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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潜:“好让你把脑子吹干一点。”
两人这一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不悔台。
严争鸣的乌鸦嘴再次展现出其绝代风姿,果然说中了——问题就是比办法多。
两人分别试了无数种方法,无论是试图用元神剑将这石头送上高台,还是种种千奇百怪的法宝,在此地居然都落了空。
十万八千阶悬空的不悔台直通天际,高得吓人,冷冷地俯视着众生,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程潜率先一步迈了上去,周身真元好像蒸发了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他这一步还没站稳,一阵暴虐的罡风自上而下,径直掀向两人。
护体真元早已经化为乌有,手脚沉重得仿佛一幅枷锁,程潜感觉此事自己与凡人无异,他一把抽出霜刃横扫而出,没有真元,所有的力量全都来自骨肉,这一撞之后他手腕巨震,若不是多年来剑法苦练不辍,侧身卸力及时,程潜整个人险些从石阶上翻下去。
严争鸣一把托住他的后腰:“小心——这怎么上的去?师祖肯定是个活牲口。”
程潜揉着发麻的手腕:“掌门师兄,口头欺师灭祖也是欺师灭祖。上不去也得上,不然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
严争鸣第一反应就是将那裂缝草草封上,然后把这难题留给后世,万一徒弟徒孙中哪一代再出一个童如那样的能人,就让他能者多劳嘛。
可惜,他在程潜面前毕竟还是要面子的,这种话在他心里鬼鬼祟祟地转了一圈,没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好叹了口气,与程潜相携走上不悔台。
这样走了不过百十来阶,程潜的气息已经明显粗重了起来,他不断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那腕骨仿佛受了伤一样“嘎啦啦”作响,每走一步脚下都仿佛灌了铅。
严争鸣将大石头塞进他怀里,同时夺过霜刃:“没力气了为什么不开口?从现在开始,我们俩一百步换一回,谁也别逞强。”
心想事成石再加上冰心火,重量也不过百十来斤,对于修士而言与羽毛无异,可此时,它沉甸甸地压在近乎脱力的程潜手上,程潜险些踉跄了一下,手腕差点抽筋。
他抬头看了一眼无限天阶,苦笑道:“不变回凡人,还真不知道自己学艺不精。”
严争鸣挥剑挡开一道罡风,抽空扫了程潜一眼,嘴里还调笑道:“这么俊俏的公子,就算是凡人,谁舍得让你搬石头做体力活?”
这话茬一起,严争鸣也不待程潜回答,已经得意洋洋地幻想起来,自娱自乐地发挥道:“要是我们都是凡人,我肯定是个有钱的员外,你么,唔你多半是个穷书生。”
程潜:“为什么我是穷书生?”
严争鸣理直气壮:“你这人,光会花,不会赚,家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你是个败家子,要是你这种人也能富裕,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我嘛,大概会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纨绔遇上穷书生可就方便了,什么都不用多虑,直接仗着有钱有势,带上一帮狗腿子,将你抢回来!”
程潜:“”
他对大师兄的自知之明感到十分叹服。
“抢回来以后,我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先将你安置好,爱什么给什么,若不肯识时务,就拿你家亲朋好友来要胁,总之死乞白赖,无所不用其极,假以时日,你说你就不就范?”
严争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真的一样,程潜默默地听,眉宇间的沉郁渐渐随着他的话音彻底消失了。
他在这一步一凶险的不悔台上露出了一点纵容的笑意,开口道:“未必。”
严争鸣颇为感慨:“唉,是啊,你从小就又臭又硬,装得一派温文,脾气坏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肯定没那么容易到手,唔那我该怎么办呢?”
程潜:“你要是愿意试试色/诱,说不定有点作用。”
正好迎面一道罡风,被一句“色/诱”说得想入非非的严掌门没回过神来,狼狈地将霜刃往前一挡,连退了两步,一侧歪差点从不悔台上滚下去,幸而程潜腾出一只手捞住了他。
程潜顺手将心想事成石往他怀里一塞,取回自己的剑:“又到百步了,换吧。”
然后他不知怎么想的,在自己一身鸡皮疙瘩中回头补充了一句:“美人。”
严争鸣讪讪地蹭了一下鼻子:“敢调戏你家掌门,真是惯得你快造反了唔,你现在从那个什么鬼传承里缓过来了吗?”
程潜脸上笑意渐消,他沉默了三五步,剑与罡风撞出一串叮当乱响。
就在严争鸣以为他不打算说的时候,程潜忽然开口道:“在大雪山秘境里,为了抵御画魂,我借你的剑气强行破开听乾坤的封印,接受传承”
程潜微微一顿,后面的话被禁制拦住了,他更加漫长地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它差点把我的神识融化在其中。”
严争鸣本能地追问道:“哪个地方?”
程潜没吭声,他双手握住已经微微发颤的霜刃剑柄,逼退一道罡风后,将剑尖平平地转过四周,画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圆,而后又抬头望了望心魔谷不见天日的上空。
严争鸣一瞬间好像抓到了什么。
程潜连天劫都未必放在眼里,什么东西能融化他的神识,吞噬他的元神?
听乾坤乾坤?
严争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透过木剑,捕风捉影一般听见的那一点钟声,低声道:“听乾坤里的‘它’是真正的天道吗?”
程潜照例不能回答。
“融入天道”,这听起来像“飞升”一样,然而严争鸣却并没有从程潜话音里听出多少向往,刚出来的时候,程潜甚至是有些恍惚的,好像陷在了死地里,被魇住了似的回不过神来。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韩木椿说过的一句话“飞升,就是死了”。
一时间,严争鸣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真的有一个可供修士们飞升的“上界”存在吗?
“飞升”便是“修成正果”,就是“得道”,那么得了道的人,会在“上界”重新组成一个仙界吗?
得道的人也会有正邪之分、也会勾心斗角么?
可入门修行,不管哪门哪派,师父传的第一课不都是“大道无形、无情、无名”么?
一个人,如真的无形,无情又无名,意识融化到天地里,那么他还是个人吗?还知道“我”是谁吗?记得生前爱憎吗?还算活着吗?
严争鸣低声道:“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得道长生,对吗?”
程潜缄默,一连三道罡风忽然而至,他手腕翻飞,连出三剑,手腕上青筋暴跳,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疏意味。
千百代修士,“长生”就像一根挂在他们面前的胡萝卜,将他们束缚在漫长又孤独的苦修中,让他们不事生产,也不与凡人争利。
大多数修真门派像明明谷那样,庇护一方,吃凡人供奉,或者向凡人出卖符咒,除了少数大祸大乱时,修士与凡人一直相安无事。
像唐轸这样被噬魂灯侵蚀到了骨子里的人,尚且会因为天道束缚而不愿意见血。
像三王爷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会因为追求长生而放弃帝位虽然最后确实走上了邪道。
但如果有一天,这些修士们知道自己和凡人一样,终有一死,而他们所追求的东西根本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那么这些动辄呼风唤雨的大能会怎么样?
他们有无上能力,动辄翻江倒海,凡人于修士,就好像一群岌岌可危的蝼蚁,世上没有任何可以约束他们的存在,人间帝王将相更像是一场笑话那么强者为尊,礼乐崩坏简直是必然,这天下会有多么的乌烟瘴气?
那么当年十大门派的列祖列宗就是因为这样,才将这个秘密封入听乾坤中,签订十方誓约,放任天衍处的存在吗?
严争鸣不知道这是不是仅仅是他本人的胡思乱想,也无从追溯真相到底如何。
程潜永远也说不出来。
严争鸣问道:“那后来你是怎么从中挣脱逃离的?”
霜刃雪亮的剑光照亮了晦暗的不悔台,执剑的程潜短暂地停歇了片刻,他拄剑而立,微侧过头,深深地看着严争鸣。
严争鸣不由想起大雪山中程潜那句异常郑重的“多谢”,一时间心跳得口干舌燥。
千头万绪,不必言明,你已经是我红尘中牢不可破的牵绊。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
童如一辈子收过两个徒弟,一个蒋鹏,一个韩木椿。
蒋鹏是带艺从师,本不是他门下弟子,受一位仙逝老友所托代为照看,蒋鹏不愿意丢开自己本来的师父,便只在他门下做挂名弟子,一年倒有半年多在外游历,他资质平平,为人略嫌老实木讷,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也不大会防人,对童如尊敬有余,并不十分亲近。
比起这位挂名师兄,正牌徒弟韩木椿就浓墨重彩太多了。
童如有时候会想,如果韩木椿这辈子命数平和一些,少年时代少些坎坷,没有机缘巧合地拜在他门下,说不定能在凡间出将入相,至少也能成为一代鸿儒,这想法纵然有童如高看自己宝贝徒弟一眼的缘故,却也并非无中生有。
韩木椿虚岁十二,当年秋闱桂榜提名,中了解元,也算是轰动一时,上抵圣听。
次年本应入京会试,恰逢其父病重不治。他母亲难产早逝,自小同父亲相依为命,亲情笃厚,便也无心再考,带着几个家人奔丧回家,途中好死不死,遇上了流寇作乱,家人都死于贼人刀口下,韩木椿命悬一线的时候,正好被采药路过的童如救下。
老百姓们过去有种说法,说有一种人,太过聪明伶俐,是人精,人间留不住,必然早早从哪来回哪去——韩木椿可能生来就是个夭折的命,被童如顺手救下,好像只是走了个小小的岔路,百年后,依然回到他自己薄命的正轨。
韩木椿十三四岁的时候被他带回扶摇山,拜入童如门下以后,自此见识了修士与凡人的不同,便绝了功名之心,一个孩子,多年寒窗苦读,说弃就弃,连童如也忍不住问过他。
韩木椿把不知堂外的花养得膀大腰圆,当时一边挽着裤腿浇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修士与凡人只能选一个当,哪能两边都占着?”
童如问道:“有何不可?”
韩木椿道:“凡人和修士天差地别,若神通广大的修士们都搀和到凡间事里,凡人岂不如蝼蚁,人间岂不要大乱?凡人们乱了对修士们有什么好处,修士们一个个不事生产,哪怕辟谷御物,总还得穿衣吧,总还要偶尔奢靡享受一下吧,炼器得要各种材料吧,若是能买到,谁会自己天南海北地去找?要是修士也同凡人一样,那么大家肯定要分出三教九流来,肯定有争端,造那个杀孽,大家伙一起走火入魔么?”
童如从不知他暗地里还替天下操着这个心,简直有些不认识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徒弟了。
“所以么,”韩木椿哼着小曲嘀咕道,“搀和在一起对谁都没好处都说大能会飞升,我看九层经楼里也没记载谁飞了,师父啊,你说‘飞升’会不会就是一根萝卜啊?”
童如:“是、是什么?”
韩木椿:“萝卜吗,挂在驴鼻子前,修士们都是跟着萝卜跑的那头驴,有飞升这根萝卜吊着,修士们都只好一门心思地追,也就没空祸害人间啦。”
童如听他越说越离谱,终于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胡说八道,就知道胡乱编排——我让你修的功法你研习得怎么样了?”
韩木椿得意洋洋地一摔胳膊上的泥点子:“倒背如流!”
童如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就是‘倒背如洪’,你不用功修炼它管个屁用,混账东西!”
韩木椿聪明绝顶,只是懒——他用功好比磨刀,每次堪堪卡在童如能勉强放过他的那条线上,多一分力气也断然不肯用,单是拿捏揣度“上意”的这个度,就不知要费多大心思,可他似乎宁可费心思,也不肯费力。
把本以为自己“得英才而教”的童如愁得要死。
但蒋鹏常年不在,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童如从半大少年一直看着他长成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也不忍心太过苛责,有时逮着闲时,便不由得念叨他几句:“小椿,我们修道之人,如逆水行舟,终身被大道引着,被寿数追着,不敢懈怠清闲丝毫——人的资质的确分三六九等,你的天资也确实有可称道之处,但在这条路上走得时间长了,你就明白,运气与心性其实远比资质重要。”
韩木椿乖巧地沏茶奉上,面上依然是一片嬉皮笑脸:“师父,喝茶。”
童如一番苦口婆心被他当成了耳边风,也没接茶杯,劈手将旁边一本闲书拎过来,照着他的脑门抽了一下:“举人老爷,什么圣贤书把你教成了这副德行?”
他并不真打,韩木椿也并不真躲,只是微微缩了缩脖子,笑道:“读书也不是我想读的,我其实一直就想当个普通花匠,只是我爹身体一直不好,总说恐怕看不到我长大成才,我才想着早点考个功名让他放心现在我爹也没了,我就师父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韩木椿说到这里,垂下眼,看着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面目在水面上模糊不清。
童如被“亲人”两个字说得心里一颤。
韩木椿双眼一弯:“我当然就好好孝顺师父了,等”
他本想说“等你老了我来照顾你”,后来想起来,师父似乎是不会老的,于是临时改口道:“等春天一来,你看着扶摇山上开满姹紫嫣红,心情一好,修行都能事半功倍呢!”
说了半天还是想当花匠。
童如放不下脸,心又软,无言以对,只好翻了个白眼。
这一年春来,扶摇山上果然分外热闹,山花烂漫,蜂蝶成群,妖谷中百鸟惊诧,竞相来看,韩木椿一长一短地挽着裤腿,远远地坐在一个飘在空中的花锄上,兴高采烈地冲童如挥着手:“师父,看我给你种了一山的花!”
童如一直觉得自己仿佛命犯孤星,多年来不是在修炼,就是在跟道友切磋,还从没有人待他这样亲近得肆无忌惮。
他一件那面带讨好的人,当场就原谅了败家徒弟前几天将他的符咒偷出去卖了换酒喝的“小事”。
相依为命,便不凄凉。
暮春将至,花将败,童如舍不得,想使个法术将它们保下来,却被韩木椿拦下了:“败就败了,明年还再开呢,春华秋实、绿荫白雪,轮换更迭都是常事,各有各的好处,别为了一个耽误另一个。”
大能们飞天遁地,免不了矜持暗生,自觉万物唯我独尊。童如听了这番论调,又感触又自嘲地想:“也是,尊得那么独干什么呢?时间长了不无聊吗?没有好处的事。”
人做所以会期待“明年”,正是因为有枯荣盛衰。
败了的花被韩木椿收起来,加了蜜,酿了几十坛百花酒,挨个埋在树下,为这,韩木椿耽搁了七八天符咒功课,叫童如罚了个底朝天。
而后一季过去,树下便成了一道人间美味,配上后山小河里的肥螃蟹,正好比佳偶天成。
每个人都想多活几年,可如果活着是受罪,亲友全无,枕戈待旦,不得片刻安宁,那么又有什么趣味呢?
这道理童如以前从未想过,他有印象以来,就一直在扶摇山上,没日没夜地修行,没滋没味惯了,成日里如喝白水,也不知道什么是甜什么是苦。
直到有了韩木椿。