为的三好学生。
当年单田芳老先生说过一句让人耳熟能详的话，正好适合用在他们身上——“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
这四位嘴里叼着烟卷儿，拿鼻子眼儿瞄着二亮，各个儿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不含糊。
二亮早就放下了没捡完的鸡蛋，恭恭敬敬地站在收银台后边，“几位深夜到访，小店蓬荜生辉。不知道都要选点儿什么？小店最近有活动，购买商品赠送日用品，只要你……”
不等二亮的话说完，一个家伙就从锅子里捞了一串鱼丸，吧唧吧唧大嚼了几口，“哎呀，味儿不错！子轩哥哥，快来尝尝！”
子轩哥哥过来品尝一串之后，就停不下来。屋里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呱唧呱唧”的声音，让二亮想起了小时候参观养猪场的那些快乐时光。
“嗝儿！”
几位打着饱嗝，扔了满地签子，往货架子走去。
“叭——滋——”子轩哥哥打开一瓶冰阔落，咕咚咕咚灌下几口，另外几个人心领神会，迅速打开一个背包，玩命地往里划拉着薯片巧克力肉干。
等到可乐下去一半儿的时候，背包就已经满了。几个人大摇大摆地就往门口走去，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二亮这个老板一样。
“哎！几位大哥请留步！”二亮瘦瘦弱弱的身子一下子就跳出来，“52支串串，一瓶可乐，12袋薯片，加上巧克力和肉干，一共一百三十块。”
四个人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冻结了。
子轩哥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乖乖让开，别影响哥哥的心情，你刚才的废话我就当没听到。”
“一百三十块，谢谢支持小店的生意。这样吧，我再免费赠送几位两件生活用品，去里面的生活品区可以自由选择，选什么都可以。对了，我家的马桶搋子和卫生纸特别好用。”二亮平静地继续说着，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子轩哥哥的粉红色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坏掉了。
挤出来的笑容瞬间恢复了狰狞的本色，脸上的粉底扑嗽嗽地掉落下来，涂满口红的嘴巴好像刚刚撕咬过生肉一样赤红。
他从背后抽出了一根铝合金的棒球棍。
自从许多年前，一位叫做日日野晴矢的少年从背后抽出无敌的平底锅后，很多人都迷信起来，认为从背部抽出来的东西拥有无比强大的破坏力，却全然忘记了，几百年来老祖宗一直在这么用一种叫做痒痒挠的东西，也没见到那玩意有什么威力。
除了抱着背包腾不出手的家伙，另外两个都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短折刀。这东西的威慑力要比球棒厉害多了。
二亮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逼不得已非要出手的话，自己的生意恐怕会提前结束了吧。
棒球帽小哥从货架那头探出了头，手里攥着两个皮搋子，试图靠近过来。
这时，门来了。
“欢迎光临！”热情的声音再次从变异悠嘻猴版的美羊羊嘴里发出。
看到进来的人，那棒球帽小哥赶紧缩回了身子。
第268章 午夜超市（三）（）
刚才看到那位脑浆子都淌出来的老哥，棒球帽小哥都气定神闲地见怪不怪，热情地主动帮他开门，还关切地友好提醒两句。
现在进门的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他看一眼就躲回货架子后头？
这位既不是三头六臂的怒目金刚，又不是青面獠牙的凶神恶煞。
甚至连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都不是。
这人是一位肌肤白皙貌美如花的少女。
她上身一件没有商标的白体恤，下身一条短裙，刚刚盖到大腿一半的位置，脚上是一双洁白的布鞋。
看上去清清爽爽，像是个刚从网球场运动回来的女大学生。
短裙下，一对笔直圆润的玉腿，好像工艺品一样耀人双目。
要是当年荆轲看到这双玉腿，就不会夸耀那个弹琴女子的双手了。
要是当年吴三桂看到这双玉腿，肯定会带着美人死守山海关。
机车老大子轩哥哥一下子收气了狰狞的表情，盯着这双玉腿看了半天，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这位同学，您要买点什么呀？”
二亮刚要发作，维护起超市老板最后一点尊严，却见这位浓妆艳抹的机车老大向新客人推销起自己店里的东西，于是就闭上嘴巴，现在超市门口挡住出路，一言不发。
那位美女长长的睫毛一挑，冷冷地说，“三瓶纯净水。”
“行嘞！我请客，您随便挑。”说着，他殷勤地从货架上拿起三种高端的矿泉水，全都递了过去。
“我说的是纯净水，不是矿泉水。”美女妹子珍惜着每一个字，嫌弃地闪开身形，尽量离他远一些地绕了过去，走向货架子。
子轩哥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去，三位小兄弟呼啦一下子，也围到了货架子旁边，各自占了一个出口，只留下很小的一个空间。
子轩哥哥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姑娘，矿泉水天然高贵，就像你这样天生丽质的美女一样，绝对配得上你。”
说着，把那女生手里的一瓶纯净水夺了下来，然后硬生生塞过去一瓶挺贵的矿泉水。
“我喜欢你，”子轩哥哥大喘一口气，喷在姑娘的脸上，“喝这瓶。”
“我喜欢你喝这瓶水，没有别的意思。”他嘿嘿一乐，为自己的机智和幽默感深深感动，“来吧，跟着哥哥一起出去兜兜风，体验一下在这繁华的城市森林里飙车的快乐，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棒球帽小哥偷偷探出头，看了那姑娘一眼，又深深地看了子轩哥哥一眼。
二亮远远地看着这里的动静，盯着这几个家伙看他们有没有再偷拿自己的东西。他同时也发现了棒球帽小哥，见他满眼都是怜悯的神色。
是的，他满眼怜悯地看着子轩哥哥，就像看到一只二百多斤的娇嫩肥猪在温柔地拱着屠户家的大门一样。
那姑娘突然笑了。
一个冷冰冰的大美人，一下子满脸绽放出明艳的笑容，让人仿佛一下子置身春暖花开山花烂漫的原野之中。
子轩哥哥骨头都酥了，得意的笑容也出现在他的脸上。
“子轩哥哥，”背包里塞满零食的家伙这个时候却凑到了他的耳边，“你有没有发觉哪里不对劲？”
子轩哥哥对这突然强行介入的家伙很是不满，自己深深沉浸的浪漫氛围一下子被打断，就像冬天早晨被强行拖出温暖的被窝一样令人不爽。
那个愚钝的家伙完全没有感知到老大的不开心，还是低声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从进屋到现在，这个女人从来没有眨过眼睛。”
子轩哥哥被这句话刺了一下，他有些将信将疑，这才仔细地查看着那姑娘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去兜风的吗？”玉腿姑娘脸上继续保持着热情而又不失端庄的笑容。
子轩哥哥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并一点一点地消散，“你……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玉腿姑娘笑得更开了，“怎么了，你又不想去兜风了？”
说着，她伸手打开了一瓶纯净水，就在这几个人的面前，张大了嘴巴，径直倒了进去。
四个人就这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的喉咙完全没有任何吞咽的动作，也没有听到喝水的咕噜咕噜声音，这人的身体仿佛是一个容器，一瓶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